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陈妙之终于攀到树梢上,才想要松一口气,树下的颜问桃就挥舞着树枝指挥她下树:“好样的,接着你要学会怎么悄么声息地下来。记住了,一点声都不能出。”
陈妙之忍耐到此时终于克制不住自己,崩溃了,在树顶上抽噎起来:“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别哭!堂堂一个女儿家,顶天立地,哪有为这点事哭的,”颜问桃教训起她来,“都是为你好,快下来,下来师姐给你好果子吃。”
说罢,她像是变戏法般,真的从怀里掏出了两个红艳艳的柿子来,举着展示给陈妙之看:“没骗你,可好的两个果子,可香甜,常思常想要吃我都没给他们。”
陈妙之此刻早已到了极点,人往树杈上一坐,呜哇一声从抽噎变成嚎啕大哭:“我不要!我不吃!呜哇哇哇……”
袁定舟默默后退了一步:他自幼见到的内宅女子,哭起来无不是以袖掩面,低声啜泣,便是那蛮横无理之极的陈六娘,哭起来也只多哼唧几声,哪里会像这般拉直着喉咙大声叫唤的?
西庭已感到此时不宜久留,拉着袁定舟的袖子,将他拉到一边,低声说:“少爷,这是她们门内之事,我们在此只会尴尬,还是先回去吧。”
袁定舟忙不迭点头:“好好好,就听你的。”
他说完,朝树上哭得物我两忘的陈妙之怯怯道:“七姑娘,我们回去了。”声音细如蚊呐,完全淹没在陈妙之嘹亮的哭声里。
做完这番形式化的告别,袁定舟几乎是逃也似的,带着西庭头也不回地沿着下山的小径快步离去,那背影还有几分仓皇之感。
陈妙之一哭,白满川忙不迭从躺椅上坐起来:“别哭呀,先下来吧。”
但陈妙之充耳不闻,只顾坐在那涕泪横流。她身下的香浮急得不行,一边努力稳住自己滴身形,一边拉她的裤脚:“姑娘,别在这哭,咱们下去吧。”
甘禹和看了一眼,琢磨出门道来了:“师叔,师妹似乎不会下树。”
白满川登时醍醐灌顶,一拍大腿,立即吩咐颜问桃:“问桃,你去带她们下来吧。”
颜问桃答了一句好,走到树下,打量了一下树干,然后气沉丹田,对准那粗壮的树干,用巧劲猛地一记侧踹。
整棵大树立即大幅度抖动起来。
陈妙之和香浮不妨她这么一下,只觉得天旋地转,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就纷纷从树上坠落。
就在她们即将落地的那一刻,被颜问桃牢牢接住,一手一个,带回到了白满川身前。
陈妙之尚且还在惊魂未定中,上一息还在树上,下一息已被提溜到了白满川跟前。
白满川看着她,温声道:“妙师侄,是否觉得我在强人所难,故意刁难你?”
陈妙之刚想条件反射答道:不敢,怎会。很快就抑制了这种自己习惯性的违心之言,擦干眼泪,大大方方点头:“是,即便是学些拳脚功夫,也好过爬树。”
白满川笑了起来:“你有所不知,想要达到能自保的拳脚功夫,非一朝一夕可得。必须多年的勤学苦练,才能有此水准。可不日你们就要去拓阳了,实在没办法,才教你这一招保命功夫。”
颜问桃摸摸她的头顶,也插话道:“正是呢,要是遇到点啥事,我和你师兄前去招呼,你只管和香浮妹妹蹿上树,寻常宵小想要捉你,得四肢并用才能上树,自然没多余的手脚来制衡你。倒时你就在树上,来一个踹一个下去,岂不便宜?再说你站得高自然看得远,还能给我们望风掠阵。”
甘禹和也补充道:“到了晚上更好使,除非一等一的高手,否则黑灯瞎火的,鬼知道树上有人,你躲在那,能保命。”
听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解释,将这番看似荒唐的训练背后的实用道理娓娓道来,陈妙之渐渐彻底平复了下来:“是这样么?”
颜问桃从怀里掏出那两个柿子,递到陈妙之和香浮手里,说道:“再不敢骗你,快把脸上的灰擦擦,把这柿子吃了。这七日你得好好练,争取晚上不点烛火也能上树,就算出师啦。”
陈妙之没了脾气,开始认命:“既如此,我就再去练练去。”
之后的几天,每当袁定舟上山来,便只能看见自己未婚妻撅着屁股爬树的不雅背影,两人之间连话也说不上,分外焦灼。
这份焦灼,他不便对陈妙之发泄,只能去问白满川:“白掌门,七妹妹什么时候能下树,与晚生好好说话?”
白满川翘着二郎腿,自顾自吃着粗茶,眼皮都不抬一下:“快了,她这几日很是上心,进步神速。临走前,应该能抽出空来,让你俩告个别。”
“告别?”袁定舟大吃一惊,“七妹妹又要去何方?”
“拓阳,”白满川咽下一口茶水,才好整以暇开口,“这一走,兴许要小半年呢。”
“这如何使得!”袁定舟一时情急,声音大了些,不远处颜问桃的眼神横了过来,他立刻又将嗓音变小,“我还得带她回桐川,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能长期在外奔波?”
“此事你得去问妙师侄本人。她若自愿随你回桐川,我们做师门的,自然不好阻拦。她若不愿……”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袁定舟的脸,才缓缓道,“我们既是她的师门,便也不会由着旁人,勉强于她。”
袁定舟急得无法,又怕说的话不如这些江湖人的意,得挨揍,只能将求助的眼神看向西庭。
西庭分外头疼:这几日他已劝过这个大少爷,还是早日回桐川,和陈七娘的缘分,得日后分说了。陈七娘虽是陈府嫡女,可堂堂一个千金小姐大家闺秀,一次遇匪,意外在江湖间浪荡了数月,尚能说情有可原。可她居然又二次逃家,与这些江湖草莽混迹一处,行径惊世骇俗。这样的女子娶入府中,先别说老爷夫人如何想,单单是风言风语,就能把袁氏一门清贵的名声,给彻底祸祸了。
奈何袁定舟如同鬼迷心窍一般,半个字也听不进去,满心满眼都只有那个在树上爬上爬下的陈七娘,怎么也不愿回头。
思及此处,西庭叹息一声。可也不能不顾少主人的命令,只得上前,先老老实实给白满川行了个礼,才说道:“白掌门,论理,我们袁家与陈七娘是自幼定亲。虽尚未过门行六礼之仪,但也算得上是正经的夫家了。常言道‘未嫁从父,既嫁从夫’,这七姑娘是走是留,我们袁家,按理也是说得上话的。”
“这不是还没嫁么,”白满川这才放下茶杯,抬眼淡淡地瞥了他一下,语气平静却带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既然你说未嫁从父,那很好,我既然是她师门,就是她的父家。她是走是留,需听我的。”
“可七妹妹的父亲还未死……”袁定舟的话才插到一半,马上注意到了白满川冰冷的眼神,立马又缩回了脖子。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风烟俱净,只能听见不远处陈妙之和香浮爬树时发出的种种呼喝声。
西庭感到尴尬极了,一面他感受到了白满川对己方的不满,又明白少爷的不甘,夹在其中,他只觉得两头为难。
好在他还没为难太久,白满川站起了身,随意地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摆出了一个送客的手势:“我们门中还有事,就不恭送二位了。”
西庭赶在袁定舟说话前,先接住了话头:“好,是我等叨扰了贵派,这就回去了。”说罢,第无数次扯着少主人的衣袖,把他带离了此地。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七日之期,转眼便至。
陈妙之和香浮二人,目前已能顺利上树,虽然距离颜问桃那种倏然之间已在树上的要求还差了不老少,可对她二人来说,已是极好的了。
花山派的众人纷纷收拾包袱,做上路的准备。陈妙之也兴致勃勃想要采买一番,被甘禹和拦下:“到了路上再买也是一样的。”只得悻悻作罢。
待他们几人到了山下,与常思常远等孩子道别。陈妙之以为自己即将要踏上行程而心潮澎湃,兴致勃勃时,却见颜问桃喜笑颜开地跑来:“这回真是赶巧,正好接了一趟去拓阳的镖。”
“嗯?”陈妙之对镖局也不是全然无知的,她们陈家的货物,有些也通过雇佣镖局上路,只是不知道怎么镖局的生意和花山派扯上了关系。
甘禹和替她解释道:“拓阳那么远,纯靠自己去,那得不老少钱。我们出远门都是去镖局里接活,和镖车一起走,这样既能挣一份盘缠,路上还能少些花用和麻烦。”
“原来如此,”陈妙之恍然大悟,这倒不失为一个省钱的好法子。
“只是很少接到这样顺路的镖,”甘禹和继续说道,“像这样到拓阳千里的路,一路多半得转换两三个镖车,接不同的镖路才行。”
这样一路闲话,她们一行人到了凉城镖局门口。
只是,陈妙之的好心情,在见到了受保对象那一刻,立刻消失了。
这一趟镖,保的不是什么货物,而是一个人,而那个人,居然是袁定舟。
还是西庭想的主意:既然阻拦不了少爷一路跟去拓阳的决心,只能另寻他法了。他便找了镖局保下袁定舟和自己,这样就不怕路上出什么意外了。
只是他断然没想到,花山派的人,会参加这趟镖。
熟人相见,分外,嗯,分外奇妙。
陈妙之黑着脸对颜问桃说道:“颜姐姐,烦请你退了这差事。无论你收了镖局多少钱,我给你双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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