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玉章被亲弟弟撅了面子，只能把气撒在别人头上。
“快点儿，我这儿也等着吃呢。”
桌上其他的菜肴也只草草动了几口，好像兄弟俩今天来真的就是给林雨捧场子似的。
林雨闻言眉头都没动一下，只专注手上的活计。餐厅上下都做过培训，进了包间，师傅和侍应生都严禁和客人攀谈，最多介绍菜品和讲解制作方法。简玉章刚才是在催菜，林雨不搭理他完全合理，就算经理来了也找不出错。
很快，三笼小笼包都上齐了。林雨净过手走到桌前，微微鞠躬，“您的金丝酥皮小笼包已经全部制作完毕，祝客人用餐愉快。”
张简霖此刻正被塞了满嘴，一听这话又着急了，挥着油爪子要说话。
简玉章抬眼看他，语气淡淡，“这就完了？我听说现场餐还有‘龙须面’，继续！”
“龙须面需提前48小时预约，二位订单里未含此项，如需加制，可以为二位登记，下次用餐优先安排。”
林雨声音不高不低，本来没什么情绪，简玉章自己倒是品味出被人嫌弃的感觉——不是我不做，您没预约。
张简霖已经咽下嘴里的东西，连忙举手：“那就现在预约！我下次还要来，吃龙须面！”
简玉章轻哼一声，算是默认。林雨没说话，一旁默不作声地侍应生上前一步，礼貌回复：已经为您预约！
林雨推着餐车准备出门，张简霖突然叫了声“哥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还记着林雨在上班，不能打扰。
林雨笑着点了点头，脚步未停。是一旁的侍应生，轻声提点：“客人要是觉得师傅的手艺不错，可以跟经理夸一夸，店里很注重客户的反馈。”
张简霖一点就透，也不再纠结了，转而认真吃起桌上的其他菜，把一旁的简玉章看的牙痒痒，不过包厢里还有外人，最后还是没开口说什么。
张简霖胡乱扒拉着把自己给喂饱了，看了看时间就拉简玉章结账走人，简玉章开车一个小时过来还没吃几口呢，但一看桌上几个菜...算了，他这个弟弟真的不像亲生的。
餐厅大堂里桌子都坐满了，但客人都只是安静用餐并不吵闹，要不说金钱能筛选掉低素质的人呢。可惜张简霖不在其列，他老远就招呼着大堂经理，惹得旁人侧目不已，那经理也以为客人有什么不满，跑过来都带喘的。
“那个，我今天很满意白案师傅，叫林雨是吧，他的手艺不错，你要好好奖励他。”
大堂经理的笑容僵了僵，但也只是3°的变化。张简霖的脸很陌生，但是在大堂经理看来，眼前这少年穿得随意，可肩背松快、眼神直接，开口就是“奖励”而不是“投诉”，语气里带着天生“赏你口饭吃”的阔气，跟那些攒半年工资来吃一顿的小年轻完全不同。
他脸上的笑容又真诚了一份，连声应道：
“非常感谢您的认可，我们一定把您的意见上报行政主厨，林师傅的绩效也会相应调整。”
张简霖“嗯”了一声，像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转身就往外走，边走边拿出手机玩儿。
简玉章单手插兜跟在后面，脸色淡得看不出情绪，只在经过经理时，脚步微顿，补了一句：“小弟说话直，别见怪。不过——”
他目光往包厢方向轻轻一挑，“那位白案师傅的手艺，确实值得留。”
经理哪敢接“见怪”两个字，忙不迭点头：“简先生放心，我们马上做内部嘉奖。”
直到两人出了旋转门，门童已经把车开了过来，张简霖才长出口气，小声嘀咕：“哥，我们明天再来吧？反正都已经预约了，嘻嘻。”
简玉章拉开车门，斜他一眼：“先把嘴擦干净，想再来就看你表现。”
张简霖“哦”地一声赶紧抹嘴，钻进副驾。
车门合上，引擎低鸣，很快汇入珠江新城的车河。
另一边，员工通道。
林雨刚把餐车推进洗碗区，领班就小跑着过来，一脸神秘：“喂，你小子行啊！大堂经理亲自让我告诉你——有客人夸你手艺，还要给你申请绩效！”
说着，用胳膊肘捅他，“听说还是VIP包厢的小少爷，你什么时候认识的？”
林雨愣了愣，随即把围裙解下：“巧合而已，客人随便夸两句，别当真。”
话虽平淡，嘴角却压不住往上翘——
在小孩儿看来，单纯请林雨出去吃饭什么的都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情感，倒不如帮他多争取点利益，毕竟林雨还真的需要钱。
这倒是符合他对张简霖的了解，不像其他这般年纪的小男孩儿人烦狗厌，年纪虽小心思却通透，显然家教良好，就是有的时候过于随性，他见多了谨小慎微斤斤计较的人，反而还有点不适应。
林雨把围裙往挂钩上一甩，低头洗手，水哗啦啦冲在指缝间，心里默默计算，按照今天包厢账单提成外加一张表扬单——钱不多，可能也就三五百，但足够抵他半个月房租。
大概有个数，他又照常打扫起白案操作间。今天和以往没什么不同，要说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他被点名服务，所以看着尤其脏乱的案台，他脸色不变，心里明白大概是白案大师傅老詹心里不舒服。
想通这一点，刚刚的欣喜此刻消散了不少，老詹曾经提过要做他正式的师父，是林雨自己不愿意。他看得出来老詹不是真心教人，
——他只是缺个廉价帮工，替自己扛包、打白工、必要的时候替背锅。
林雨当时婉拒得客气：“詹师傅，我手笨，怕糟蹋了您名声。”
老詹笑得牙肉外翻：“哎呀，年轻人谦虚啥？跟了我，以后现场餐都你上！”
一句话，林雨更是打了退堂鼓——餐厅规矩很严格，不是师傅是不能上案的，想上案光有手艺还不够，需要考资格证，老詹不过是上嘴皮碰下嘴皮说说场面话罢了。
拒绝老詹后，林雨没少被使唤。他表面任劳任怨，却没少偷学老詹的手艺。老詹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却没辙——现在的餐厅不是村里的师徒档，帮工是餐厅配的，工资也不由老詹发。今天林雨被 VIP包厢点名服务，虽不符合规定，可老詹不敢怨别人，只当是林雨抢了他的风头，草草做完活就躲去后巷抽烟偷懒了。
被老詹这么一恶心，林雨倒是真的认真思考自己去考个厨师证的可能性。现在存款是够了，可是要考证就要去上学，意味着当下的工作就不能干了。想想还挺可惜的，这里他工作有4年多了，比起他之前上班的地方，这劳动强度差不多，但是管理严格后厨没什么幺蛾子，经理人也很正派，赏罚分明，更不存在拖欠工资的糟心事儿，让他就这么离开，他还真舍不得。
正出神呢，林雨被人一撞，手里的抹布就掉进了水槽。他扭头，就看到挤眉弄眼又强忍着笑意的陈文斌。
“雨哥——”陈文斌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肩膀又顶了他一下，“发什么愣呢？抹布都快漂走了。”
林雨回过神，把抹布拎起来，水淋淋地拧了两下，顺势甩了陈文斌一脚面星子：“挤眉弄眼的，抽筋了？”
陈文斌抹了把脸，凑得更近，声音压得只有出气声：“老詹刚才被我气了——我故意当他面儿问经理说，‘咱后厨的人要是去考级，咱店里能保留职位不？’”
林雨挑眉，心里“咚”地一声——他正想着考证呢。
“你添什么乱？”他低声骂，却忍不住笑，“回头又给我加早班。”
“加啥班呀！”陈文斌挤眼，“经理原话——‘餐厅可以出学费，留职带薪上学，考完证继续服务’。我一听立马来告诉你，雨哥，考虑考虑呗！听说你今天还得了一张表扬单呢，说明啥？”陈文斌突然加大音量，“说明雨哥你这功夫不比师傅差。”
林雨把抹布往案台上一搭，余光看到老詹从外面走进里间儿来，知道陈文斌这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他笑了笑，“行啊，我考虑考虑，这么说来，考个证还能回来，划算！”
话音落下，老詹脚下一顿，转身又出去了。
陈文斌乐得差点蹦高：“哦！我看好你啊雨哥！快去考！”
他把水槽冲干净，甩干手，顺手在陈文斌肩上抹了一把：“谢了。”
陈文斌嘿嘿直乐，像刚捡了红包：“雨哥，等你拿证，请我吃烧鹅啊！”
“成，就冲你这张喜鹊鸟嘴。”林雨答得爽快，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考证的事儿。
第二天一早，他比平时早到后厨一个小时，没急着揉面，而是揣着早就写好的申请单，敲了经理办公室的门。经理正对着电脑核账单，见他进来，先笑了：“来了？昨天的表扬单已经录入系统了，绩效下个月就体现。”
林雨把申请单递过去，“经理，我想咨询下留职带薪考证的事…这是我的申请。”
经理拿起单子扫了两眼，笔在“申请事由”那栏顿了顿——“为提升技艺、更好服务餐厅，申请报考中级白案厨师证”，字写得很工整。他抬头看林雨，目光落在他脸上：“你在这儿干四年了吧？昨天你的表现，我也都看在眼里。”
没等林雨接话，经理已经拿起笔签了字：“学费按规定报八成，期间可以调休，只要不耽误高峰期的活计。另外，你需要的话，行政主厨那边我可以去打下招呼了，他有经验也有些人脉，你会用得到。”
林雨愣了愣，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倒没了用武之地。他攥紧了签好字的申请单，突如其来的好意让他有些受宠若惊，“谢谢经理。”
“谢什么，”经理摆手，“餐厅留人才是正经事。好好考，等你拿证回来，咱们现场餐的白案档，也能多挂块‘林师傅’的牌子。”
走出办公室时，后厨刚有人来打卡。老詹背着包从外面进来，看见林雨，脸立刻拉了下来，故意把搪瓷缸子往水池里“哐当”一放：“有些人啊，本事没多大，心思倒不少，才受了两句夸，就想着攀高枝了。”
林雨没接话，只低头去拿面粉袋。他知道老詹在指桑骂槐，可现在满心都是考证的事，犯不着跟他置气。倒是旁边整理蔬菜的陈文斌，凑过来小声骂：“别理他，昨天我看见他跟仓库老张打听，说想找关系让他侄子来顶你的位置，结果老张说‘林雨没走呢，顶什么顶’，把他气够呛。”
林雨忍不住笑了。
接下来的日子，林雨把时间掐得死死的。早上五点半到后厨，赶在七点前把早餐档准备工作全做完；上午十点到下午两点，要么在操作间练刀工，要么用剩下的边角料练手。
陈文斌成了他的“专属后勤”——送饭送水，还外带着承包了不少杂活。有时候老詹故意使坏，把凌晨两点的面团准备活推给林雨，陈文斌就定了一点半的闹钟，陪他一起去后厨揉面。
“酵母在 28到 30度最活跃，低于 10度就休眠，高于 40度就死了，对吧？”陈文斌揉着面团，脸都憋红了，“我现在闭着眼都能背，比我当年考驾照还认真。”
林雨笑着把醒好的面团擀成皮：“等我拿证，请你吃两顿烧鹅，一顿脆皮的，一顿蜜汁的。”
“这话我可记下来了！”陈文斌掏出手机，假装录音，“免得你到时候赖账。”
两人正闹着，后厨的传菜铃突然响了——VIP包厢的订单，备注栏写着“龙须面，林雨师傅制作”。
林雨这才想起来，那天张简霖预定了龙须面，第二天却没来。
他去储藏间拿出提前醒好的高筋面粉，带上一壶温水，就推着餐车往包厢赶。
龙须面的关键在“拉”，要把面团拉成 16扣、65536根细如发丝的面条，还得保证根根不断，手艺好的师傅有了成名绝技后就不做这个了，做多了累，纯体力活，还没什么档次。
好几天没见，张简霖一见到林雨就大呼小叫的，被简玉章狠心给了个脑瓜崩儿才消停下来。
林雨站在案前，手腕轻轻一甩，面团像条银蛇似的在空中划过，转眼就从粗条变成细缕。即使不错眼的看着，也不知道这一剂子面团就成了细若发丝的面。张简霖一边看，一边发出赞叹的惊呼。
林雨专注地调整力道，等面条下到沸水锅里，他又取了个白瓷碗，放少许盐、葱花，再浇上用老鸡吊了四小时的高汤——这是他特意多准备的，知道张简霖年纪小，喜欢鲜一点的味道。
很快两碗龙须面就做好了，碗不大，也就装了两口的分量，两片青嫩的菜叶放上去，撒上虾米火腿碎，两滴香油激发食欲。
面端到张简霖的面前，他又开始大呼小叫：“哥，原来你做面的手艺这么好，看着就好香！”
“吃你的面，少说话。”是简玉章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却没了上次的冷意。他对张简霖明显更喜欢林雨当然还心存芥蒂，不过自家小弟在家里说了不少这半年住人家家里的事儿，听下来倒是让他对林雨的印象有了些改观。
张简霖边吃面，嘴也不闲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哥，你最近忙不忙呀？我上次跟经理说的话，有没有帮到你？”
林雨笑了笑：“谢谢你，帮了我不少。我最近在准备考厨师证，餐厅还支持我留职带薪上学。”
“厨师证？”张简霖眼睛更亮了，“是不是考了证，你就是更厉害的师傅了？”
“算是吧。”林雨点头。
“那太好了！等你考上了，我再来吃你做的面，还要带我的朋友来，让他们都知道你手艺好！”
简玉章看着弟弟孩子气的模样，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他抬眼对林雨说：“好好考，”顿了顿，又改口，“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让经理跟我助理联系。”
林雨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简玉章这是想帮他。自始至终他对简玉章都没什么好印象，和餐厅里其他客人没什么两样，甚至更冷漠更高傲，特殊的地方无非是他是张简霖的亲哥，还有...长的帅。他点点头算是道谢，客气开口，“谢谢，不用麻烦，餐厅很照顾我。”
这种人的帮助，他一般能推则推，欠的啥他都怕还不起。
简玉章19岁开始就跟着父亲出入商场，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自然也马上发现了林雨客气下的抗拒，他有些无趣地笑了笑，难得发善心还没人领请，也就没了继续下去的意思。他从不会浪费热脸贴人冷屁股，更何况还是这种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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