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王庭,赵姰与顾倾城前往郊区和老师仲升碰面。
仲升有股不好的预感,说:“策勒出现在西域,说明匈国的西征已然结束,保不准匈奴单于会趁机潜入西域来围剿我们。”
顾倾城:“北道小国都已向我们臣服,他们怎敢放匈奴进来?”
仲升提醒:“别忘了,还有一个乌孙。
公主哪怕再有能耐,也无法左右乌孙王的决断。
那乌孙王是出了名的左右横跳。
一旦他将匈奴放进来,那就大事不妙了。”
只说三人率领八千汉军再次北上。
奔波了将近一个月,终于抵达西域都护府。
正如仲升推测的那般,的确有匈奴入侵西域。
然他们还是来迟了一步,偌大的军事城池,城门破损,里面断壁残垣。
进了城池,路上横七竖八躺着匈奴和汉军的尸体。
空气中是浓烈的烟味,来到西域都护府,整个府邸早已被烧成黑炭,噼啪爆响。
西域都护陆睦的尸体被万箭射成刺猬跪在门口,脑袋早已被猎去。
仲升不忍直视,如若他不借兵,如若他晚点再收拾于阗国。
陆睦也不会这么死去。
猛烈的酸涩感让仲升老泪纵横,他快速别过头,抹掉夺眶而出的眼泪。
赵姰捡起一面被染得黑红肮脏的旗帜,上面的白狼图腾还能依稀可见。
她说:“这是匈奴左贤王稽侯的部落图腾。”
仲升收起沉重的心情,走过来,接过旗帜观察。
的确是稽侯的旗帜。
这让仲升心中愈来愈拔凉:“左贤王突然南下进攻西域都护府,怕是匈奴单于的用意。
他是要下定决心拔掉我大汉设立在西域的三座军事城。
西域都护府没了,下一步,怕是柳中城和金蒲城……
荷华倾城,你们分别率领三十卫队,一个去金蒲城,一个去柳中城,探明情况!”
赵姰与顾倾城抱拳领命。
不知顾倾城那边情况如何,赵姰赶至金蒲城时,金蒲城早已人走城空。
她率领卫队继续东行。
却在一处隘口,与支巡逻的匈奴士兵猝不及防碰了个照面……
却说一个月前。
乌孙,赤谷城王宫。
刘嫕坐在床边给国王喂药。
提起白天一事,她问:“陛下为何要放匈奴大军南下?”
国王被呛得咳嗽了两声,吃力道:“我也不想得罪漠北……尤其对方还是稽侯王子,我更得罪不起……”
刘嫕:“那陛下可知我为何要嫁到这里来?”
国王叹:“我当然知道,但,我真的得罪不起,王后还是体谅体谅我。”
刘嫕将药碗放到旁边的桌上。
国王有些诧异:“王后怎么不给我喂药了,我现在浑身肉疼,还喘不过气,必须要喝药,王后……”
说到最后,语气已经很微弱了,几乎带着乞求。
刘嫕扶起国王,将他后背的枕头抽出,将国王扶着平躺在床。
看着王后的眼神,国王似乎预料到了什么,他用力摇晃着脑袋。
“王后不可,不唔唔唔唔……”
刘嫕眼睛眨都不眨,将柔软的鹅绒枕头死死按住国王脸,
国王努力扑腾了好一阵子,到底是年老体衰,不一会儿,就没了动静。
刘嫕取开枕头,将国王眦裂的眼睛闭上。
起身走出宫殿,对令丞说:“传王储归靡,就说国王陛下,殡天了。”
放进来的匈奴大军浩浩荡荡,先是席卷了西域都护府,又攻打柳中城和金蒲城。
金蒲城内,耿恭帅军连续击退了两次匈奴大军,但自身的消耗也不少,与部下在议事厅商议接下来的策略。
并提出放弃金蒲城,退居疏勒城。
副将不太赞同:“将军,金蒲城不能丢!”
耿恭说:“若我们死守这里,只会让我们全数阵亡。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疏勒城有河流,能够保证我们活下来等待敦煌郡的支援。
现在西域都护府情况不明,柳中城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我们在西域孤立无援。
唯有退居疏勒城,让我们活下来,才能守住大汉在这里的据点。”
部将们觉得很有道理,立刻抱拳:“谨遵将军命令!”
耿恭让士兵从暗道离开,期间又派下属范羌前往敦煌郡搬救兵。
并发出一封千里加急,传入敦煌郡。
再由敦煌郡的信使一路马不停蹄,顺着河西走廊的各个驿站,由不同的信使,替换着将信封以最快的速度传入洛阳城。
霎时间,安居乐业了几年的洛阳城,掀起了浪潮。
洛阳令在时隔六年后,重新在府衙门口张贴了兵役贴和徭役贴。
从牧苑回来的王芝恰好路过府衙,在看到布告栏上的服役帖子后,赶忙跑回家把这件事给说了。
王婘面色苍白:“这才和平了几年,又要打仗了?”
王芝:“匈奴未灭,拿来的和平?而且,你知道这次要去哪里打仗吗?”
王婘与瘫痪在床的王父摇头。
王芝说:“西域。”
王婘惊得站起身:“西域?怎么会是西域?”
王芝耸耸肩:“这我哪能知道,那西域不就是匈奴的巢穴之一么,打起来也是意料之中。”
王婘害怕得几乎要哭出来:“莫邪岂不是要危险了……”
王芝笑:“瞧你,人家莫邪如今可是尊贵无比的陇西侯兼中郎将,按照律法,她能拥有一支百人的私人精锐武装,你担心个什么劲?”
王婘说:“战争打响,别说是一百,就是一千,一万,也是一念之间就没了的。战争就是一台没有感情的绞肉机器,一旦缠进去,谁都活不了……不行,我要去找莫邪,我要去找莫邪!”
说着就要冲出去,却被王芝轻而易举拉住。
王芝将她甩到屋里,脚后跟将房门给勾过来关上,整个身躯就那么挡在门前。
“西域距离这里千里之外,你看看你这细胳膊细腿细腰,连壮女都算不上,他们不会要你的。就算要,凭你瘦弱的身子,怕是河西走廊走一半,就会没了命。”
王婘从地上爬起来,脸蛋几乎被眼泪洗过了。
她哭腔道:“朝廷之前不是发了新律令么,只要是分开超过三年的亲人,都可以报名去边塞随军。
莫邪与我一同长大,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祖上不是联过姻么,也是亲人……阿母,我会把自己吃得强壮起来,我一定要去见莫邪!”
王芝翻了个白眼,笑道:“那律令后面特别标明,只有夫妻关系才能去,你和莫邪是夫妻么?”
王婘霎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王家对面。
大母赵嫖将信封放到桌上,叹了口气。
侍奉在旁边的赵姒将信封拿起阅览,才知乌孙国将匈奴放进来。
赵嫖说:“匈奴这次是铁了心要拔掉我大汉扎在西域的三根钉子。
西域都护府现在荡然无存,就剩下金蒲城和柳中城。
我孙儿莫邪,刚好就在金蒲城。
这次怕是要九死一生……”
赵姒直觉指尖冰凉,脑袋空空,她僵硬地挪动着嘴唇说:“至少九死一生中,还有一线生机。莫邪一定能平安归来。”
赵嫖点了点头,轻叹:“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至少得有一样归来,我就能心满意足了。”
谈话间,赵塰慌里慌张跑进来,跪到炕边扯着赵嫖的裤腿害怕道:“阿母,朝廷又要征兵了,难道是哪里又打起来了?”
赵姒说:“西域。”
赵塰愣住:“那么远?”
随后喃喃道:“只求这次别征兵征到我们家。我已经上过一次战场了,不想再上第二次……”
赵嫖斜眼看他:“再上一次又何妨?”
赵塰说:“那可是掉脑袋的地方,不掉脑袋,也会变成残疾人,我不想变成残疾人。
莫邪终于当上了陇西侯,我们还没过上好日子,怎么能白白死掉?
还有,我还没娶妻,还没给我们家延续香火……
我不能死在战场……”
赵嫖皱眉道:“莫邪的侯爵,是她用命换来的。她都没有退缩,你个当舅舅的却退缩了。”
赵塰道:“我是我们家里唯一的男丁,传宗接代还得要靠我呢!”
赵嫖拿起拐杖指向房门:“出去。”
赵塰:“阿母,您怎么了?”
“出去!”
赵嫖厉声道。
赵塰吓得缩着脖子,只能离开房间。
赵姒低声道:“阿母,若再留着他,迟早会是我们家的祸端。
我也是看在莫邪的份上,才没有拆穿他躲避兵役的事情。
可终究纸包不住火,若是让衙门里的人知晓了此事,一传十,十传百。
一旦东窗事发,怕是会对我们极为不利。
尤其是对莫邪,她在西域建功立业,若我们出了差池,她所付出的一切,岂不付之东流?”
赵嫖闭了闭眼,就听门外有动静。
打开窗户,就见小女儿赵容跑去了赵塰的房间。
只说赵塰这边。
赵容小声问:“我方才听到阿母的声音,你又惹阿母生气了?”
赵塰走过来说:“妹子,这次你可得要帮帮你哥。”
赵容面露难色:“我已经背叛莫邪,偷偷找了锁匠把你从地窖放出来,你还要让我怎么帮你?”
赵塰说:“朝廷又要征兵了,可我是家中男丁,若我死在战场,就没有人能给咱们赵家传宗接代了。”
赵容:“所以兄长你的意思是……”
赵塰:“要不你来替我去服兵役,反正你医术高超,在军营里一定能有所建树。我去乡下躲几年,争取找些老婆养些孩子,把咱赵家的血脉留下,你说好不好?”
“这……”赵容面露难色。
赵塰乞求道:“妹子,你是我亲手带大的,若没我,你老早就饿死了。
你小的时候,咱阿母去了战场。
家中只有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长大。
养育之恩难报,你得帮帮你哥啊。”
赵容犹豫,又见兄长态度真诚,只能答应。
赵塰面色一喜,说:“今夜你就掩护我逃跑。”
赵容点点头。
到了晚上。
赵塰拿着盘缠和衣服出逃,却在翻窗之际,看到了阿母和阿妹……
堂屋内。
东窗事发的赵容和赵塰跪在地上,赵嫖却背对着他们,擦拭环首刀。
赵塰瑟瑟发抖唤了声阿母,然赵嫖仍然无动于衷。
麻布将刀身擦得不染丝毫杂尘,待擦完,赵嫖站起身朝这边走来。
赵塰拼了命摇头,脑袋都摇成了拨浪鼓。
他怎么会不知道阿母要做什么,他害怕地求饶道:“阿母,您不能这样,您不能杀了您唯一的儿子啊……”
赵嫖却说:“今夜我处决的不是我的儿子,而是国家的逃兵,嬴姓赵氏的败类,我赵嫖一辈子唯一的耻辱。
赵氏十八子宁可玉石俱焚,也不与匈奴沆瀣一气,全数命殒碎叶城。
可到了你这里,却变了模样。”
赵塰见阿母真的动了杀心,连忙拔腿就跑,怎知妹子赵姒鬼魅般飘到门口,挡住了他的退路。
赵塰慌乱中连忙转身,扑腾一下跪在赵嫖面前,抱着阿母的腿求饶。
然刚开口求饶,赵塰就没了声,随后栽倒在地。
血泊中的他,浑身不受控制地抽搐。
看到汩汩冒出的血,赵容恍若看到了多年前,莫邪杀马的夜晚。
赵嫖眼底很是愧疚,她放下刀走到女儿面前,抚摸着女儿满是冷汗的面庞,叹道:“若你是我一手带大的,该有多好……”
赵容哆嗦着嘴唇:“女儿心中最爱的都是阿母,对,都是赵塰逼我的!都是他逼我的阿母!以后女儿一定好好侍奉阿母,再也不惹阿母生气,好不好,阿母……”
赵嫖将赵容的脸蛋埋到自己怀里。
赵容泣不成声抱住了母亲。
赵嫖下巴蹭着女儿乌黑亮丽的墨发,哽咽道:“容儿,走好。”
“咔嚓”一声,很轻微的关节碎裂声,赵容一口气没上来,烂泥似得倒在阿母的怀中。
地上的赵塰还在痛苦抽搐,抽搐到了后半夜,才断了气。
后来,王芝见赵姒发髻戴白花,大母也戴,有股不祥的预感。
连忙跑回房间给女儿说,想让女儿去打听打听消息。
找了一圈都没找到,问夫君:“看见王婘了吗?”
王父:“给我买药去了。”
等细君一走,王父暗自松了口气。
衙门口,府胥掏了掏耳朵:“再说一遍,你谁?”
来者故意用低沉的嗓门说:“我是陇西侯赵姰的夫君,王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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