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的少年,身姿挺拔,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房门。站定后,抬手轻轻推开那扇古朴的门,动作舒缓而优雅,生怕惊扰了房内的宁静。
门轴转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微微侧身,轻巧地跨过门槛,双脚落地无声。进门后,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下淡蓝色锦袍的衣角,他怀里抱着几卷书册,书册边角微微泛黄,看得出常被翻阅。
肤色白皙似雪,脸颊透着淡淡粉意,眉眼如画,双眸乌黑澄澈,宛如幽潭,虽不笑,却满含温和宁静。
抬眼见是沈希知来。
沈希知怀抱书卷,步伐沉稳,一步一步,脚掌扎实落地,见父亲端坐主位,他立刻放下书本,双手交叠,俯身深深作揖,动作舒缓且标准,头垂至与腰齐平,说道:“父亲安好”
沈老微微点头示意,沈希知这才直起身子,抱起书,走到一旁的座位。他轻轻拉开椅子,缓缓坐下,腰背挺直,将书摆放在身前,双手交叠置于书上。
他微微低头,专注地看着面前摊开的书卷,长睫如蝶翼般扑闪。
沈老下意识就想把心中所想的问题,问出口:“爹,若这一次去了,回不来了,你会…怎么样?”
沈希知正沉浸在书中,被这么一问,手中动作戛然而止,整个人瞬间一滞。先是眉梢轻颤,抬眼,此刻还残留着一丝怔愣,澄澈的眼底,疑惑与思索交织,迅速调整状态。
回答:“像往常那样等您,就像平日里,等您从战场上回来,等您教完长公主回来…等着,总归是能将您盼着回来的”
等多久,他都等的起,也没什么好孤独的,他的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天真的认为,会跟平日一样。
沈老心里一阵刺疼,他的妻子生下沈希知之后就离开了,他又常年不在他这个儿子身旁,竟养成了他格外听话的性格。
他脸上的皱纹因激动愈发深刻。,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抓住沈希知衣袖,他呼吸粗重问:“你想不想父亲离开…”
沈希知眼睛直直地盯沈老,轻摇头:“不想,但父亲先是吴月的大将军,后才是希知的父亲,即便有在般不舍,不想……那也只能等”
沈老继续问:“若等不来父亲呢?”
沈希知听完话,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眼神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定,立马反驳:“…不,不会,不会等不来,去打仗,父亲每次都能打赢,这次也一定是”
沈老敢问,但沈希知不敢想。
沈老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突然,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好似微风拂过湖面般轻柔。
两人手中动作下意识停住,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只见来人发丝微乱,下意识地轻喊着沈老:“老师…”
沈老愣了一瞬,他有了个好的选择,立马从位置上下来,往李楠月那走,招手示意沈希知过来,看向他,介绍着李楠月:“这是长公主”
沈希知看着眼前的人,心中下意识已经产生了疏离感,传闻中的长公主,是得了一点皇上的偏宠,就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跟着贵妃,又是将贵妃的嚣张跋扈全学尽了。
但又碍于她是自己父亲的学生,又不得装个尊敬的样子,轻弯身,向她行礼:“希知,见过长公主”
这是俩人的第一次见面。
……
出征那日:
密不透风的房间里,烛火在幽暗中挣扎摇曳,散出的昏黄光晕,被黑暗层层吞噬。老将军神色凝重。
门“吱呀” 一声被推开,打破死寂。两个待从抱着厚重铠甲迈入,脚步拖沓沉重。
二人无声地站到将军两侧,双手发力,抬起护胸甲。这护胸甲仿若有千斤重,压得他们手臂微颤,落在沈老胸前。一待从手指哆嗦,整理着甲片,另一待从蹲下套护腿甲,动作熟练。
待从边整理边轻说:“长公主在书房,静候将军”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铠甲轻微的摩擦声,每一声都敲在人心上。
终于,整套铠甲穿戴完毕。沈老缓缓起身,铠甲碰撞,发出一连串冰冷的声响,在这压抑的空间里不断回荡。
…
初秋早上,暖阳透过雕花窗棂,在书房地面铺陈出一片片暖光。
李楠月安坐在书桌对面的椅子上,身姿却紧绷着靠着椅子,她垂眸盯着桌面,眼神凝滞,手指紧紧抓住衣角。
房间里寂静无声,唯有她沉重的呼吸声。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攥着衣角,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压抑着即将决堤的悲痛。
沈老一个时辰后就要出征,这算得上是沈老回来前,最后一次见到他吧!
推开书房门,屋内烛火摇曳,沈老迈入,厚重的脚步声在房内回荡,他坐在李楠月对面。
李楠月声抬眸,目光触及老将军的瞬间,嘴唇微张,似有千言万语,却又在喉咙口哽住。双手不自觉地抓紧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两人默默无言,窗外秋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
内烛火摇曳,光影在他们脸上晃动。
沉默在屋内蔓延,似一层无法穿透的屏障,横亘在两人之间 。
沈老抬眸看了眼天,先打破屏障:“…过一会,老臣就得走了…”
这句话是在暗示她该开口说话了,却变成了打开她情绪的口子。眼眶刹那间红透,泪水在眸中迅速汇聚,盈盈欲滴,她紧咬,唇瓣努力压抑着即将决堤的情绪。
喉咙处不断滚动,像是在艰难地吞咽着哭声。肩膀微微颤抖,却又被她用尽全力控制,试图伪装出镇定。
“老师…”她想哭又害怕被被发现,便垂着头,几缕发丝滑落,遮住了大半张脸“…我答应您…会照顾好沈希知,您也能不能答应我一件?”她越往下说,声音越小。
沈老:“这是老臣平日教您的吗?低着头跟讲人讲话,抬起来”
这次是他少有的生气。
她立马将头抬起来。
严肃的声音再次响起:“…老臣也没有教过您,哭着跟人讲话,您越是一副可怜的样,旁人无形的笑声就越大,眼泪最是无用”
沈老像个年迈的父亲,教她他最后可以教的。
李楠月将头低下调整情绪。
她紧闭双眼,长长的睫毛疯狂颤动,紧接着,她深吸口气,用指尖按压着眼角,狠狠吸了下鼻子,把即将涌出的泪水憋了回去,稳住发颤的身子。
她睁开双眼,抬头。泛红的眼眶里,泪水虽还在打转,但目光逐渐坚决。
过了几秒,两人才开始刚才的话题。
沈老问:“殿下刚才,想要老臣答应什么事?”
声音太小,他没听见。
李楠月目光笔直地迎上沈老的眼睛:“活着回来”怕他又听不见,又大声说一次“活着回来”
又沉默了许久,他才微微张开嘴唇,干裂的唇瓣相互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好,老臣答应您活着回来”
李楠月脸上展露出笑容:“老师即是应了,就不准食言,我还要盼着…盼着老师教我”
…
初秋,干爽的阳光倾洒在首都宽阔的石板路上。大军列阵整齐,肃然待发。
将军端坐于高大的乌骓马之上,身姿挺拔如松。他身披的红色披风,在微风中烈烈作响,金盔之下,坚毅面庞线条如刀刻,深邃双眸锐利有神,扫视着麾下将士,目光所及,士气高涨。厚重铠甲严丝合缝,冰冷的金属光泽彰显着威严。腰间宝剑,剑柄宝石夺目。
随着一声“出发”,声如洪钟,响彻云霄。将军猛地一扯缰绳,乌骓马仰头嘶鸣,率先迈出坚定步伐。大军浩浩荡荡跟随其后,踏出城门。
街道两旁,泛黄的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将军挺直脊背,带领大军渐行渐远,身影融入此。
…
那日离城时,匹匹骏马,马踏触石板发出的“哒哒…哒”声,忽变为夜中嘈杂的车马声。一阵凄厉的乌鸦鸣叫划破夜空,李楠月猛地一颤,思绪从过去拉回。
夜幕似一块无垠的黑色绸缎,沉甸甸地铺展在天地之间,车身稳稳前行暗夜驰行。车窗外,万籁俱寂,唯有车轮碾压泥土的沉闷声响,单调又压抑,仿佛永远走不出这无尽的黑暗。
终于,积攒许久的情绪冲破了最后一道防线,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肆意地在她脸颊上纵横。李楠月哽咽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老师…是骗子…”
她连忙垂下头,用发颤的手去擦眼泪。
良久,地到了,她踏出马车,鞋底与地面接触的瞬间仿佛踩在一片死寂之上。门匾高悬,其上垂挂的白布,在风中摆动。白布与门匾触碰处,发出细微摩挲声,抬眼去门匾上写着“沈府”二字。
门口两盏白色的灯笼,微弱的光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灯光勉强照亮了门口的石狮子。殿内,灵堂正中央,一口巨大的楠木棺材泛着暗沉幽光。环绕棺材的长明灯,火苗在死寂的空气中不安跳跃。
风吹过,灵堂内的白色帷幄泛起层层涟漪,透过那轻薄且微微晃动的帷幄,能隐约瞧见一个身影。
烛火摇曳,沈希知身着素白丧服,跪在蒲团上,盯着面前的棺木,眼神空洞又悲戚。风渐强再起,“噗”的一声,蜡烛被风吹灭。四周昏暗,唯有灵牌前仅剩的蜡烛亮着。
四周无声,他早以不知觉挂了一脸泪水,泪模糊双眼,落下时才发觉他自己哭了。夜里是孤独的可怕,像无数次他等着,他父归,他都是每眼的欢喜和暗自松了口气,而今父归,他心底只剩下无尽的痛苦。
看门的下人见她来,自觉将大门打开。
李楠月是沈府的常客,是沈老唯一的学生,沈老给李楠月在沈府留了个特权,无论何时沈府的大门永远是向她展开。
一阵细微的声响从紧闭的门外传来,“嘎吱,嘎吱”,有人正拖着沉重又急促的脚步,走过。
跪在灵堂中央的他,脊背猛地一僵,原本低垂的头缓缓抬起,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他回眸,目光穿透层层黑暗,紧紧锁住那扇门。
(这么晚了谁还会来?)他心里正这样想着。
门被人不重不轻推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李楠月出现在门口,她刚哭过,双眼红肿,泪水还在眼眶中打转,眼神中满都是悲痛。
两人目光交汇。沈希知眼中的哀伤尚未褪去,夹杂着疑惑;李楠月的眼神里的悲痛,瞬间转化为急切与担忧。
四目对视,空气仿佛凝固,千言万语在这无声对视中流转。她嘴唇微张,想说些什么,却一时哽住,只剩急促呼吸声在寂静灵堂回荡 。
这是俩人的第二次见面。
沈希知缓缓从蒲团上起来,微微欠身,行礼,声音低沉而沙哑:“见过殿下,不知殿下亲临,有失远迎”
他心中的悲凉,让不知是什么模糊了视线,眼前的一切变得朦胧,心中的悲恸如决堤洪水。下意识地抬手去摸,见是泪,手里的动作瞬间一滞,眼中闪过慌乱与无措。
李楠月见状,神色一紧,快步上前。她伸手,指尖轻触他的脸颊,用帕子动作轻柔,缓缓拭去他脸上的泪水。
沈希知浑身一滞,大脑瞬间空白。僵在原地,双手下意识地微微抬起,似要推开她,却又悬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诧异、尴尬与对李楠月善意的无措交织在一起。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只能呆呆地望着她的动作,眼神中满是纠结与迷茫,身体因紧张和无措而微微颤抖。
灵堂内,烛火摇曳,光影在两人身上交错晃动。
李楠月发现他这些微妙的动作,注意到她唐突了,连忙收回手,放在身后,特意后退一步,与他拉远距离。
沈希知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可仍有些手足无措,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衣角。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唯有灵堂外,风声呜咽,似在诉说着无尽哀伤。
过了许久,沈希知艰难开口,声音沙哑:”不知殿下深夜到访,是为何?”
她的声音略显粗糙,像是琴弦过度使用后变得干涩:“想过来…见见老师…”
沈希知呆立原地,眼神定在某处,像是失了神。忽而,他的眼眶瞬间泛红,嘴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陡然被回忆狠狠击中,那些与父亲共度的往昔如汹涌潮水般在脑海中涌。
眼眶猛地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再也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他的嘴唇颤抖着,身体也开始摇晃,双腿一软,缓缓地向下跪。
李楠月手快地伸出双臂牢牢地扶住了沈希知。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试图支撑起他的身体。
然而,悲痛让他的身体变得无比沉重,李楠月渐渐有些支撑不住,只能顺着沈希知的动作,缓缓地坐在了地上。两人坐在地上,他依旧沉浸在悲痛之中,身体不停地颤抖着,泪水止不住地流淌。
沈希知的脑袋低着,缩在李楠月怀中,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衣服,似是抓住了他活命的稻草,向她哭着诉说内心着无奈:“…为什么又…又要将我抛下!为什么?我就不应该让我爹走的…“抽抽噎噎,“我就应该想办法将他留下……”
灵堂内,沈希知哭声如泣如诉,在寂静的空间里反复回荡。她张了张嘴,原本伶俐的口舌此刻像是被粘住,安慰的话语在喉咙里打转,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剧烈颤抖,每一下都似撞在她的心尖上。她的手僵在她后背,想轻轻拍打安抚,却又怕这动作太轻浮,无法慰藉他的伤痛。她只能木然地维持着环抱的姿势,眼神中满是慌乱与心疼。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沈希知哭得上接不接下气,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肩膀一耸一耸的,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竭尽全力地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总是徒劳无功。
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不断地从眼角涌出,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打湿了他的衣衫。
他的嘴唇不停地颤抖着,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那声音仿佛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痛苦呼喊。
渐渐地,他的哭声开始变得沙哑,身体也因为过度的悲痛而变得虚弱无力。他抓住李楠月的手,慢慢地松开,无力地垂了下来。此时的他,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
他将脑袋埋到她的肩上,他的眼睛紧闭着,泪水仍在不停地流淌,浸湿了李楠月的肩膀,他的呼吸依旧急促且紊乱。
“……我…呜呜呜…什么…呜…什么…都没了,我…以后…以后…怎么办…怎么办!”
李楠月抓住他刚开的手,他的手是冰凉的,她的手也没好到哪去。
她强装作平静开口:“…我,会成为你不变的靠山,无论对错,永远偏向于你…”
她止不住的嘴唇的发颤,稳不住声音的哭腔,消不了红肿的眼睛,却放不下紧紧抓住他的手。
良久,冷静下来。
沈希知想将手拿出来,但李楠月紧紧握着,他挣脱不开。“我与殿下见面不过两次,无情…殿下又如何对我说出这种话?”
“…我已经答应老师,你父亲,护你,那就是一辈子…答应过,就绝不会食言…”
“我又该如何信得,殿下口中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毕竟,一辈子太长了…”
见实在是挣脱不开,他觉身心累,就放下了挣扎,由着她抓好了。
“…我会拿我的以后,去向你证明,我今日说的这番誓言绝对为真…”
沈希知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诞至极的笑话。胸腔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随后嘴角扯起一抹无力的冷笑。
“别以后了,就在当下向我证明吧!”
沈希知是真不相信,这天底下真的会有,仅见了两面,就自说自话护一个人终身的话。
虽是答应了一个人,所以要这么做,但那人死了,也应该不会有人,真的说到做到,做给死人看吧!
“…好…”
这一句轻声的应答,让累着趴在她怀中的人并未听见。
李楠月将怀中的人小心抱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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