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那日,细雨敲打着承天门的铜环,溅起的水花混着泥土气,像极了林归晚此刻的心境。
她站在吏部衙门外的老槐树下,青布伞面被风掀得猎猎作响,伞骨抵着掌心,泛出一片白。吏部尚书裴显正在里面,与几位老臣议事,南疆新铸的那批军械本该由林家负责监造,却在三日前被裴显以“材质不符”为由,封了库房。
“林大人,裴尚书请您进去。”门房引着路,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谁都知道,这两位年轻得过分的朝廷新贵,是出了名的死对头。一个是靠父亲旧部扶持、五年连升三级的侍郎,一个是凭科举入仕、七年坐稳尚书之位的寒门贵子,明里暗里的交锋,早就成了京城官场的谈资。
林归晚收了伞,水珠顺着伞沿滴落,在青砖上晕开了湿痕。她理了理袖口,露出皓腕上一道浅淡的疤痕……那是去年裴显设计扳倒她叔父时,她为了抢夺那一份证词,被乱箭擦伤留下的。
“有劳。”她声音平缓,听不出任何情绪。
议事厅里烟气缭绕,几位老臣见她进来,都默默闭了嘴。主位上的裴显抬眸看来,墨色官袍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狭长的眼睛里似乎没什么温度,嘴角却噙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林大人来得正好,诸位正说,这批军械的事,该如何处置。”
他指尖敲着案几,节奏不急不缓,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林归晚走到厅中,目光扫过案上那卷被驳回的文书,纸页边缘还留着裴显凌厉的朱批。她屈膝行礼,动作标准得挑不出错:“回尚书,军械材质皆是按工部规制采买,有商户签字画押的账本为证。裴尚书说‘不符’,不知是哪一项不符?”
“哦?”裴显挑眉,从袖中摸出一张纸,轻飘飘扔到她面前,“林大人自己看吧。这是昨日从库房取样的检验结果,铁器含硫量超标三成,极易脆裂。莫非林大人是觉得,用这样的东西去装备南疆驻军?”
纸张落在脚边,林归晚垂眸去看,指尖刚触到纸页,就认出了检验官的私印——那是裴显的门生。她抬起头,迎上裴显的目光,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藏着毫不掩饰的锋芒:“裴尚书既已认定是林家的错,又何必召我来?直接上奏陛下便是。”
“林大人说笑了。”裴显站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两人之间不过咫尺,他身上的冷香混着烟味飘过来,“你我同朝为官,总要给彼此留点体面。何况……”他俯身,声音压得极低,“你父亲的案子刚结束,林家经不起再一次动荡,不是吗?”
这句话就像针,精准刺中林归晚最痛的地方。三年前父亲因“通敌”罪名入狱,虽最后平反,却也落得个削职流放的下场,林家如今全靠她一人撑着,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她攥紧了拳,指甲掐进掌心,面上却依旧平静:“体面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裴尚书若要参奏,我林归晚接着便是。只是还请尚书想清楚,南疆战事吃紧,拖延军械押送,延误了军情,这个责任,谁担得起?”
裴显的笑容淡了些:“林大人这是在威胁我?”
“不敢。”林归晚退后半步,拉开距离,“只是提醒尚书,别为了私怨,误了大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侍卫掀帘而入,脸色慌张:“大人,不好了!勇毅侯府世子沈惊澜在宫门外闹事!”
厅内众人皆是一怔。沈惊澜是当今圣上最倚重的武将,常年驻守北疆,昨日才回京述职,怎么会突然闹事?
裴显皱眉道:“何事?”
“侯爷……侯爷把礼部尚书的轿子砸了,还说要带唐姑娘去见陛下,求陛下赐婚……”
林归晚心头一动。唐宁是礼部尚书家的嫡长女,前几日被选中,入宫中给太后贺寿,听说沈惊澜回京后,曾三番五次去找她,都被礼部尚书回绝,本想去皇宫里寻她,可惜宫规森严。
裴显显然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他看了林归晚一眼,眼神复杂:“走,去看看。”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吏部,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石板路上映出斑驳的光影。林归晚跟在裴显身后,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也是这样,她在宫墙外遇到沈惊澜,那时他还不是勇毅侯,只是个刚打了胜仗回来的将军,怀里抱着一把断剑,说要去救一个姑娘。
那时她只当是英雄救美的戏码,没放在心上。如今看来,沈惊澜是真的要把唐宁从这深宫里抢出来。果然还是被他看出来太后的心思,想必他如此爱这位美人,定不会让太后得偿所愿。
可这京城,哪是什么好地方?处处都是明争暗斗。
林归晚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朱红宫墙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她知道,沈惊澜这一闹,必定会牵扯出更多人和事,而她与裴显的这场军械之争,不过是这盘大棋里,刚落下的第一枚子。
前路迷雾重重,她握紧了袖中的账本,指节泛白。无论裴显想做什么,她都必须赢。为了父亲,为了林家,也为了……那些藏在心底,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执念。
风再次吹起,像一只折翼的蝶,朝着皇宫的方向飞去,最终消失在层层叠叠的飞檐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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