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水惯走江湖，行侠仗义时有好心人便得几个饭钱，所以身无分文是常有的事，时常饿了抓些野味，累了随地而栖，细数起来，石块树墩枝头皆枕过。只是今夜，她看着床榻，竟有些发愣，兴许是如此这般已过了太久，又想起那日躺在榻上的九方芩，她如何也按耐不住，红了眼眶。“以命偿命，天经地义。”她心里笃定要还九方芩、无辜百姓们一个公道，这么想着她拭干泪水，闭眼睡去。
天微亮，晨雾尚未散去，善水耳边传来一阵阵喧闹声。
“关少爷，您是大丈夫不是？”巫厌问道。
“是。”只听得他应答的十分费力，待善水搁开木门，看得眼前的场景哭笑不得。
只见关子占跪在地上，双手落地，背上驮着巫厌，然神情间满是不屑，却又因吃力而表情扭曲。巫厌心说：“关子占虽不学无术，脑子又蠢，但确实有几分骨气，至少做狗这一项他颇为优秀。”
“小娘子，早啊。”巫厌笑道，只是仍悠闲的坐在关子占身上。善水始终觉得和这样的人一路同行，十分后悔。她未应答，径直往大门走去，巫厌见状，才从关身上站起，亦步亦趋跟上善水，走时还不忘回头道：“关少爷，别忘了还有两日。”
两人才到门口，关津望还不忘客套几句，其实心里早已欣喜万分，只盼能送走他们。他道：“瞧这天色尚早，两位若是不急，不妨吃完大食再走。”本以为这两人会推辞，谁料巫厌却道：“既然关大人盛情款待，我们便留下吃了罢。”关津望听罢，笑脸相迎，实际心底却十分懊悔自己方才所言。
“大人。”几人正入座，一人上前，似有事要报。善水瞧出这人便是昨夜守门的下人。
“有何要紧事？”关津望正苦恼，恰此他又撞上前来，于是没好气问道。那人见状，神情间几分怯懦，嘬嚅道：“小的过几日大婚，便望大人应允了我去拾掇拾掇，过些时日便回来。”说着，他忽的补充道：“大人答应，小的回来定是会更加卖力，不耽搁半分。”
关津望自诩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况又是人生大事，自然不会不许，便和气应下，还吩咐人拿下银钱，嘴上恭贺几句，那人十分欣喜，随即退了下去。善水听闻他人大婚，便联想起昨日春水楼，别无缚似乎也要成婚。“当真是巧了。”她这么想着，倒也没有过分在意。
吃过朝食，两人这下便真辞了关宅。巫厌才踏出门槛，心下不禁怡然自得，也满不在乎善水究竟为何失忆，只要她肯与自己同往，纵使放弃如今名和利又如何，随意中人浪迹天涯，岂不是美事一桩。正想着，地下冒出几个脑袋，动作如此熟稔，想必是冲着巫厌来的。巫厌见它冲得生猛，欲要撞上前来，便右手肘一格挡，左手顺即甩出一掌，一套动作罢，他略显烦躁问道：“何事着急忙慌？”
脑袋被甩出去翻腾几下，好半晌才回道：“有个汉子说是什么神，找您寻仇来的。”“什么神？天上千千万万个神，它是哪个神？”巫厌稍作回想，才想起来前阵子上天端了个不知什么神的窝，“哦……”他显是不当回事，脑袋似是知晓他意，说道：“这就去打发他走。”
巫厌迎着善水狐疑的目光，暗道：“不好，这下小鹿可就又起疑心了，我又当如何解释？”善水心里确实生疑，只道他不是普通人，昨日又称自己是鬼，竟也和天上有着不浅的干系，只觉眼前这人不容小觑。她本想问些什么，话欲出口，却戛然。巫厌见她动作敏捷，两下轻功跑出，还以为是躲他而去，便也紧随其后。
追出几里，便停住脚步，巫厌便料想绝非如方才所想，以这速度奔去又突然定下，必然是在追逐某人，那便只能是黑衣和那水妖。现下，显是跟丢了。
善水眉头紧蹙，很是愤懑，转头发觉追到了一处断壁残垣的破庙旁，谨慎靠去，果然瞧见那黑衣和水妖，只是地上绑了一人。定睛一看，才道是那关宅长着马脸的看门人，她心想：“这次可不能叫他们逃了。”刚出脚，没想巫厌一把将人拽下，善水不解，急道：“他们就在……”“嘘。”不知为何，她看着他神情严肃，竟不自觉噤了声。
“绑了他作甚？我看不如把那姓关的绑了，一刀抹了，谁叫他不知好歹。”骨鲂说着，不自觉翻了个白眼，很是讥讽。那黑衣始终罩住脸，很是不满地回道：“你未免太过鲁莽，这是上人吩咐的。”
“上人，上人，他说得未必对，”骨鲂说道：“你忘了那个姓干的，你替他杀了那么多人，可发现得了他竟是个冒牌货，哈哈哈哈……”黑衣听出她满是嘲笑的话语，登时也气昏了头，伸手上前捏住她的脖子，愈发用力，骨鲂呛得难受，停止笑声，提着一口气道：“要我说你不如也杀了那姓关的，顶替了他。你不是要权吗？干脆杀了皇帝老儿，当皇帝得了。”说着，黑衣头脑稍微清醒些许，手松开她的脖子，沉默不言。
骨鲂又笑起来，很是放肆，黑衣开口怒斥：“她妈的别笑了，你又好过我多少，不过是只作恶多端的妖怪。”骨鲂听罢，神情微动，道：“对，我就是来杀人的，特别是杀了那个人，不，她是神……现在不是了，就是个废物。”
黑衣不去看她的满目狰狞，细想之下，深觉自己同她又没何不同，都是疯子罢了。
“你拿他如何？”骨鲂指着地上的马脸问道。黑衣没来得及回答，一道人影迅猛冲上前，死死箍住黑衣。
那身影道：“师兄，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黑衣不及反应，呆愣一瞬，面罩竟被那人扯下。巫厌见此，觉得那人甚是眼熟。
“滚！”黑衣骂道，却憾不动那人三分，“常自在，我不是你什么师兄，你给我滚。”常自在听了他这话，莫名刺耳，可却仍死死拽着他不放手，将近哭着喊出来：“墨中谷还在，师兄，只要你肯回来，师父一定会原谅你的。”黑衣听来，不禁犹豫，陡然一副悲痛神色，可他却拧出凶悍的表情，讥笑道：“你要一个死人原谅我，好笑，赶紧松开。”
骨鲂见他只敢痛骂几句，迟迟不动手，耐心殆尽，便使出一记水剑，狠狠朝常自在劈去。不料黑衣登时黑脸，愤愤不已，带着常自在侧身避过，骂道：“你这贱人，轮的到你出手？”
骨鲂悻悻道：“别他妈的拿这些来辱我，我要动手，你未必打得过我。”说着，她控出一道道水柱，拔地而起，呼啸着朝两人攻击。黑衣情急之下，只好朝裹住自己的常自在点了一穴，与穴定术不同，这是将人所有气力全部锁住，想动也不能动。常自在突然吃这一点，急也不是，动也不能，只好呼道：“师兄，小心！”
黑衣身手敏捷，躲过水柱进攻，想是功夫着实了得。善水见两人内斗，觉得甚是好时机，巫厌再也拉不住，她趁机拔出长剑，东躲西避的黑衣不好打，便朝骨鲂一个劲冲去。骨鲂对黑衣也未使尽全力，仍旧分神撇到一旁的善水，操起水流幻成水盾防卫自己。她又惊又喜：“送上门来的！”善水一剑下去，劈出的水花四溅，映出水妖那般模样，她竟觉得似曾相识。
可剑刃之下必然不能迟疑，骨鲂眼看就将两条水流飞来，善水轻飞上破败的神像，一蹬之下，反又击出一剑。骨鲂两条水流张牙舞爪圈住剑锋，一左一右均使力左右拉扯，善水这厢用力稳住剑身，只听得啪声，长剑碎成三段。这时，水流乘势打在了善水的身上，这一击犹如铁鞭甩出，手臂腰间的衣裳登时撕裂，炸得血肉模糊。善水不顾疼痛，水流这般更是步步紧逼。
巫厌瞧见此状，怒发冲冠，举起双手作拉弦状，不消水流再次打在善水身上，便幻化出一道弓箭，一连拉出几发，皆是朝骨鲂脑袋射去。
骨鲂只好收住水流，化成水盾去挡。可这箭却不似寻常那般，犹如活物竟一箭分叉成三支，朝不同方向袭去。骨鲂既使水盾再多也不敌成千上万支箭追踪。
“撤。”黑衣不知何时甩下常自在，扛起地上的马脸，“打不过，赶紧撤。”说完，他便一步做两步，盈盈逃去。骨鲂深知自己再接几招必死无疑，趁机仍出一记水弹，登时炸开，便趁机溜走。
善水却不顾，径直往外追击，不料腰间血肉陡然一紧，鲜血汩汩流出，只好停步，两只手捂住伤口，神色苍白，神情痛苦。巫厌松下弓箭，它便焕然消散。
接着，他赶在眼前人倒下前抱住她，握住她的手竟不住颤抖，紧皱眉头，双目满是担忧哀怜。嘴上还不停地念道：“你最不该冲上去，你感觉如何……你有没有事？”善水见他这一副模样，心里泛起阵阵酸楚，好似很久没有人像这样关心自己了，他又是为何对我这般好。想着，痛苦竟轻了几分。她笑了，巫厌见状，不禁苛责道：“都伤成这样，还能笑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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