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思来想去,也找不到一个完美无缺的应对方案。他既躲不过内心深处被“爱慕”二字悄然驱动的好奇心,也绕不开“可能为所有特人类意识爆裂趋向找到适应性解决办法”这一沉重而现实的责任。
他自认并非天才,也非蠢材;不是心怀天下的英雄,却也做不来独善其身的庸人。让他完全牺牲自我、献身于公共利益,他做不到;但在此种境况下,要他昧着良心只顾自己,同样不可能。
万幸的是,他骨子里还残存着几分“光脚不怕穿鞋”的勇气。只要不波及他的家庭,不伤害他的家人,其他的,或许都可以商量。而想到司苍布……他只能苦涩地劝慰自己:反正从未真正得到过什么,自然也谈不上失去。
念头至此,童年利落地将纠结暂且放下。他起身将餐盘碗碟送至清洗处,恍惚间,似乎又感觉到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过自己的小腿。他弯下腰,用空闲的手背蹭了蹭发痒的脚踝。
难道有蚊子?他上下左右环顾,却未见任何飞虫。大概是神经过于紧张,导致错觉了吧。他心下自嘲。
放置好餐盘,童年低头查看区块手环,赵然斌或甄凤并未发来新消息。他只好接了一杯温水,走到角落坐下,耐心等待。
那只小苍狼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最后竟用柔软温暖的腹部,直接压在了童年的脚面上,安稳地窝了下来。
脚上传来的温热和柔软压迫感如此清晰,童年再次躬身,几乎将头探到桌子底下查看——依旧空无一物。他伸手反复摸索,只触到自己的鞋带,并未碰到任何实体。
这种反复出现的错误感知让童年微微蹙眉。他下意识摸了摸颈后贴着的意识监护贴片,打开区块手环,给特籍所的朱医生发去信息。
耳部神经传感器传来通讯接通的热感,童年低声道:“不好意思,朱大哥,这么晚打扰您。我想申请增加一次意识岛的例行检查……嗯,我的意识岛主观感觉没有大异样,但最近总出现奇怪的触觉感知,已经三次了。前两次像是蚊虫叮咬,又像被鸡毛掸子轻扫脚踝,刚才脚面甚至有清晰的毛茸茸的温热压感……好,那麻烦您先把意识监护贴片记录的意识流数据发我一份……对,最好安排在上午,我最近傍晚可能有公事……好的,听您安排,尽快过去。”
挂断通讯,数据很快传来。多次检查下来,童年自己也能看懂基本的意识流指标。他仔细查看:意识岛光频闪烁速率、能量充裕水平、意识纤维亮度、髓鞘变化……一切正常。
既然意识岛无恙,为何会出现如此具体的错误触感?即便意识爆裂趋向正在辐射,也没道理跳过超特人,先精准作用在他一个普特人身上。赵然斌和甄凤也从未提及,意识爆裂趋向会引发这类感知异常。
二楼,这一幕被尽收眼底。
甄凤咋舌:“小苍狼真的会主动靠近陌生人?不对,重点错了!真的有人能‘感觉’到意识兽?或者说,意识兽真的能‘触碰’到特定的人?还是一个普特人?”
司苍布自然沉默不语。
赵然斌眉头紧锁,飞速记录着。
甄凤提议:“然斌,难道有我们不知道的新变化?你让小然然鼠出来一下,我试试能不能摸到。”
赵然斌摇头:“苍狼在这儿,然然鼠根本不敢出来!让你的凤鸟出来,它胆子大些,我摸摸看。”
赵然斌的意识兽是只松鼠幼崽,天性胆小。甄凤的凤鸟则是只红衣凤头鸟的雏鸟,是个圆滚滚、勉强能飞的小胖鸟,胆量稍大。
甄凤谨慎地往下瞅了瞅,确认苍狼的注意力全在童年身上,这才驱动稳定岛内的凤鸟。小凤鸟从甄凤身后探头探脑,没发现天敌狼崽,便扑棱着翅膀,摇摇晃晃飞到赵然斌肩上,用喙轻轻叩了叩她的脸颊。
赵然斌能清晰看到凤鸟的动作,但皮肤上没有任何触碰感。
意识兽的存在规则便是如此:识主可见他人意识兽,但无法触碰;意识兽之间则可互相接触、追逐。苍狼作为肉食性进攻型意识兽,过去颇喜欢追逐其他意识兽,但因某些变故,它已许久不靠近任何其他意识兽或人,除了司苍布。
童年,成了唯一的例外。
赵然斌记录完毕,看着凤鸟身影消失,沉声道:“明天,我会把童年所有的相关资料和影像记录再彻底筛查一遍,包括他在意识重建学院的学习阶段。” 在她这位智明者导师眼中,童年确实是个极易让人产生好感的生命体,冷静、细致、遇事不慌,远超同龄人。
“……真是绝了!”甄凤说着站起身,“我先去跟童年说句话,不能一直把人晾着。”
赵然斌则看向司苍布:“随便给你找本书?”
只要能缓解意识爆裂,听什么内容似乎无所谓,什么解决方案也无所谓,至于由谁来执行……大概,也无所谓。司苍布内心罕见地挣扎着:一方面渴望摆脱痛苦,以便继续寻找;另一方面却又抗拒任何外人可能带来的“特殊性”,无人可以替代那个少年。
一本书被推过来,司苍布扫了一眼封面——《罗密欧与朱丽叶》——他猛地踹了一脚桌腿,书被弹回赵然斌眼前。
刚走开两步的甄凤闻声回头,只见赵然斌面无表情地收起那本书,又递上一本《史记》。司苍布这才面无表情地将书收入稳定岛,起身甩手离开。
甄凤:“……” 这别扭的性子,真是三十年如一日。
在众人各怀心绪下,童年与司苍布再次独处一室。结果毫无意外——童年对司苍布依旧有着强烈的安抚与催眠作用。
而这次,他们有了新的发现:只要童年不靠近玄关意图离开,无论他在室内做什么、发出何种声响,司苍布都能维持深度睡眠;可一旦童年踏入玄关范围,司苍布便会瞬间惊醒。
试验过程依旧只有两人在场,甄凤、赵然斌及请来的另一位援助,则坐在监视光屏前,从多个角度观察着一切。
夜深了,童年的区块手环不断震动,家里发来的飞讯一个接一个。他几次想告辞回家,却被司苍布惊醒时那双更显疲惫、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挽留的眼神绊住了脚步。
已拖至夜里十点,司苍布仍无自然醒转的迹象。这是童年首次深夜不归,弟弟童仕明几次发来通讯邀请都被他按掉,只能不断发飞讯确认他的安全。
终究不忍心打断这难得的深眠,童年又读了一章内容,待司苍布呼吸变得更沉后,才悄悄进入卫生间。他给父亲布封打了电话,解释因临时增加的测试工作必须加班,让家人勿忧,归期未定。听到父亲表示理解“社畜的艰难”后,童年彻底放下挣扎,团坐在单人沙发上看书,耐心等待。
凌晨两点,司苍布猛然惊醒,身体弹动了一下,险些从沙发滑落。他下意识环顾四周,像是在急切地寻找什么,目光最终定格在抱着靠枕、缩在单人沙发里沉睡的童年身上。
先是全身一松,司苍布闭上眼,缓缓舒了口气。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后头脑是久违的清明与轻松。然而下一刻,他倏地睁眼坐直,锐利的目光射向童年。思维活跃度急剧上升,无数念头纷至沓来。
再三的试验比对证实,童年对他的意识爆裂趋向,并非偶然有效,而是具有确凿无疑的缓解作用。
在真正体验到意识被梳理后的舒畅的同时,一股寒意也随之爬上脊背。死亡是归宿,意识爆裂只是结果,但一个能让他陷入毫无防备的深眠、并能扼住他意识爆裂趋向命门的人存在……这等同于将他的致命弱点,交到了一个陌生人手中。
再相似,也是陌生人。司苍布可以为某些人献出生命,却绝不能允许一个陌生人扼住自己的喉咙。
睡梦中的童年仿佛被什么危险的东西盯上,一直在奔跑、追逐,充满失落与失重感,最终在不安中迷迷糊糊醒来。
两人的目光,不可避免地撞在一起。
仅仅片刻,童年便彻底清醒。他移开视线,不再与司苍布对视,起身走到餐桌边,一口气喝光了整整一瓶水。
司苍布的目光随着童年的动作移动,最后定格在他喝水时上下滚动的喉结上。
童年陷入自己的情绪,无暇他顾。他又做了那个熟悉的梦……梦中充满悲伤与焦急,但醒来后,却总记不清在追逐什么,也不知那无助与惶恐源于何处。
他闭上眼,沉静了片刻,才开口,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我能借用一下盥洗室吗?”
“嗯。”司苍布简短应允。
得到房主同意,童年走进盥洗室,用凉水泼了把脸。他抬起头,望着镜中不断滴着水珠的面孔。
当一件事得到肯定答案后,接踵而来的便是全然未知的迷雾。他回忆起刚才那短暂的对视,此刻竟莫名读懂了司苍布眼中复杂的情绪——那里面有骤然升起的防御,有对自己存在的潜意识拒绝;但同时,似乎也有一丝精神得到舒缓后的眷恋,以及……一闪而逝、近乎祈求的挽留。
像是在求他不要离开。
童年不由得泛起一丝苦笑。他嘲笑自己的神经过敏——怎么可能仅凭一双眼睛,就读懂司苍布那样深不可测的人?一切不过是自我美化的幻想罢了。事实是,无论身份地位还是个人意愿,在司苍布面前,他手中毫无主动权。
他将擦脸的面巾扔进纸篓,低下头,肩膀微颤,像是在笑,露出的却是难以解读的复杂表情。
一个普特人能为超特人服务,或许是种荣幸。更何况,他面对的是自意识重建醒来后,便一击即中他心灵的容颜。这份“荣幸”里,掺杂了太多无法言说的私心与无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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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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