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放下陈妙之,颜问桃又杀回了屋子里,把香浮也扛了出来后,钻回屋子砰一声关上了屋门。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颜问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动静过大,不远处的甘禹和闻讯而来,陈妙之便将方才所发生的一一告知。
甘禹和叹了一口气:“是郑丫。”
他把陈妙之二人领到了主屋内,给二人倒上了粗茶,才细细道来:“还记得之前我说的,被毛大年杀死的一家五口么?她就是那个遗孤。”
“原来如此,”陈妙之恍然大悟,又更加不解“她当时是如何活下来的?又为何躲在床下?”
“她当时藏在了灶里,”甘禹和说道,他注意到了陈妙之尚不能理解原因,遂又解释道“郑家靠制蜡维生,家中穷苦,她和弟弟合穿一身衣裳。那日她弟弟穿着在院子里玩耍,她便只能待在家里不出去。”
“平日里她会钻在被子里。那日天气好,郑母将被褥都晒了出去,郑丫感觉寒冷,就钻到了灶里。”
“因她家是制蜡的,时常要热蜡油,所以炉灶里会煨着两枚炭。她便爬进灶里,想靠那两块炭取暖。”
陈妙之沉默了,这是她之前十五年人生中,从未听说过的景象。
“后来发生的事你也知道了,毛大年杀了她一家,因她藏在灶里,躲过一劫。等我们找到她时,已吓得不能说话了。”甘禹和喝了一口茶,继续说“也因此事,她变得极怕生人。估摸着是你们来的时候,她觉得害怕,慌不择路钻进床板下去了。”
“是我们的不是了,”陈妙之感到愧疚的同时,也觉得是个好借口“那不如我们下山,去城里住?”
“大可不必,”甘禹和微笑,“师姐最会哄孩子,给她一点时间,她会哄好郑丫的。”
陈妙之:……感觉上了贼船。
果然这番谈话后没多久,屋门开了,颜问桃走了出来,身后跟了一个四五岁的黑瘦女孩,死死抓着她的衣裳后摆。
颜问桃将她领到了陈妙之二人身前,温声对她说:“看,这两个姐姐多漂亮,让她们带着你玩,好不好?”
陈妙之也报以微笑,香浮连忙从怀里拿出糕点,举到郑丫面前:“拿去吃吧,可香甜呢。”
郑丫不说话,只是一味低着头,却也不肯走开,只在那里站着。
在场诸人一时间都摸不着头脑,不知她想要什么。
陈妙之突然灵光一闪,对她说道:“甘公子已经替你报仇了,我亲眼看到,他把那个坏蛋的脑袋这么——”
陈妙之举手做了刀劈的样子:“砍下来了!”
甘禹和本能想反驳:“不是……”
陈妙之眼刀杀来。
习惯了师姐眼刀的甘禹和瞬间顿悟:“对对对,我就唰一下砍了他脑壳!是我砍的!”
听闻此话,郑丫猛地跑开了,又不知躲向了哪里。
看着她突然消失的背影,在场诸人许久没有说话。
陈妙之内心五味杂陈,短短几日,她见识了以往生活中的另一面。陈家的厚重宅门,挡住了门外的朝不保夕,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这些原本她以为很遥远的东西,其实只隔着一道大门。
抿了抿嘴唇,她说道:“以后,郑丫跟着我吧。”
甘禹和点头:“也好,你识文断字,以后教她认字。”
“我的意思是,以后我来供她便是了,”陈妙之知道甘禹和没有理解她的话。
还没等甘禹和说什么,颜问桃率先说话了:“妙儿妹妹你这话就生份了,郑丫已经拜我做师父了,以后自然是我养活她。”
陈妙之瞄了一眼颜问桃铁塔一般的身材,想到了郑丫往后之路,不禁对她有些担忧:“不如还是到我这边吧。”
颜问桃啪得一拍陈妙之的肩:“别替姐姐担心,我养得起她。别说一个小丫头,这门里上上下下,哪个不是靠我才能养得这般结实?”
彼时陈妙之还不太理解这番话的意思,直到一个时辰以后,花山派开饭了,她才明白颜问桃说的靠她养是何意思。
颜问桃负责做饭,她先往菜园里掐了两三斤菜来,指挥甘禹和去溪边洗净。自己到了灶头,三两下点着了火,扔进去两根大柴,呼得猛吹一口气,立时升起了大火。
这活计陈妙之不懂,香浮却看得明白,瞬间升起了对颜问桃的敬佩之心。她们二房的小厨房里,不管是李嬢还是曹嬢,哪个做饭都没有这般利索。
颜问桃一回头,瞥见香浮崇拜的眼神,得意地哼了一声。这十里八乡的,哪个干活都不如她。
一会儿锅里的水就沸腾了,她便往里倒米面,方才甘禹和提上山来足有四十来斤米面,转眼就被掏空了一半。那一口大锅,能煮半头羊,此刻满满当当,仿佛马上就要扑出来了。
陈妙之看着这么多的粮食,有些疑惑花山派到底养了多少人口。
颜问桃挥着铁铲,将锅搅了几下,觉得差不多熟了,又把菜蔬胡乱剁碎,往米不米,面不面的糊糊里一倒,又撒了些盐,便齐活。
她站到厨房门口,深吸一气,而后大吼:“开饭啦!!!”
音震林岳!附近树上的鸟儿都叽喳叫着齐飞而出。
陈妙之和香浮吓做一团。
不一会儿,她们听着一些吵闹的声音,顷刻间声音越来越大,眨眼的功夫,两个泥猴一样的孩子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嬉笑着来到了跟前。
颜问桃冲着二人面,一人扔去一条手巾:“去!洗干净了手脸才能吃饭!”
两个孩子转瞬间又没影儿了。
颜问桃对陈妙之她们介绍:“那是我们师叔收的徒儿,是对双生子,叫常思常想。”
接着,她搂着陈妙之二人,往主屋而去:“走,吃饭去!”
到了桌前,那两个泥猴也已经来了,完全符合颜问桃的要求,浑身上下,只有手和脸是白的。
一会儿,甘禹和手里托着两个大海碗,胳膊上也分别放着两个大碗,盛着满满当当的菜糊糊,快步而来。
常思常想跳了起来,跑去把甘禹和身上的碗接过来,放到桌上。
陈妙之看了看桌上的人,合上两个泥猴,加上尚不见踪影的郑丫,也就七口人,想到那硕大的一口锅的糊糊,不禁问道:“府上其他人呢?”
颜问桃:“郑丫还怵呢,就先让她在厨房将就吃了,等过两天熟络了就好。”
说完后,她举起筷子,看了一眼桌上众人,说道:“人齐了,开吃吧。”
此话尾音还没落下,陈妙之就看见对面两泥猴,直接把脸扎进了碗里,呼呼大吃起来。她又左右回顾,颜问桃与甘禹和也一样,一手捧着大海碗,一手扒拉着筷子往嗓子眼里猛灌。
她试着吃了一口,米还未熟透,中间夹生,菜是全生,咬在嘴里嘎吱嘎吱直响。
再看香浮,一脸苦大仇深,往嘴里划拉两口后,就放下碗,对颜问桃说:“明日就让我来做饭吧。”
颜问桃仰头喝完了一碗糊糊,擦擦嘴:“不行,你是客人。”
“我们叨扰府上,来帮忙做饭也是应该的,”陈妙之忙补充,香浮时常帮她去小厨房要菜,见多识广,一定比颜问桃做得强些。
说话间,颜问桃已经起身去舀第二碗了,话语从远处传来:“你们才来,好好歇着。”
香浮看了一眼碗里的糊糊: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么好的米面,居然做成这样,放在陈府连喂猪的都不如。
她呼一下,站起身来,把埋头闷吃的甘禹和吓一跳。香浮一言不发,一路跑到了厨房,拦下了舀糊糊的颜问桃,重新生火,往灶里添柴,锅里添水。
因她的面色,没人敢拦着。等糊糊重新沸了,她又加了水,拿勺搅了好一会儿才罢手,她又新给颜问桃舀了一碗:“尝尝?”
颜问桃喝了一口 ,眼泪汪汪:“好吃,你放了什么进去?”
“什么也没有,”香浮说道“就是煮熟了,再把盐巴搅匀些罢了。”
接着甘禹和和泥猴们也来到了厨房,谁也不说话,就是围着灶呼呼狂吃。那么大一锅糊糊,就瞬间没影儿了。
陈妙之叹为观止,原以为颜问桃是随心乱做,不想竟是仔细算好的。
吃饱喝足,众人纷纷回屋睡觉。虽然白日里陈妙之和香浮二人都嫌弃那屋子简陋,和多日赶路劳累,让她们一躺下就睡着了。
一夜无话,直至清晨。
天蒙蒙亮,陈妙之和香浮还叠在一起呼呼大睡,颜问桃就推门进来,摇醒了二人:“起来!”
陈妙之呼得坐起:“怎么了?出事了吗?”
颜问桃手里端着一方湿帕子,一把薅过她的头,就给她擦脸:“起床晨练。”
陈妙之从未试过如此巨大的手劲擦脸,只觉脸皮都要被扯下来了,连忙夺过帕子:“颜姐姐,我自己来。”
两三下擦净了脸,香浮也睡眼稀松地坐起来,很快也获得了颜问桃的擦脸问候。
总之,两人的困意霎时间全跑了,跟着颜问桃来到屋外。
却看见院子里,甘禹和正举着石锁用力挥动。两个小泥猴常思常想也一本正经地扎着马步。就连郑丫,也远远躲在角落里,学着常思常想的样子扎马步。
颜问桃一手牵一个,带她们来到低矮的山门前,语重心长说道:“你们没有根基,我先带你们跑山路,把体力练出来了再说。这样以后就是想学功夫了,也容易些”
跑山路?学功夫?陈妙之从没想过做这些,她当了十五年的陈家姑娘,学的都是针黹女红,管家理事,再就是琴棋书画:“这,恐怕于礼不合。”
“什么不合?”颜问桃挑眉,捏了捏她胳膊,“就你这细胳膊细腿,一顿饭吃不到二两饭,遇上坏人了,跑都跑不过。”
“可是……”从小学的那些规矩,让陈妙之很是挣扎。
颜问桃从她背后轻轻推了一把:“跟我一起跑,等你练得身强力壮,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下意识地,陈妙之就跟着那一推之力,跑了起来。
香浮也紧跟着,尽管她也觉得自家姑娘学跑步什么的,太不像个大家闺秀了。可眼下她们出门在外,要是再遇到毛大年之流,的确跑得快能保命更重要。
然而半柱香后,陈妙之就后悔了。从武庸到凉城的一路上,她累了便能歇歇,甘禹和从没说过半个不字。
可是颜二虎不一样,她是真的虎!
陈妙之本就体弱,加上山路崎岖,跑了没几步就气喘吁吁,想要停下。
颜问桃就在她背后跟着,见她脚步慢了,立马推她一把:“别停啊,继续!”
她喘得厉害,颜问桃上来就捏住她的嘴唇:“别用嘴呼吸,用鼻子。”
陈妙之:人生从未如此屈辱!
后来实在是跑不动了,颜问桃也没让她停下休息,而令她继续走动:“可不能坐,会落下病的,慢慢走一阵就好了。”
就这样,半个时辰后,颜问桃夹着死狗一般的陈妙之,回到了门内。
一路上,颜问桃絮絮叨叨说了自己的身世,原来她本是山下一农户的女儿,从小力气大,能把欺负她的男孩按在地上揍得满头包。
她娘没少给人赔不是,怕她继续闯祸,因此出门干活前,就把她捆在了家里的石磨上。
后来花山派的掌门路过时,就看着她身上绑着石磨,居然还能健步如飞追杀一个比她还高一头的男孩。
那一天,夕阳如火,在掌门的注视下,十岁的她身披金光,飞身而起,哐叽一声踹倒了男孩,抡起拳头就开始揍人。
那一刻掌门眼神亮了,立马就将她从男孩身上撕扯下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
随后就牵着她的手,登门拜访双亲,请求收她为徒。
她上山那日,全家老小,并村里的淘气包都热泪盈眶,欢天喜地。
在花山派,被主动收徒的,她是独一个。甘禹和以及常思常想,都是掌门和师叔在路上捡到的孤儿,纯属不忍见其死的被动收徒。
“所以你瞧,”颜问桃颠了颠腋下夹着的陈妙之,“咱们姑娘家,就是要吃得多多的,长得壮壮的。有仇当场就报了,还能遇到识货的人收你为徒,从此白吃白住。”
“嗯……”陈妙之勉强回答了一个字。
颜问桃继续说道:“以后我天天带着你练,天长日久的,你也能练出来。以后再遇着坏人,你一拳一个,两拳一双,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听闻此话,跟在后面的香浮都两眼一黑:她家姑娘要是练成颜问桃那样,袁家姑爷怕是再也不敢娶她了。
陈妙之欲哭无泪:这以后的日子咋过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