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后第一个周日的下午三点，阳光穿过窗帘的细缝，在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带。奚午趴在在床边，左手托着左腮，右手翻着放在枕头上的辅导书，这是她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高考英语核心词汇》。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她轻声读单词的声音。
自从上周搬进苏家，她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免打扰到其他人。苏姨一直在京市，苏琪除了上学，到了周末也是去上数学补习班，而苏格，只有在吃饭时才见到，奚午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想问问苏琪，又担心会显得自己很无聊。
整个房子安静得能听见挂钟的滴答声。
“咔嗒”——一个细微的声响从门外传来。
奚午的笔尖顿在“conference”这个单词上。她屏住呼吸，又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人在翻找什么。
苏格在家吗？不应该啊，她明明看见苏格吃完午饭就已经出去了。会不会是小偷？奚午突然感到一阵恐慌。万一是小偷怎么办？要不要打电话给苏格？会不会是老鼠？老鼠没小偷那么吓人，但自己也害怕，但是这么高的楼，怎么会有老鼠呢？
奚午马上爬起来，她光着脚轻轻走到门边，轻轻拧开门把手，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万一真是小偷，自己那么瘦弱保护不了财产，可能连命都没了。奚午把门拉开一点缝隙，透过缝隙往外看
走廊上的景象让她怔住了。
不是小偷，也不是老鼠，是她以为离开家的苏格。
苏格正抱着一摞摇摇欲坠的书本从房间里出来，他的衬衫袖口挽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抱着的那些书看起来都很厚重，最上面一本的硬壳封面反射着从他房间射进来的光。
奚午的心平静了下来，显然是苏格刚才在找书。
“需要帮忙吗？”话一出口奚午就后悔了，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苏格明显被吓了一跳，手臂一抖，最顶上那本天白色封皮的书直接滑落，"啪"地一声砸在地板上。奚午赶紧小跑过去蹲下捡起，指尖触到书脊时，黑色的书名映入眼帘：《自卑与超越》。
书页边缘已经泛黄卷曲，某些章节还夹着彩色便签纸。当她起身递还时，注意到扉页上有行清隽的字迹：“赠苏格，愿你在治愈他人的路上不忘初心。——导师谌林”
“谢谢。”苏格把自己手中抱的那一摞书放在旁边的柜子上，然后接过奚午递过来的书，接过书时，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温热的触感让奚午觉得自己的耳朵有点烫。他难得地多说了句："这是我导师送我的。"
“你是学心理学的？这本书我在图书馆看过一点。”话刚出口奚午就咬住了下唇。这个问题太冒昧了，甚至有点亲密，怎么还和他谈起这本书来了。
但苏格只是轻轻点头，浅褐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苏琪告诉你的？”
奚午抚摸着自己衣服袖子上的褶皱，点了点头头，突然担心苏格会不会以为自己太关注他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听……”
“没关系。”苏格打断她，声音柔和地就像第一天他问她母亲的事那样。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书，似乎在犹豫什么，“这本书你看完了吗？”
“没有，我只看了一点。”奚午怕苏格会问她关于《自卑与超越》的问题，自己又回答不上。
“你想看吗？我可以把书借给你。”苏格低头看着他手中的书，思考了一会儿才说。
沉默时刻，阳光正好照在他的睫毛上，在眼睑投下细碎的阴影。奚午第一次注意到，他的睫毛很长很长，奚午从来没见过这么长的睫毛，像是女孩化妆的用的假睫毛。
她看他的睫毛看入神了，直到苏格用那本书戳了一下她的手臂，她才回过神来。
“抱歉我刚才没太听清。”奚午满脸无措。
“我是说，你想把这本书看完吗？你要看的话，我借给你。”
“真的吗？那我什么时候还？”奚午接过那本书，脸上充满了雀跃，又怕自己太得意，赶紧放下扬起的嘴角。
“你什么时候看完什么时候还。”
苏格看着低头抚摸书皮的奚午，嘴角微微上扬，他没再说话，抱着刚才放在走廊桌子上的书离开了家。奚午抬起头来才发现苏格已经不见了，走廊上留下淡淡的栀子花香气息也慢慢消失了。
奚午抱着那本书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周一早晨七点，s市第一中学门口人头攒动。奚午攥紧书包带，仰头望着灰白色教学楼外墙上的校训石刻：“厚德载物，格物致知”。
穿校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从她身边经过，时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奚午的校服还没拿到，她只能穿着自己的衣服。
上个周奚午才来学校就跟着在校学生参加了一场开学考，考试有些突然，自己也没好好复习，而周一就要公布成绩了，看着越走越近的班级，奚午有些忐忑。
“奚午。”扎高马尾的高高瘦瘦很漂亮的女生突然迎面走过来，奚午有些惊讶，才到这个学校几天，她记不清谁是谁。
大概是看到了她满脸的疑惑，那个女生马上介绍自己：“我是物理课代表闻弋，物理老师让我带你去办公室。”
办公室里，物理老师正在批改作业。物理老师长得很典型，就像电视剧里那样地中海头发，四十几岁的样子。
奚午被闻弋带进办公室。
“老师，奚午来了。”
物理老师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奚午，示意让闻弋出去。
等闻弋出去还顺带把门关好后，物理老师才说：
“奚午，你觉得这次物理题怎么样？出的好吗？”
“我……我觉得题很好，但是我不会做。”奚午低着头，眼神不知道该往哪处安放。
“奚午，你的转学成绩单我看了。”物理老师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分数，奚午觉得有些刺眼，“语文115分，数学127分，英语137分，理综213分，离高考只有三个月多了，这个成绩说好不好，说差也不差，能擦边上个好一点的学校，但是你来的是尖子班，这个成绩在我们班，”他敲了敲成绩单，“是倒数20%的水平。”
“在我们班，人人目标都是冲京大南大，你也得给自己定个目标。”
“你的理综是最薄弱的，生物化学不错，但是物理很糟糕，只有42分，怎么回事，按理来说，你的理科思维也不错，怎么物理只考这点分。”
奚午感觉后背渗出冷汗。父亲去世后的高三上学期，她几乎没怎么听课，尤其是物理课，那些物理公式全都变成了模糊的符号，在眼前飘来飘去却抓不住。
“这是上个月的物理月考试卷。”刘老师推来一叠试卷，“晚自习你就别上了，你来办公室做一下，我看看真实水平。”
“先回去上课吧。”
窗外的上课铃声响起，走廊上的脚步声由急促变得缓慢。奚午赶紧跑到教室，打了一声报告，在语文老师和全班同学的注目下，走到了最后一排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整节语文课，奚午一直在偷偷复习物理公式，不停地计算着结果。
整整一天，几乎所有课程奚午都没认真听，一直在想着晚上的考试。
终于天黑了，不上晚自习的同学回家了，要上晚自习的还留在教室里。奚午一个人来到办公室，里面有好几个老师坐着喝茶，奚午打了个报告。物理老师示意她坐在靠窗的那个位置，然后把那份试卷递给了她。
“好好做，别有压力。”
办公室里的时钟走了不到一圈。
奚午终于做到了最后一道大题。这是奚午最讨厌做的。她把题目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到意识到自己还是看不懂题目，哪里要用楞次定律，哪里加速度会变……摩擦力、加速度……这些概念明明那么简单，怎么组合起来自己就是不会呢？
很快时间就要结束了，奚午的最后一道大题只做了两个小题。
物理老师接过试卷，他让她站在旁边，看他批改她的试卷。每一次下落的红笔都让奚午提心吊胆。
“78分。”最终得分被圈出来时，物理老师的叹气像锤子砸在她心上，“比我想象的还好一点。你还是有基础的，这次理综分低可能是因为时间不够，你去处理化学生物了，所以物理分低。”他摸了摸自己中间光滑的脑袋，“速度一定要练，做理综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应得的分都拿到。”
“回去多练练，剩下这几个月，理综提个三十分是没问题的。”
“你家里什么情况？能请家教吗？最好请个理科生教你提理综速度。”
"我妈妈生病……在住院。"喉咙像塞了团棉花，“不太方便请家教。”
“明白了。”物理老师语气缓和了些，“那你自己多用功。学校晚自习到九点，你每天留到结束。”他突然从抽屉里拿出个牛皮纸信封，
“这是各学科知识点笔记复印件，我找我们以前的状元要的。”
奚午惊讶地抬头，对上老师疲惫却温和的目光。
“别辜负你妈妈。”物理老师最后这样说。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时，窗外已经全黑了。奚午走出办公室。
九点二十分的校园安静得可怕。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风吹过香樟树的沙沙声。她加快脚步，却在拐角处差点撞上个人影。
“总算出来了。”熟悉的嗓音让奚午猛地抬头。
苏格站在校门口的银杏树下，深灰色风衣被夜风吹得微微扬起。他手里拿着本厚厚的书，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路灯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眼睛在看到她的瞬间闪过一丝安心。
“你怎么来了？”
“苏琪说你们老师留你了。”他合上书，声音是一贯的平静，"这么晚不安全。”
“老师为什么留你？”车辆进站的轰鸣中，他突然问道。
奚午捏着书包带的手指紧了紧：“我...成绩不太好。”她鼓起勇气补充，“物理只考了42分。然后老师让我重新做了一份物理试卷，考了78分。他说我基础还行，就是做题太慢了，没在规定的时间内拿到分，让我多练题。”
苏格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他转头看向窗外流动的霓虹灯，喉结动了动：“物理老师，叫什么名字？”
奚午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长得胖胖的，地中海，长得像电视剧里的教导主任。”
听到奚午的描述，苏格笑了笑。奚午有些震惊，这还是认识苏格以来，第一次见他笑。
看到奚午的样子，苏格才说：“那我知道是谁了，能把人留在办公室里做试卷，胖胖的，还是个地中海，我物理老师也这样。”
苏格又继续说：“他叫严晓东，是个很有趣的物理老师，人挺好的。”
“我也觉得他挺好的，他还给了我几年前某个状元的笔记，让我好好看看。”
“笔记？”
“对啊，他让我找个理科生做家教，带我刷题。我上哪里找去。他知道我的情况，就把那个笔记给我。”
奚午说完，车里沉默了一会儿，奚午以为是自己话太多了，苏格嫌她烦了。就不再说什么。
苏格似乎在思考什么，等车开到小区地下停车库，苏格才转过身来对着奚午，一脸认真的样子。
“你觉得我做你的家教怎么样？”
“什么？”奚午没反应过来。
“我可以辅导你。”他说这话时依然看着窗外，但耳尖在车厢顶灯照射下明显泛着红，
“我有时间，而且你也不需要花一分钱。”
“我……觉得可以，可是这样太麻烦你了。”
“那说好了，明天开始吧，周二周四周五三晚我给你做辅导，其他几晚，你留在学校上晚自习，我来接你回家。”
两人慢慢地走到楼下，奚午看着地上两人的影子，发现不知何时已经从一前一后变成了并肩而行。
苏格身上栀子花的气息，温暖而不张扬的萦绕在她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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