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年指尖即将触到礼盒缎面的刹那,暗巷里的夜风陡然掀起凌厉的破风声。
陆承煜旋身一记横踢直取腰侧,足尖碾着青石板的力道让地面微微震颤,陈景年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后撤半步,左臂仓促抬至胸前格挡。
“嘭”的闷响震得整条手臂发麻,力道透过骨骼传至肩胛,连带着胸腔都泛起钝痛。
巷口悬着的灯笼被这股气流掀得剧烈摇晃,昏黄光晕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两人交错的残影,陆承煜紧抿的唇线在光影中愈发冷硬,袖口银线暗纹随着动作闪过一丝冷光。
“这位兄弟,怎么还反悔啊?”陈景年边退边笑,靴底与湿滑地面摩擦出细碎声响,后腰撞到堆放的木箱时,震得箱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陆承煜不发一语,提礼盒的手臂稳如磐石,另一只手已蓄力成拳直捣胸口。
陈景年腰腹发力侧旋闪躲,拳风擦着衣襟掠过,带起的气流掀得面罩边角猎猎翻飞。
他后肩撞到积灰的砖墙,墙皮被震得剥落几片,墙角的酒坛被踢翻的脆响在巷中回荡,醇香的酒液混着尘土漫过靴底,踩上去黏腻打滑,连呼吸都染上酒气。
“有话好好说不行?”陈景年腾挪间避开连环攻势,指尖在墙缝里借力轻点,身形如狸猫般灵活翻转,“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这话半是提醒半是无奈,陈启明的藤条早就教会他收敛力道,可真动起怒来,连自己都怕收不住手。他瞥见陆承煜腰间的制式佩刀,忽然想起苏雁归提过的六扇门的人,心下不由多了几分警惕。
陆承煜的攻势却愈发凌厉,每一招都直取要害,掌风裹挟着寒气扑面而来。
陈景年且战且退,暗巷狭窄的空间让腾挪愈发艰难,他踢翻第二只酒坛时,浓烈的酒气几乎要将人熏醉。
看着对方毫无停歇之意的眼神,陈景年轻啧一声,忽然矮身旋踢,借着对方收势的空档纵身跃起,指尖在墙檐砖缝里一搭,借着反作用力翻身空翻,精准勾住礼盒红绸带——得手!
落地的瞬间他顺势前冲,后领却突然被攥住。陈景年反手拍开那只手,扣住对方手腕便要下压,陆承煜却借势旋身绕腕挣脱,紧接着一道黑影直扑面门。
陈景年只觉劲风扑面,躲闪已然不及——面罩撕裂的轻响在夜风中格外清晰,凉意瞬间席卷脸颊。
他毫不犹豫地蹬着墙面跃上屋顶,瓦片在脚下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回头望时,陆承煜仍立在巷口,指间捏着半片黑色面罩,灯笼的光晕在他眼底投下沉沉暗影。
翌日清晨,浓雾如牛乳般泼满整座城池,连屋脊的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
苏雁归指尖抚过架上的素色襦裙,绸缎表面凝着一层细密的水珠,触上去湿冷黏腻,让她不由蹙起眉头。“惊蛰。”
院中的惊蛰闻声小跑进来,发梢还沾着雾珠:“小姐怎么了?”丫头眼下泛着青黑,脚步还有些虚浮,想来昨夜陈景年打斗的声响扰得她一夜未眠。
“衣裳潮了,让婆子把库房里烘干的取几件来。”苏雁归转身看向窗外,院角的石榴树只剩光秃秃的枝桠,雾汽在枝梢凝成细小的冰珠,风过处簌簌坠落,像碎雪般轻响。
庭院里的青石板湿漉漉的,倒映着灰蒙蒙的天光,连空气都带着潮湿的凉意。
惊蛰捧着木托盘回来时,托盘上整齐叠着五件衣裳:“张妈说都是今早用炭盆烘透的,还带着热气呢。”
苏雁归选了件最素的,便让惊蛰回去休息。
这个天气看不着太阳,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苏雁归随意束了个发型,把荷包放进了里袖,搭配了把伞,便出了门。
前脚刚踏出正门,后脚就听见惊蛰的呼唤。
“小姐!你出门怎么不把我叫醒啊。”惊蛰跑着过来的,说话还喘气。
“我不是让你休息吗?”苏雁归说完看了眼惊蛰,看她丝毫没有打算回去的样子,便把手中的伞递给了她。
惊蛰接过伞,“今天也要在楼里守着么?”
“那不然,让他们闹?”
“也是,现在苏家你顶天。”
苏雁归听完朝惊蛰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嘘,有些事在明面儿上,就别提了。”
惊蛰眨了眨眼半蒙的点了点头。
看着惊蛰水灵灵的眼睛,却是一副懵懂的状态,惹得苏雁归轻笑了一下。
“笑什么?”惊蛰歪头看着她。
苏雁归没理她,转身朝听风楼的方向走。
两人踏着湿漉漉的青石板前行,雾中的街道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鞋底碾过石子的细碎声响在雾里漫开。
两旁的店铺还未开门,门板上凝着的水汽顺着木纹蜿蜒而下,在门槛边积成小小的水洼。偶尔有早起的行人匆匆走过,脚步声很快就被浓雾吞没,只留下渐行渐远的模糊背影。
苏雁归望着前方被浓雾吞噬的街角,喉间泛起熟悉的腥甜。
三年前也是这样的雾天,浓得化不开的雾气笼罩着听风楼,连阳光都穿不透分毫。
那时苏覃辉已经失踪四日,苏家上下人心惶惶,直到巡查官带着尸臭的消息上门——她至今记得姜玉婷惨白的脸色,记得自己跟着往听风楼跑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声音。
听风楼的木门刚推开一条缝,暖意混着茶香就涌了出来。
一楼大堂里已经坐了不少客人,说书先生在台上拍着醒木,唾沫横飞地讲着江湖轶事,茶客们的笑声和交谈声在雾天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雁归径直上了四楼,推开雕花木窗时,浓雾涌进来打湿了袖口,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水汽。
四楼静得能听见雾汽在窗棂凝结的声响。窗边的绣架上积着薄薄一层灰,那是姜玉婷曾经最喜欢待的地方,阳光好的时候,她总爱坐在那里绣荷包,金线在绸缎上蜿蜒,像极了她们曾经无忧无虑的时光。
而现在,只剩下空荡荡的太师椅,和墙上那道若隐若现的刀痕——那是她第一次打跑闹事者时留下的。
三年前的景象突然涌上心头。
被砸得粉碎的五楼大门,散落在地的木板上沾着发黑的血迹,腐烂的腥气混着雾汽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熏晕。
苏覃辉端坐在椅子上,背后插着的钢管将僵硬的躯体撑得笔直,椅下的废锁早已被血浸透,他圆睁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惊恐,本该是器官的地方却爬满了蛆虫。
巡查官将椅子连人一起抬起来时,钢管与骨骼摩擦的声响,至今还在耳边回荡。
姜玉婷的哭声撕心裂肺,而她死死咬着嘴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父亲说过,情绪最无用,尤其是在敌人环伺的时候。可当六扇门的人抬走尸体时,她看见父亲衣襟里掉出的半块玉佩,终究还是没忍住泪水——那是她十岁生辰时送的,上面刻着的“平安”二字,早已被血浸透。
后来姜玉婷把自己锁在房里,再次出现时,却成了护城河上漂浮的尸身,手里还攥着另外半块玉佩。
“小姐你手好凉。”惊蛰担忧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拽回,小姑娘正伸手想握住她的指尖,“是不是冷了?我去拿件披风来。”
“不用。”苏雁归摇摇头,刚要说话,肩头突然落下一道力道。她本能地旋身,手腕翻转扣住来人脉门,指节发力的瞬间,熟悉的痛呼响起——陈景年疼得龇牙咧嘴,手腕上已泛起红痕。
“是我是我!”他连忙喊道,另一只手举起来作投降状,“下手轻点,骨头要断了!”
苏雁归松了手,转身倒了杯热茶推过去,“抱歉啊,有什么事?”
“东西到了。”陈景年坐到了苏雁归对面。
听到这个,苏雁归便吩咐惊蛰出去了。
苏雁归看陈景年脸色不太好,便问:“说吧怎么回事?”
陈景年一口气把被子里的茶喝完,道:“你先告诉我,昨天那个巡查官的来历。”
“他,我们也在查,等查完我会通知你过来。”苏雁归又给他添了一杯,“所以,昨晚怎么了?”
“那个巡查官看见我长什么样了。”
“啊?”
陈景年把他昨晚和陆承煜的事跟苏雁归说了。
“噗哈哈哈!”苏雁归没忍住捂住嘴偷笑出了声,然后又立马收住:“面罩会背巡查官扯下,你这‘擒猴’的名称还要不要了?”
“不是啊,我以为他只是不想让我拿走这个礼盒,谁知道是为了我英俊的帅颜来的。”
“你的职业生涯要结束咯!”苏雁归明着笑。
“说到结束你猜我昨天看到了什么?”
“说说吧,是谁家的漂亮姑娘?”苏雁归的笑依旧没停。
“墨渊那个老王八蛋。”
苏雁归端杯的手猛地一顿,雾气从敞开的窗户涌进来,模糊了她骤然变冷的眼神:“细说。”
“昨夜甩开那巡查官后,我绕去了墨家后院。”陈景年的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雾太大看不清,只能看见几个侍卫围着井口,从里面捞东西。一块一块的,白花花的,看着像是骨头。他们捞完就搬来个铁盖子,死死盖在井口,还压了块大石头,最后才放水淹了周围,一看就是怕什么东西跑出来。”
“等他们换岗时,我偷偷摸过去看了。是白骨,干净得吓人,上面一点肉渣都没有,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我拿起来闻了闻,一点臭味都没有,那些虫子怕是饿了很久,才啃得这么干净。”
“井里呢?”苏雁归追问,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
“我从兜里摸出两个发条积木兔,在远处放了一个,把守卫引开后,贴着井口听了听。”陈景年越说笑得越明显,好像是什么多好玩的事:“是爬动的声音,细细碎碎的,像是有很多虫子在底下……”
他话音未落,惊蛰的声音就在门口响起:“小姐,有人找。”
“贵姓?”
“呃……陆。”
苏雁归和陈景年对视一眼,后者立刻起身,借着窗沿翻身跃出,青灰色的身影在浓雾中一闪,瞬间消失不见。苏雁归理了理衣襟,把门打开,瞥了眼陆承煜:“这边。”
苏雁归把陆承煜往待客处领。
陆承煜走进房间时,带进来一身寒气。
他穿着藏青色的官服,腰间佩着制式长刀。他的目光扫过房间,在空荡荡的窗边停顿了一瞬,随便找了个位置,刚要落座——
“起来。”苏雁归冷眼扫过,指尖叩着桌面发出轻响,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不是你的位置。”
陆承煜的动作顿住了,抬眸望她时,之见她眼底毫无波澜。
“客位在那。”苏雁归指了把椅子。
阳光试图穿透浓雾照进房间,却只在她脸上投下模糊的光影,让她深邃的眼神愈发看不透。
片刻后,陆承煜依言换了座位,腰间的长刀随着动作轻响,在雾蒙蒙的晨光里泛着冷冽的光泽,像是在无声地昭示着来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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