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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铁骑盟誓 红妆为桥

时间在婴儿的啼哭和欢笑中流逝,转眼到了两年后的秋天。

清宁宫暖阁一隅,烛光摇曳。玉章独自坐在一张临窗的书案前。案上摊开的并非琴谱或经文,而是几张精心绘制的图样。她手持细笔,蘸着朱砂与靛青,正专注地勾勒着衣袍的轮廓。笔下呈现的服饰,既有汉制官袍的宽袖大襟之庄重,又融合了女真袍服的纹样特色,领口、袖缘处点缀着简洁的云纹或海水江崖纹,色彩搭配沉稳而不失威仪。旁边散落着几张草图,分别标注着“朝会大礼服”、“常服”、“行服(戎装)”等字样,并附有关于面料、纹样寓意的娟秀小字。

绘制这些图样,是她深埋心底的一项秘密工程。指尖划过纸面,她的眼神却异常凝重。她深知皇太极的雄心远不止于辽东汗王,改元称帝、入主中原是必然之路。而历史上那场因“剃发易服”掀起的滔天血浪,是她灵魂深处最深的恐惧与绝对要避免的惨剧。那不仅是文明的浩劫,更是将征服者与被征服者推向永恒仇恨的深渊。她必须提前布局,改变服饰,比强行改变数百年积淀的发式,阻力或许相对小些,也更易于被归附的汉官士子所接受,能更快地弥合文化裂痕,为新朝奠定“衣冠承绪、华夷共主”的融合基调。

这是一个大胆的构想,风险极大。她必须等待一个最恰当的时机——那就是皇太极正式改元称帝、踌躇满志地规划新朝礼制之时。那时献上,方能水到渠成,以“承天景命、肇基立极”之名,为新朝定下融合的衣冠之制。她小心翼翼地将完成的几张图样叠好,用一块素绸包起,藏入书案最底层带锁的楠木匣中。

做完这一切,她才轻轻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窗外的天色已近黄昏,她想起该去给皇太极送参汤了。她整理了一下略显疲惫的仪容,起身走向小厨房。片刻后,她端着一盏热气腾腾的参汤,步履无声地走向皇太极处理政务的书房。

清宁宫的书房内,烛火摇曳,将皇太极伏案的身影拉得巨大,投在悬挂的巨幅舆图上。图上,辽东的脉络清晰,而西面广袤的漠南草原,则用朱砂圈出了几个刺目的点——察哈尔林丹汗的势力范围,如同一根梗在咽喉的骨刺。

玉章端着一盏参汤走近,她将参汤轻轻放在案角,目光扫过舆图时,也仿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牵挂——她刚从暖阁过来,那里,两岁的瑚图礼正坐在厚厚的地毯上,专注地摆弄着几块色彩鲜艳、打磨光滑的木制七巧板,偶尔咿咿呀呀地试图拼凑出玉章教她的简单图案,如小房子或小船。

“大汗又在为林丹汗烦忧?”她的声音轻柔,打破了书房的沉寂。

皇太极抬起头,深邃的眼眸映着烛火,也映着舆图上那片广袤的草原。“此獠不除,漠南难安,西进中原,便如芒刺在背。”他端起参汤,目光却依旧锁在舆图上,“科尔沁的使者带来了布和贝勒的信函,言辞恳切,愿再结秦晋之好。这次,他提出的是其幼女,名唤布木布泰,据说聪慧伶俐,年方十三。”

玉章在他身侧坐下,指尖轻轻划过舆图上科尔沁的位置:“科尔沁是钥匙。布和贝勒在部中威望颇高,其女联姻,诚意十足。然欲收草原之心,光靠姻亲之血,怕是不够。”她抬眼,迎上皇太极询问的目光,“妾身昨夜…似有所感。”她刻意停顿,营造“神谕”降临的氛围,“梦中见草原辽阔,牧民驱赶牛羊,自由迁徙。又见市集喧嚣,我大金之参茸珠玉,与蒙古之骏马皮革互通有无,其乐融融。更有黄袍喇嘛,诵经祈福,牧民顶礼,其心甚虔。”

皇太极眼中精光一闪。玉章的“梦”,总是切中要害。他放下汤盏:“你的意思是…许其自治,通商互市,尊其喇嘛?”

“大汗圣明。”玉章颔首,“此为怀柔之策,可安其心,弱其反抗之意。然,”她话锋一转,指尖重重点在察哈尔的位置,“对林丹汗这等自命正统、冥顽不灵之辈,怀柔便是养痈。其部众彪悍,然并非铁板一块。妾身梦中,仿佛见其辎重西移,部众离散,似有仓皇之态…” 她隐晦地暗示了林丹汗可能的动向和弱点。

皇太极凝视着她沉静的侧脸,烛光在她细腻的肌肤上跳跃。她的分析条理清晰,策略可行,这份“神谕”带来的价值毋庸置疑。他略一沉吟,目光回到科尔沁的位置:“布木布泰…十三岁,稚气未脱。本汗后宫已有大妃,且当务之急是漠南大局。” 他和玉章夫妻多年,他们之间无法存在第三个人。父汗尚在时他都可以借口推掉蒙古联姻,如今大权在握,更不需要亲自娶一个蒙古格格来维系与蒙古的关系。

玉章心思电转,她深知皇太极的考量,也明白科尔沁的诚意需要回报。她看着皇太极,脑海中却闪过乌林珠临终前祈求的眼神,闪过济尔哈朗在风雪中崩溃痛哭的身影,闪过怀中瑚图礼纯真的笑脸。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成形:济尔哈朗需要一个新福晋,一个身份足够尊贵、能善待瑚图礼、也能稳固科尔沁联盟的人。布木布泰,年龄身份都合适。

而且,由她这个抚养了济尔哈朗嫡女的大妃提出,更显关怀,更能被济尔哈朗接受。一个念头迅速成形,她轻声道:“大汗所言极是。然科尔沁的诚意不可辜负。妾身观济尔哈朗,英武沉稳,功勋卓著,且自从乌林珠去世,府中尚无继福晋主事,若能促成布木布泰与济尔哈朗之良缘,一则全了科尔沁与我大金的亲厚之谊,二则济尔哈朗地位尊崇,配得上布和贝勒之女,三则…”她抬眼,目光带着深意,“济尔哈朗对大汗忠心耿耿,此联姻,更能将科尔沁与我大金核心,牢牢绑定。”

皇太极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玉章此议,既全了体面,又巩固了核心力量,一举数得。“善!”他抚掌道,“便依大妃所言。传旨,册封科尔沁布和贝勒之女布木布泰为赐婚和硕贝勒济尔哈朗为嫡福晋,着礼部即刻筹备!” 旨意下达,科尔沁方面欣然接受。布木布泰虽年幼,但能嫁与位高权重的济尔哈朗,亦是荣耀。济尔哈朗也明白此乃大汗恩典与信任,郑重领命。

三日后,盛京东郊彩棚连绵。布木布泰的送亲队伍如一条缀满宝石的绸带,从草原蜿蜒而来。十三岁的新娘穿着茜红色嫁衣,在嬷嬷搀扶下踩过红毡,腰间银铃清脆作响。玉章特意让嬷嬷抱着瑚图礼站在阶前,小女孩好奇地看着热闹的人群和鲜艳的色彩,小手紧紧抓着嬷嬷的衣襟。

"这是天意。"皇太极对济尔哈朗低语。身着吉服的贝勒单膝跪地,接过赐婚圣旨时,目光却黏在正睁着大眼睛、懵懂看着新娘的瑚图礼身上。布木布泰见状,竟忘了礼仪,蹲下身将一串小巧可爱的珊瑚手链塞到孩子掌心。瑚图礼似乎被这亮晶晶的东西吸引,伸出小手抓住了。

盛京的秋色流转更迭。清宁宫暖阁内,玉章正与洛博会抚琴。琴案上,一张桐木古琴纹理流畅。玉章素手轻拢慢捻,一曲《鸥鹭忘机》流泻而出,琴音清越悠远,意境空灵恬淡。洛博会坐在一旁,凝神静听。一曲终了,玉章问道:“洛博会,可知此曲意境?”

洛博会思索片刻,恭敬答道:“额娘,此曲清幽淡远,似有超脱尘俗、与自然相忘之意。儿臣听来,心绪也随之宁静。”

玉章赞许地点头:“不错。《鸥鹭忘机》取意于《列子·黄帝篇》,讲的是人无机心,鸥鸟便与之亲近。此曲深合道家‘见素抱朴,少私寡欲’、‘致虚极,守静笃’之理。抚琴,不仅是技艺,更是修心。心静如水,方能洞悉万物,明辨是非,于治国理政、行兵布阵,皆大有裨益。你父汗每逢大战前夕,常独处静思,亦是此理。”她将琴艺与道家修身、治国理政乃至皇太极的行事风格联系起来,教导洛博会更深层的智慧。洛博会认真聆听,小脸上满是领悟的神情。

窗外传来瑚图礼清脆的笑声,还有一个年轻女子温柔耐心的低语。玉章与洛博会循声望去,看见布木布泰正牵着蹒跚学步的瑚图礼在院中玩耍。十五岁的布木布泰穿着简练的骑装,眉宇间褪去了初嫁时的青涩,多了几分沉稳与母性的光彩。她微微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护着摇摇晃晃的小女孩,口中轻柔地引导:“瑚图礼,来,看这儿,这是小石头……慢点,慢点走……”

就在这时,院门处传来脚步声。身着贝勒常服的济尔哈朗下朝归来,他高大的身影甫一出现,目光便精准地捕捉到了庭院中央那小小的人儿。当他看到布木布泰正全神贯注地护着女儿学步时,冷峻的眉宇瞬间柔和下来,脚步也下意识地放轻了。

“阿玛!” 瑚图礼眼尖,一看到父亲,立刻兴奋地松开了布木布泰的手,迈开小短腿,摇摇摆摆地朝济尔哈朗奔去。

“哎哟!” 小家伙跑得太急,脚下被石子一绊,眼看就要向前扑倒。

“小心!” 布木布泰惊呼一声,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在瑚图礼摔实之前稳稳地抱住了她。

济尔哈朗的心也猛地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蹲下身,大手已经伸出,正好与布木布泰护住孩子的手碰在一起。

“没摔着吧?瑚图礼?” 济尔哈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仔细检查着女儿的小脸和手脚。

布木布泰松了口气,轻拍着瑚图礼的后背:“不怕不怕,额娘在呢。”她抬头看向济尔哈朗,眼中带着询问的关切。

瑚图礼只是被惊了一下,在父亲和继母温暖的怀抱里很快安定下来,咯咯笑着去抓济尔哈朗的辫子:“阿玛!抱!”

济尔哈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顺势将瑚图礼从布木布泰怀中接过来,稳稳地抱在臂弯里。小女孩立刻满足地搂住父亲的脖子,亲昵地把小脸贴上去。

“多亏了你。” 济尔哈朗站起身,目光落在布木布泰身上,带着真诚的感激。他看着眼前这位年纪虽轻,却已将他的女儿视如己出、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妻子,心头涌动着复杂的暖流。

布木布泰脸颊微红,腼腆地笑了笑:“贝勒爷言重了,这是我该做的。瑚图礼很乖,也很聪明。”她伸手轻轻拂去瑚图礼额前沾上的草屑,动作自然亲昵。

济尔哈朗看着布木布泰眼中对瑚图礼纯粹的疼爱,再看看怀中女儿对继母全然信赖的模样,心中最后一丝因联姻而起的隔阂也彻底消散了。他伸出手,不是惯常的威严姿态,而是带着一种温和的力道,轻轻拍了拍布木布泰的肩膀:“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瑚图礼能有你照顾,是她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

布木布泰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认可与信任,心中也是暖意融融,她抬头,目光清澈而坚定:“能为贝勒爷分忧,照顾好瑚图礼,是我的本分,也是我的……心意。”

玉章在窗内静静看着这一幕,嘴角漾起欣慰的笑意。布木布泰不仅成了瑚图礼真正的母亲,更成为了连接科尔沁与大金的稳固纽带,也温暖了济尔哈朗那颗因丧妻而冰冷的心。她看到济尔哈朗抱着女儿,低声与布木布泰交谈了几句,年轻的福晋脸上带着羞涩又幸福的笑容,一家三口在秋日的暖阳下,身影和谐而温馨。

玉章对洛博会温言道:“瑚图礼有布木布泰福晋照看,我很放心。你且去温习今日所讲的《道德经》篇章,晚膳后我考校你。” 洛博会也看到了窗外温情的一幕,乖巧地点点头:“是,额娘。”恭敬地退出了暖阁。

玉章走到窗前,看着布木布泰耐心地教导瑚图礼辨识庭院中的花草,济尔哈朗并未离开,而是将瑚图礼放回地面,自己则站在一旁,目光温柔地追随着妻女的身影。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宁静。

“布木布泰和瑚图礼相处得很好。”皇太极不知何时站在了玉章身后,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际,他的目光也落在庭院中那和谐的一家三口身上,“济尔哈朗的心,也定了。科尔沁的骑兵教官也不错。”

玉章会意地微笑,轻轻依偎进丈夫的怀抱。这两年来,布木布泰带来的不仅仅是亲情纽带。通过她引荐,上百名精通骑射的蒙古勇士进入八旗任教,为大金的军力注入了新的活力。一切,都在朝着他们规划的方向稳步前行。

世间深情专一的注定是少数,乌林珠和济尔哈朗青梅竹马、少年夫妻,待她离世,续弦却也是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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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铁骑盟誓 红妆为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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