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又呆坐了会儿,指尖还沾着地上未干的油渍,直到后颈的凉意提醒他门还敞着,才慢悠悠起身。断裂的锁舌歪在门框上,他搬过墙角那张掉了漆的木凳,横抵在门后。
他重新打开支付宝,里面的余额已经变成了420612.38,直到此刻他才有种被打了获赔30万的真实感,没想到以往开玩笑碰瓷王思聪的桥段就这么实现了。
他起身收拾起客厅,刚才摔倒时也带倒了桌子,餐盘全摔在地上,好在都是不锈钢的没坏,就是饭菜和油渍被一番踩踏变成一地狼藉,又是扫又是拖好一通忙活。
进卫生间冲澡,热水浇在身上,总算冲掉了一身的粘腻。
**站在不大的镜子前,里面只照出上半身,前胸和后背有些发红的印子,一按疼的他呲牙咧嘴,估计明天就会变成青紫。
他伸手擦了擦镜面,忽然听见“喵”的一声。
那只张简霖捡回来的灰猫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瘦得脊梁骨像拉链,停在他脚边,尾巴缠住脚踝。
林雨伸脚把猫拨到一边。
猫锲而不舍,又蹭回来,嗓子眼里咕噜咕噜。
“你他娘的,人都走了,你倒是回来了。”林雨骂骂咧咧地走出卫生间,从客厅的角落里把猫碗又摆出来,添上猫粮和水。
看着猫埋头狼吞虎咽,林雨不爽地吐槽,“屮,没良心,吃我的喝我的连声‘谢谢’都不知道说。”
也不知道说人还是说猫,反正猫是头也没抬。
突然胃里压下的恶心感又翻上来,他冲回卫生间,一顿干呕,却只吐了些酸水,他现在只希望那个男人说的是真的,要是有什么内伤,三十万可不够。
他拖着步子回到客厅,从冰箱里摸出半瓶冰啤酒,啤酒的酸苦压下了喉咙口的灼烧感。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后背的淤青贴着墙,凉丝丝的疼意竟缓了些。他低头又看着支付宝的界面,没高兴也没不高兴。
先前那股子无妄的委屈还在,但像被水浸过的纸,软塌塌的没了劲。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好心收留张简霖住了半年,怕他学坏、怕他饿肚子,就算刚才撞破那事,也没说一句重话,怎么就平白挨了顿打?那些拳脚落在身上时,他甚至没来得及辩解,对方看他的眼神,像看什么脏东西。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再就是被钱打发的涩味,这会儿更浓了。简玉章最后掏那三十万时,像是给路边的流浪狗扔了根火腿肠,连不屑都有限。林雨是穷人也缺钱,他每天在餐厅后厨忙到腰直不起来,下班还抽空再跑几单外卖,可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穷到掉价”,直到今天,直到他调出收款码的那一刻。
他承认,当时是赌着气的:你不是觉得钱能解决一切吗?那我就收下,看你是不是真这么大方。可钱到账的瞬间,心里却又拧巴了——像被人按着头承认“你就是个能被钱打发的人”,他不想认,可又不得不认。
有人说穷人都是低自尊的,以前他还不服气,现在却有点信了:刚才挨打的时候,他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跟人拼命;可现在,激愤散了,委屈淡了,只剩下“算了”的念头。不是不气了,是知道气也没用——他没本事跟人叫板,没本事让人家真的道歉,只能拿着这笔“买断费”,买断那点不值钱的关心,也买断自己那点可怜的尊严。
喝下最后一口酒,他转身进了卧室准备睡觉,明天还要上班呢。穷人就有这个点儿无奈,分明上个班也没多少钱,但就是整天惦记着上班,外人还以为你多爱岗敬业呢。
你瞅瞅,穷人连哭天抢地的情绪都不怎么多,再疼再委屈,也想着“明天要干活”。
卧室没受波及,只是处处都是张简霖的痕迹。
林雨想,这少爷回去了应该也不会再回来,翻出一个袋子把之前给他添置的衣服收拾出来,准备明天带给一起上班的陈文斌。东西不多,五六套T恤加短裤,全都是趁打折买的,不算好,能穿而已。内裤不好送人,要不是穿着小了,他还有点舍不得扔。
第二天起床,林雨又是一阵呲牙咧嘴,一晚上过去了,前胸后背的印子果然全变成青紫色,不过还好,那股子疼痛劲儿过去了,只是看着吓人而已。
临出门他想了想,屋里除了一台台式机也没什么好偷的,放下心,给房东发了个短信让他早上务必修好门,就出门上班去了,当然没忘了带上收拾出来的几件衣裤。
陈文斌观察了一早上,越看眉头皱的越紧。一点多餐厅换班休息,他一边吃着饭,终于还是开口了,“雨哥,你怎么啦?今天不舒服?我看你老是抻腰摆胯的。”
林雨笑了笑没说话,只把碗里的肉给陈文斌扒了几块,“今天下班提醒一下我,我给你带了几件衣服,干净的,带回去穿。”
“哎!多谢雨哥。”陈文斌看林雨不想多说,痛快答应下来,也没继续问。
陈文斌今年满打满算刚19,也是个穷人家的孩子,小毛病挺多的,工作不好好做,整天惦记着玩儿手机上的游戏,不过林雨并不反感他,爱玩那是少年心性,谁小的时候不爱玩儿啊?
林雨平时也把他当弟弟看,有的时候他想,要是他那个弟弟能出生,现在也21了,但是他肯定不会让他弟弟这么早就出来混社会,他自己学习不赖,他弟弟肯定能上个大学。只可惜...
下午厨房闲了一会儿,陈文斌看出林雨不舒服,能干的都搭把手抢着干,惹到一帮老厨子都说陈文斌今天是开窍了,林雨心里也舒坦,好歹没碰上白眼儿狼。
晚上7点一到,林雨已经把面点间都收拾妥当了,跟着老师傅学了些手艺,不过到底没拜过师,他也规规矩矩只打下手不上案,做事有分寸是从多年教训里学会的。
“小武,过来下。”
陈文斌答应一声就跟着出来了,他在跟着师傅学做炒菜,要忙活到9点才下班。
“拿着穿。”林雨从小电驴下面摸出那袋衣服递了过去。
“谢谢雨哥,”陈文斌痛快接过来,他工资低有点钱都会寄回家,很少买新衣服,有了这些,能省不少他不少钱了。“雨哥,你今天不舒服,等下就别去跑外卖了,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林雨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点点头,“知道了,快进去吧,不然等下老陈又要骂人了。”
林雨把小电驴推出后巷,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打开“闪送”APP。
“今天就给自己放个假。”他自言自语,拧了拧车把,拐上沿江大道。
10月底的夜风带上了微微的凉意,要是在陕西老家,这个时候天已经冷的要命,随时都会下雪。他小时候就最怕下雪,屋子不保暖晚上睡在薄被里脚都伸不开,最要命的是还得出门干活,一不小心弄湿了鞋,脚趾头冻得又麻又痒。
哪像在广东,10月底还能穿件单衣。他低头扯了扯身上的旧 T恤,心里头有点开心——在这里不用买厚棉袄,省了不少钱。
远处灯红酒绿不断变幻的霓虹灯,照的半边天都是亮的,虽说那里的繁华和喧嚣都与他无关,但不妨碍他远远围观。心想,谁说长大了不好?他觉得挺好的。
一路晃晃悠悠回到家都9点多了,路上吃了份猪脚饭填饱肚子。他刚停好小电驴,房东不知道从哪儿蹿了出来,递上一个新钥匙,嘴上絮絮叨叨的,“门修好了,换了锁,180。”林雨刚才积攒的好心情顿时没了,就那破门锁值180?叹了口气,他任命地转了钱过去。
那老头要到钱脸色和缓了不少,扭头刚准备走又转过来,有些警惕地说:“我这里可都是守法居民,下次再有人来闹事我就报警,你也别住了。”
林雨闻言心里一丝波动也无,这里是不是都住着守法居民他不晓得,但是房东再乱涨价水电费,他不介意去城管消防那里实名举报。
刚打开门,灰猫就溜溜达达过来蹭他腿。
“哟,老板,又回来住店啦?”他一边嘟囔,一边把猫碗填满。
手机震动,是陈文斌发来的语音,背景嘈杂,锅铲碰撞声里夹着少年压低的兴奋:
“雨哥,我今天炒了第一个锅气!老陈还夸我火候行!你早点睡,明早我给你带早餐——肠粉加蛋,加俩蛋!”
林雨点开听筒,听完又点开一遍,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他回了一个“好”。
——
他冲完凉,对着镜子擦药,药是路过跌打铺子顺手买的,19块8一贴,不便宜。
青紫比早上又扩散了些,像晕开的劣质颜料。
忽然卧室里传出来手机声,他这才发现张简霖的手机落在他这里了。
一接通,听筒里先是一阵抽鼻子,然后才是熟悉的、带着哽咽的少年嗓音,“哥,我以为你不理我了。”
林雨心想,屮,你这都过一天了才想起我来。
随后又自我安慰,算了算了,还是个孩子。再开口,语气又带上了跟以前一样的关心,“没不理你,这不上班呢嘛?!怎么样啊回家?你爸妈没打你骂你吧?”
张简霖吸吸鼻子,语气还是有委屈,不知道的还以为昨天被打的人是他呢,“没,就爸爸骂我了。对不起啊哥,我哥他人平时挺好的,就昨天...”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沮丧。
林雨早回过味儿了,估计张简霖被人听了墙角,又羞又慌,哭着给自己亲哥打了电话,人家亲哥一来看着那些暧昧的痕迹,误以为是他给弄的,可不就是一顿打吗?
可是能怎么办?他才17岁,年底才成年呢。他还能真跟个孩子置气?
林雨叹了口气,声音更软了些:“行了,我这不还喘气呢。你呢?除了挨顿骂,还有没有别的?”
“没...”张简霖顿了顿,嗓子发干,“就是新手机里没你电话,还好我想起来旧手机在你那儿,嘿嘿。”
林雨心里“啧”了一声——怪不得都不晓得给自己打个电话慰问下,感情从来没记得自己的号码。他抬眼瞧向镜子,自己胸口的青紫被灯光打得吓人,嘴上却还装轻松:
“你人没事就好。旧手机要不要同城快递给你送过去?”
“不用啦,我哥昨晚上给了我这个新的。我那个你留着用吧,你自己的手机都好旧了。”
林雨瞅瞅手里的手机,苹果手机,不晓得型号,但确实比他那个用了7、8年的华为看着新。“行,那我留着了,谢谢哈。”
大概是说了“对不起”就收获了“没关系”,电话那头的小孩儿没心没肺的咯咯笑起来。“哥,我明天去餐厅吃饭吧?我想你了。”
林雨扑哧一笑,“你是嘴馋了吧?我在后厨做白案的,你来餐厅吃面点?”
“嘻嘻,我不管,我让我哥带我去吃,花他的钱,替你报仇!好不好?”
大概是坦坦荡荡的快乐很容易传染吧,林雨听着听着也开心起来,“行,点贵的菜吃。”
“好!”张简霖在电话那头大声应承,“哥,明天见,还有,谢谢你。”
林雨轻声嗤笑:“少矫情,赶紧滚去睡觉。”
林雨看着挂掉的电话,拿过自己的破华为,把电话卡换上,一台旧手机,虽然不怎么走心,当成张简霖收留半年的谢礼,他心里好受多了。
第二天中午,林雨突然被点名去包厢做餐,他就晓得是张简霖来了。
林雨只是后厨白案帮工,理论上是不能直接做餐点的,更不可能在客人面前“上案”,但餐厅即便是黑珍珠,客人的要求也永远是第一位的。餐厅经理亲自把他带到包厢门口,虽然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连句叮嘱的话都没说,他还是被看的如芒在背。
包厢门推开,果然看到笑意盈盈的张简霖,和那天那个男人。
“哥,这里,这里,嘿嘿。”张简霖一见面就往人怀里扑。
包厢里其他的侍应生面色不变,只是眼里都燃起了熊熊八卦之火。林雨轻轻避开张简霖的拥抱,中规中矩地开始介绍,“客人,请坐。今天的餐点是金丝酥皮小笼包...”
张简霖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脸色有点垮,可对上林雨带笑的眼睛,又乖乖坐了回去,撑着脑袋盯着他,像只等投喂的猫。
金丝酥皮小笼包,说到底还是小笼包,只是做的精巧一些。
想想也好笑,虽然他算是半个厨师,在家给张简霖做饭居然是下挂面居多,林雨干脆借着“出台”正大光明投喂自家弟弟。
林雨手脚麻利地扯过醒发好的面剂子开始擀面皮,这种小笼包讲究做成虾饺的面皮外观,但偏偏不能用米皮,必须要师傅一个个擀出透明的效果,算是考验师傅手艺的第一步。
林雨捏好细细的的褶子,嵌上龙须后,小心把半透明的小笼包放进屉笼里,一个屉笼也只能放得下4个而已。他就这么一边包一边蒸,动作行云流水,干活的间隙还抽空抬头,给撑着脑袋看向自己的张简霖一个安抚的眼神。
摆盘也是个精细活儿,巴掌大的瓷白盘子里舀上一簇哈密瓜果茸,再贴两片三蒸三晾的鱼胶,一口分量大小的小笼包就放在鱼胶上,林雨摆盘好,一旁等待的侍应生就安静端给客户。
整个过程也就10来分钟,可是厨子愣是手不能停,据说是什么专家评估过的,超过10分钟,客户体验感就差点儿意思。不过怎么说呢,这么一盘儿,上桌就是498。
张简霖从刚才就一直没动筷子,专心等小笼包呢,所以盘子刚摆上来,他一上手没个轻重就夹破了一个,他也不在意就往嘴里塞。这还是他第一次吃林雨做的东西,小包子一入口,他更开心了——好吃,也不等身旁的简玉章尝尝味道,整个盘子就直接端自己面前了。
简玉章看着他这副模样,气笑了,伸手想敲他的头,又舍不得:“你从小到大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至于跟饿死鬼似的?丢不丢人?”
张简霖嚼着包子,含糊不清地反驳:“这不一样!这是我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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