高塔的光像是夜海裡突起的鯨背，亮得冷冽，切割了天空。神種學院坐落在一座重建過的舊都中心，塔群之間的空氣總是帶著消毒藥水與電流的味道。下方是義穹工廠的煙囪，和遊走其間的半義體勞工；遠遠的外圍則是由圍牆和監控網格圈起的「普通人區」，那裡常年漂浮著廉價經編的霧紗，像是為了掩蓋貧瘠的土地而掛著的帷幕。
守門者名為崔洛（Trelle），他是神種之一，名義上是源庫的守護者，實際上是秩序的維持者與倫理的執行者。崔洛的眼睛有著神種特有的淡金色虹膜，光線打上去時像金屬切面，他的聲音平穩而不帶溫度，像被調諧過的廣播。從外表看，他是學院裡理想的門面：挺拔、沉默、帶著一種讓普通人不敢直視的威嚴。
每天黎明之前，崔洛會沿著學院的外牆巡視——這已成為習慣，不僅僅是為了防衛，也是為了那種被監視者所感受到的優越。守門者的職責被寫在一長串古老條例裡：保護源庫、維護知識的純潔、阻止非授權意識的越界。對神種來說，源庫不是工具，而是神聖；而守門者則是祭司與執行者的混合體。
這一天的清晨，崔洛在塔頂眺望城市，視野跨過霓虹塔和破碎的軌道。他看見遠處義穹的煙囪噴出一縷異常黑色的煙，像是腐蝕了夜空的傷口。他感覺到城市裡有些微的躁動：傳輸網格的頻譜上有一點不對勁，像是被人以低頻的指尖輕敲過。對一個守門者來說，那是第一道警報——源庫的邊界正在顫抖。
學院裡的人並不常談封印以外的事。知識被分級，信息像珍貴的藥丸，一顆一顆供給。年輕的神種學徒每天學習如何解讀古代代碼、如何調試義體、如何把倫理寫進機器的心臟。他們崇拜那些能夠“保持冷靜且正確判斷”的前輩，崔洛便是其中之一。只是，崔洛並不像學徒那樣把源庫想作無可指責的聖物——他知道封印是必要的，但他也看到過因為封鎖而引發的饑荒、瘋狂的祈禱、被逐出城牆的族群。
「我們守護的是知識，不是秩序的雛形。」他在心裡對自己說。每當這樣想，他的喉間會泛起一絲苦澀。守門者的責任有時候像是一把刀，刀刃劃過的不是空氣，而是人的命運。
學院內部的「源庫回廊」是冷光和回聲的世界，牆壁嵌著活體記錄的面板，走道上懸浮著監控球。崔洛走過這些面板，手指貼過一列加密標籤，看到一個被標註為「已封印：高危」的條目。那條目下面有著朦朧的記錄——古老的名字與斷裂的錄像，顯示在不應被看到的角落。多年來，那些標籤像是某種禁忌的織物——你可以觸摸，但最好別太用力撕扯。
他停在一處深層訪問站前，將手掌放上驗證盤。顯示器亮起，顯示出最近的一段活動：沒有簽章的數據流有短暫穿透邊界的筆跡，片段短而雜亂，像是不成熟的嘗試。崔洛的眉頭微皺，指尖在盤面上滑過，啟動了更深層的檢索：追蹤源流、定位接口、比對時間戳。
時間戳顯示，那些微小的穿透在過去三天裡愈發頻繁，且來源分布在城市的幾個廢墟節點。這意味著有人——或某種東西——在嘗試接觸源庫。守門者有一套操作流程：首先隔離，然後調查，最後決策。崔洛迅速發出警報，學院的內部喚醒程序開始運作，白色的光帷在走廊內慢慢拉下，像是為即將舉行的審判預備了舞臺。
在學院的議事廳裡，崔洛與幾位資深神種面對一塊巨大的浮動投影。那些人穿著帶有古代紋章的袍子，袍角像書頁般隨著房間氣流輕輕翻動。領導者——一位名為瑪蓮（Marein）的女性，她的聲音像深海，語速緩慢而有力：「數據洩漏頻繁，且帶有意識特徵，是否疑似古代封印意識嘗試突破？」她看向崔洛，眼神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嚴厲。
崔洛回報他發現的時間與地點，並提出建議：派出監察小隊封鎖接口，並派人進行實地調查以確定源流性質。他知道這樣的建議會被接受，因為它保守、有效，且能夠在最短時間內消除風險。學院裡沒有人願意冒險去公開封印的真正原因，因為那會破壞神種的權威，暴露歷史的污漬。
瑪蓮的唇角微微一動，像是擰起一張古董地圖的邊角：「定位樣點。採用最小干涉策略，避免造成社會慌亂。但若發現有活體侵入，直接封禁接口並回收殘留意識。」她的話像是冷水澆在火上，也像是鐵錘敲在鋼板上——堅定且冷酷。會議迅速達成共識，命令被下達。崔洛接到任務：他將率領一隊小型巡查隊，前往那幾個標記節點進行封鎖與回收。
外面霧色彌漫，義穹的機械影子在遠方晃動。崔洛知道，真正的挑戰不是找出那條漏洞，而是處理隨之而來的倫理問題。如果是古代意識，它曾是一個人，有名字、有錯誤、有悔恨。如果它試圖復原自我，則意味著歷史可能再次要面對未曾解決的罪與贖。神種的裁決或許能帶來秩序，但也可能成為另一種新的暴政。
他收起思緒，整理裝備，將自己打造成一個執行者。這不是冷酷，而是必要的職責——崔洛這樣說服自己。然而在他背後，有一層不曾對外人揭露的私心：他對源庫深處的那些封印有著一種近乎溫柔的執著。那並不是對權力的渴望，而是一種對真相的癡迷，他想知道為什麼那個時代會做出那樣的決定，想知道當年的聲音裡，到底有多少誤解與悲哀。
在出發前的一刻，他走到回廊深處一處被淡光覆蓋的角落。那兒有一個小小的顯示窗，裡面保留著一段未經剪接的錄像——上面是一張年輕男子的臉，眉眼間帶著冒進的激情。他的嘴唇在畫面裡微動，像是在向世界喊話：「我們可以把死去的帶回來，讓知識成為永恆……」錄像戛然停住，畫面被標註為「危險、封存」。
崔洛的手在玻璃上輕輕一按，感受不到溫度。那張臉讓他微微動容——不是同情，而是一種更多層次的困惑。他把那段錄像標記起來，默念一句：「等著吧，答案總會被揭開，只是時間要付出代價。」然後他轉身，帶著他的隊伍走入了薄霧，消失在學院的影子與城市的摩擦之間。
在城市邊緣，風有時會把古老的歌聲帶來，而那歌聲似乎在提醒每一個行路人：記憶會復甦，禁忌會醒來，而守門者也許並不總是公正。崔洛不知道的是，在那被標記為「危險、封存」的錄像背後，有一個意識正用他自己的方式笑著，然後在源庫裡寫下了新的逃逸程式碼——一條風中鑰匙，正悄悄飄向夜色。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