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初秋雨,总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黏腻。潮气裹着未褪尽的暑热,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整座城罩得严严实实。
这样的天气最是磨人,连街边的狗都懒得耷拉着舌头,趴在屋檐下一动不动。。
雨丝斜斜打在雕花油纸窗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发出沙沙的轻响,倒像是有人在窗外轻摇团扇。清新的茶香与潮湿的雨气缠在一起,养着苏家大小姐的好兴致。
苏雁归指尖捻着一枚白玉茶宠,目光落杯里自己的倒影,嘴角挂着常有的弧度。
“惊蛰,今日有哪些官员来过?”苏雁归用茶盖轻轻撇去浮沫,浅啜一口,茶香漫过舌尖。
惊蛰细想片刻:“今日不算多,除了常来的几位,新来了位巡查官,名叫陆承煜。倒是常来的丞相魏渊,今日竟没露面。”
苏雁归拇指摩挲着温润的杯沿。陆承煜这名字,她曾有耳闻,却未曾见过真人,只听说那副容貌,若肯屈就,便是兔子馆里拔尖的花魁。
“他还在楼里?”她将茶杯放回案上,转身从架上取了袋名茶。
“已在一楼坐了两个时辰,看这架势,不打烊是不会走的。”惊蛰接过茶叶,仔细装进礼盒。
苏雁归走出房门,低头往一楼扫去,一眼便锁定了角落的身影。那便是陆承煜?
他在看谁?
顺着视线望去,竟是魏渊的儿子——魏宏那一桌。
“魏渊近来在忙什么?”苏雁归搭在围栏上的手指轻轻叩了叩。
惊蛰颔首道:“魏渊近来很是消停,只是出门少了,听闻是家里出了些事,保密得紧,没人探得底细。”
苏雁归轻笑点头,转身下楼。
到底不是什么好东西,家里出事,也是活该。
听风楼的规矩素来分明:一楼多是无名小卒或无实权之辈;二楼接待富商巨贾;三楼专供官员密谈,保密性极强;四楼是苏家子弟临时歇脚处,并非真正的苏府;五楼则唯有苏家长辈能踏入。
苏雁归刚出楼廊,便引来了满堂目光,有欣赏,也有不怀好意的戏谑。
“苏小姐下来了。”
“我活了这把年纪,见过的女子不少,还是苏家这位,最是地道。”魏宏身边的跟班咂着嘴,语气轻佻。
旁人纷纷附和:
“可不是,谁家姑娘能有苏小姐这般曼妙?难怪称江南第一闺秀。”
“真想闻闻她里衣是什么味道……”
这话刚落,苏雁归眉峰微蹙。旁侧一个耳尖的伙计瞥见她脸色,立刻走到那人口边:“客人,您言行不当,请离楼吧。”
“我靠,这都能听见?”那人嘟囔着。
“请您离开。”伙计依旧含笑,语气却不容置喙。
动静引来了更多关注,多半是幸灾乐祸的讥笑。在苏家的地界,“请”字背后藏着的分量,请不走,只能打走,那人显然清楚,悻悻地走出了听雨楼。
风波平息,众人目光重新落回苏雁归身上。她身着浅色衣裙,举止温婉,在一众喧嚣中更显清雅。
陆承煜余光扫过她的方向,又迅速收回视线,紧盯魏宏,生怕人跑了。
“在下听风楼主之女,苏雁归。”她浅浅躬身,礼数周全。
见她主动搭话,陆承煜也起身还礼:“在下巡查官,陆承煜。”
“看您面生,是新客吧。这点薄茶不成敬意,还请带回去品尝。”苏雁归给惊蛰使个眼色,惊蛰便将礼盒放在桌上。
陆承煜点头:“多谢。”
“不必客气。”苏雁归听着周遭议论,转身重回楼上。
回到四楼,她凭栏再望,陆承煜果然拎着礼盒离开了。
苏雁归嘴角微扬:“惊蛰,让人去查查这个陆承煜的底细。”
“是。”
哪有巡查官这般盯着一个人不放的?她方才赠茶,无非是变相下逐客令,陆承煜倒是聪明,一点就透。
这些人,倒真有些意思。
推开房门,却见一袭黑衣的身影坐在窗台上。
“下来。”苏雁归脸色一冷。
“楼里的人若知道你对我这般凶,怕是要惊掉下巴。”陈景年从窗台跳下,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脸上挂着惯有的嬉皮笑脸。
“有个擅闯女子闺房的流氓,换谁都不会有好脾气。”苏雁归在书架上翻出一本陈旧的笔记,“说吧,这次想问谁?规矩不变,二两银子。”
陈景年嬉笑着按住本子:“这次不是来问人,是想问你,魏渊那厮近来在搞什么鬼?”
苏雁归拍开他的手:“规矩你懂——问人二两,问事三两,另外,不准说脏话。”
“求你了苏姐姐,你最大方了,就这一次嘛,就一次好不好?”陈景年耍起无赖,那模样一如既往地……让人牙痒。
苏雁归瞪了他一眼,正要将本子放回原处,陈景年却转了个身,夺了过去。
“还给我!”她伸手去抢,被他灵巧躲开。
陈景年一跃跳上房梁,挥了挥手里的本子:“不告诉我,我就全翻来看了。”
苏雁归抱臂而立,四目相对,谁也不肯退让,眼里都燃着“这局我必赢”的执拗。
“还我!”
“就不!”
“你不还,我便去告诉陈伯伯。”
陈景年朝她吐了吐舌头:“你去啊,他抓得到我才打得着。”
真想掐死这小子。
苏雁归掐着胳膊强迫自己冷静——那本子里藏着太多机密,绝不能有失。
对不住了陆承煜,并非有意反悔。她深吸一口气:“你该知道我今日送了巡查官一盒茶叶吧?去给我偷回来。办妥了,你想问什么我都答,但仅限一个问题。”
话音刚落,陈景年眼睛一亮,立刻从房梁跳下,把本子放回桌上,丢下句“成交”,便纵身跳出窗外。
小屁孩。
其实陈景年只比她小两月,不过女孩总是早慧些,便总觉得他稚气未脱。
只有苏雁归知道,陈景年是个厉害的小偷——不,该说是江南最顶尖的偷儿,代号“擒猴”。
他出手从无痕迹,常让人以为东西是凭空消失的,是以除了她,无人知晓“擒猴”便是陈景年。而他接的活,多是将被抢之物物归原主,说好听些,算是“帮忙取回”。
陆承煜的底细,怕是要些时日才能查清。所谓“底”,便是要将他过往经历翻个底朝天。
这人瞧着就不像正经巡查官,脸还臭得很。
罢了,左右有的是时间。
苏雁归望向窗外,天已擦黑,该回府了。
惊蛰敲门进来:“小姐,今晚要在楼里歇着吗?厨房炖了银耳”
“不了,回家。”苏雁归抚了抚袖子,起身往外走。
今日没给魏宏面子,料想他会来骚扰,还是回府稳妥。
魏宏本就出了名的不要脸,若不是仗着他爹是丞相,哪会有这么多人巴结?怕是早被人扔鸡蛋了。
初秋的夜,蝉鸣依旧聒噪,半轮月亮悬在天上。
屋顶瓦片传来轻微的碰撞声,吵得苏雁归辗转难眠。
陈景年到底在想什么?让他偷个东西,偏要在自己头顶折腾。她抱着被子,在心里暗暗抱怨。
论起对周遭的熟悉,陈景年不输苏雁归半分——谁家住在哪,谁家养了猫狗,他都了如指掌。是以,很快便找到了陆承煜的住处。
他悄无声息潜入一处院落,落脚点是灶房。这种地方本就人多手杂,最不易引人注意。远远望去,陆府不算小,还有侍卫巡逻,灶房果然是最佳潜入点。
油纸窗上映出两个黑影——是灶房的侍卫,许是他动作太轻,未被察觉,出造房之前他还特地拿了根胡萝卜揣兜里,出来干活,总得捞点小费。
陈景年对陆府构造不熟,却偏要装作轻车熟路,这便出了岔子——
“唔……”脚趾撞上一块翘起的地砖,疼得他闷哼一声。
动静稍大,引来了附近侍卫的注意,有人已朝这边走来。陈景年环顾四周,索性一跃跳上屋顶。
烦死了……连地砖都铺不好,也配住这样的房子?不如滚去睡茅屋!回头让小哑巴做点炸药,炸了才好。
他往下探了探头,见两个侍卫正在议论:
“方才是不是有动静?”
“估计是哪家野猫跑出来了吧。”
“也是,这城里夜里,也就猫敢四处乱窜。”
话音刚落,一个侍卫突然抬头,还好陈景年缩得快。
今日是怎么了?频频出错,真是够了。
他拢了拢面罩,观察片刻,往东厢房摸去。房内空无一人,只得又跳回屋顶。
这人住得倒不小,就是装修太糙。陈景年轻嗤一声,跃向正房。
“嘶,他们家都不守宵禁的?”他望着站在内院的陆承煜,有些意外。
陆承煜手里拎着个盒子,上面印着听风楼独有的标记。
这是在挑衅?
陈景年从屋顶跃下,直挺挺站在陆承煜面前,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礼盒上。
“干嘛?”他脸上遮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却也能看出满是疑惑。
“给你。”陆承煜将盒子递过来,“里面的东西,我一点没动。”
陈景年眯起眼:“你怎么……”
“猜的。”陆承煜抢先答道。
送上门的东西,哪有不收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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