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自在这厢运气却不得道,便唤了几声:“巫兄,可否解了我身上的穴。”巫厌听闻,几番思量下,便问善水:“你可有事?”问这句,他便想起善水好歹是个神,料也不该被一只水妖伤得那么重。善水摇摇头,示意他放心。
善水将裙摆撕下一段,将伤口牢牢扎住,却疼得倒抽凉气,不过好在血已止住。她抬头望向残圮的神像,拿着弓箭的气势与巫厌颇有三分相像,只不过神像修的面目狰狞,与巫厌的相貌可以说是毫无干系。
常自在解了穴,便行动自如,看着眼前两人,心中不自觉深感愧疚,他开口说道:“巫兄,没曾想我们会以这种方式见面,说来惭愧。”可见方才一番打斗,如树懒抱树这般死死箍住对方,颇为不雅。巫厌回想起他叫黑衣为师兄,而陈墨两家恩怨市井流言四起,他是知道些的,便回道:“不如说说那黑衣究竟想干什么?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叫他……师兄?”常自在点点头,似乎并不打算隐瞒。
“那黑衣是我师兄,他叫墨言先,墨中谷的老谷主便是我们的师父,亦是师兄的父亲。想来巫兄定是对墨陈两家仇怨有所耳闻,我便长话短说。师父十年前只身来到朝雨城,满腔热血,侠肝义胆,最看不惯恃强凌弱者,因此在民间博得一个好声誉。也正是如此,愿意追随师父的人愈加多,他便置办了一块地,正是如今的墨中谷,供本门派习武生活。
这陈家便是从那时起就坚称那块地盘原属于他们,对墨中谷纠缠不止。可多年以来,师父对他们始终置之不理,他们渐渐闹得少了,本以为此事便了结作罢,可……”说及此,他有些哽咽,“可那群畜生下毒害死了师父,害死了墨中谷一众师兄弟,只有我和师兄那日贪玩侥幸逃脱。这般杀师灭门罪行,我们自是不能忍。我决意报官为师父和师兄弟们讨回公道,可师兄却被仇恨蒙蔽了心,他下定决心屠陈家满门,于是便不择手段攀炎附势,恃强凌弱。陈家尽数被杀,他杀到最后竟连小孩都不放过。他如今执迷不悟,我却不能叫他回头。”
少年之所谓少年,便是盛气凌人,若是误入歧途,也最难回头。
善水听罢,自思道:“陈家可杀,并不冤屈。墨言先可杀,当是以命偿命,也不冤屈。”
巫厌这时问道:“你可知他为何绑架关宅的下人,有何目的?”经过昨夜对关津望的试探,他料想墨言先定是吃了闭门羹,莫非是为了报复?常自在回道:“我找了师兄很久,后来我四下打听,得到了些许线索,便跟踪他到了关宅,我想他早已沉溺在权力的**中无法自拔,要攀附关司农的势力。谁料他们今早绑了关宅的下人,想必是没谈拢。我早打听过了,这人长相奇丑,不过为人憨厚,人们都叫他曹丑,他原名为曹绍,听闻过几日要同春水楼映秋的小妹成婚。”
有如此凑巧之事?善水早觉这两者蹊跷,如今看来果不其然。她微一思索,顿觉不对:“巫厌,此事怪异得紧。”
巫厌见她神色担忧,焦急万分,登时也反应过来:墨言先口中提及“上人”指使他们绑架,而此人又与春水楼别无缚有关,别无缚有着操纵他人的能力,那日一闹,明眼人尚能瞧去其中怪处,怕是惦记她能力的有心之人会越多。而这“上人”或许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如今又盯上了别无缚的能力。
可他的目的是什么?
“别无缚能读懂人心中所言。”这点巫厌是不知道的,这也是那日春水楼善水试探出来的。不过他听闻后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善水有些疑惑的盯着他。
巫道:“怪道她非常人,神力很是罕见,想必是前阵子被赶下凡间的什么神。难得缘君在我耳边唠叨,听闻这神也非一次两次被赶,哈哈哈真是下的勤快。”善水对什么神鬼论向来不甚了解,凡间诸多信神者,可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太遥远了。
善水不禁忖道:“如何他这么懂?难道他是个什么神?”她却并未问出口,当下没时间深究,便也暂且选择信其有。
两人这么一思量,才知道别无缚的处境如今是相当危险。至于曹绍处境不比得别无缚,他身份低下,区区一株草动摇不了关津望这棵大树,劫了他,他最大的利用价值便是作为诱饵引蛇出洞,暂时并不会有何生命危险。
“不知你们能不能帮我劝师兄回头,”常自在已是悒郁不忿,几分恳求道:“我已经没有办法了…”盯着他悲痛的眉目,善水竟动了恻隐之心,可江湖向来的规矩便是杀人偿命,这也是她的原则,更何况他身上背负着数十条人命。最后,她盯着狰狞的神像,脑海里勾勒出九方芩的面容,一字一句吐道:“可劝,但他必死。”
“杀人”两字是何等的罪恶,可善水行迹江湖十多年,皆是孤身一人,无人教她规矩,她便一次次去切身打听。最初唐家教的那些仁义本就不适用于整日厮杀的江湖,很多时候江湖中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便是以暴制暴,她到如今始终这么认为,也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别无缚和映秋惨死的画面每每盘旋在她的梦中,她都笃定,要救下她们,仿佛一切都是命运的指引。
常自在看着两人默不作声,问道:“两位下一步准备怎么做?”善水闻言,勾唇一笑:“劫花轿。”才罢,便知道常自在不知其中深意,又解释一通,末了,仍语重心长的说道:“我答应帮你劝解墨言先,但却不留他性命,你可知道?”常自在点点头,心里深知师兄所犯罪孽之重,可终究同门一场,此番话语听来却难免扎耳,眼泪便不知何时有了气势,止不住地往外掉,嘴里还不禁嘬嚅着什么。
大婚当日,果真不出善水所料,曹绍如期出现。不过远远望去,也能瞧出几分不对劲,分明是大喜之日,他面色却凝重,仿若被鬼夹走了一道魂,行尸走肉般。
映秋站在春水楼上,隔着巷子望,心里难掩不安和伤心,急的来回踱步,无论怎样都不肯歇下,仿佛望见那架轿子便是看见一间大厦,装得下伶仃的一颗心,隔得开世俗流言蜚语。所以她盼望着,可是等得久了,她又抹起泪来,她活着难道不全部都是别无缚吗?她是她的全部了。如今正是把心掏空,还剩的下什么了?可是女人总要出嫁的吧?她所以哭了。
旁人看来,似乎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说来觉得荒诞。
“见过赎身的,没见过大轿抬到窑子要明媒正娶的,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不稀奇了。”
另一人赶忙劝那人小声议论:“你可小心,那映秋出了名的泼辣,仔细叫她听了去,剥你一层皮。”
“要我说这才好,”又有人道:“这不正说明了这妞子不是些个做仙儿的,倒证了清白了。”
……
熙熙攘攘间,轿子晃悠着停在了春水楼门口。
别无缚被抱着上了轿子,自是少不了映秋的嘱咐,三言两语的说不完,滔滔不绝的不够讲,她终于是送了轿子,泪眼婆娑。
待轿子出了拐角,再也不见的时候,善水一行三人紧紧跟在背后。这劫新娘自然不能在人多时动手,一则太过招摇,映秋见了势必要拼了命去抢;二则容易暴露,打草惊蛇。可跟着跟着,便觉得十分不对劲,按理来说平民百姓大都住在朝雨城内,出了城不是水便是山,绕又一绕,除了晁神庙便只有些个樵夫猎人渔夫零星居住着,再就只有……那间破庙。轿子越抬越偏僻,确切来说就是朝那破庙的方向抬去的。
“对不起……别小姐……”这一声声带着呜咽,断断续续,如泣如诉的叫唤不是别人,正是曹绍的心声。别无缚听来毛骨悚然,心间升起一阵不安,接着又听到:“我不是有疑要害你,但是他们要威胁我,对不起,我要活着,我不想死……”别无缚登时反应过来,自己的能力叫人觊觎上了,是谁?她想到了善水,可来不及多想,帘子外已没了街市的喧闹,这般是在城外。
陡然暴毙都不稀奇的荒郊野岭。
心急下,她说不上对曹绍的恨,因为她和他一样,一样懦弱一样想活着。她便拼了命挣扎,摔落椅子,顾不得人还在走着,轿子还在颠簸着,爬着滚了下去。这般动静下,却听到曹绍心里突然咆哮道:“别小姐,你不能跑,你不能!我还要万贯银两,我再也不用做着最累的活还叫人踩在脚下,不用看着这张丑脸,拿你换,换我的命。你不能跑……”
这声音越发张狂,缠住了别无缚的气力,给她唯一一条爬着走的路蒙上了尘土。看不见的前方和恐惧感让她哆嗦不止,可本能却让她攀着地,一点一点爬。陡然,曹绍的影子覆盖了所有路,她连眼泪都再也流不出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