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艾尔!”
兰堂反手关上门,隔绝风雪,声音在空旷的玄关响起,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和紧绷。
他猛地拍亮了玄关和楼梯的灯。骤然的明亮刺破了黑暗,却照不亮他骤然下沉的心。
没有回应,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放大。
心头蔓延上的恐惧感,却并非对艾尔本身安危的纯粹担忧,而是害怕这唯一的、能对抗无边孤独与绝望的“微光”熄灭,害怕这短暂的人间烟火只是幻觉。
兰堂大步冲上楼梯,脚步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沉重。
“艾尔?!” 呼唤声提高了,带着明显的焦虑。
二楼卧室的门敞开着,借着楼梯间投来的光线,兰堂一眼就看到了窗边那个蜷缩在地板上的小小身影!
心脏像是被重锤击中!他几乎是扑了过去。
蹲下身,冰凉的指尖第一时间探向艾尔的颈侧,还好,微弱的脉搏还在跳动,但触手所及的皮肤异常冰冷。
孩子身上只穿着那件单薄的丝绸睡裙,鼻尖和嘴唇冻得发青,赤着的双脚更是冰凉刺骨。
那双总是带着懵懂好奇的铂金色眼眸,此刻半阖着,蒙着一层虚弱的水雾,却依旧固执地望向窗外飘落的雪花。
一股强烈的后怕和汹涌的怜惜瞬间淹没了兰堂!
什么线索,什么过去,什么探究……在这一刻统统被抛到九霄云外!只剩下对这个脆弱生命差点在自己疏忽下凋零的恐惧和深深的自责!
“天啊……艾尔……” 兰堂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所有的冷静自持荡然无存。
他迅速而轻柔地将那具冰冷的小身体整个抱进怀里,用自己还带着寒气的大衣紧紧裹住,试图用体温去温暖他。
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抱着世界上最易碎的珍宝。
“对不起……是我回来晚了……” 他低语着,抱着艾尔快步走向卧室的床铺,用最快的速度打开暖气,扯过最厚实的被子将他严严实实地裹住。
他搓着艾尔冰冷的小手,试图让血液流通,又用温暖的手掌轻轻覆上他冻僵的脸颊。
“没事了,没事了……暖和起来就好了……” 兰堂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充满了纯粹的担忧和安抚。
此刻,他所有的强硬、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关于“工具”的念头,在艾尔这几乎冻僵的身体面前,被彻底击碎,只剩下一个男人对一个受尽苦难、此刻无比脆弱的孩子,最本能的、汹涌而出的怜惜与保护欲。
窗外的雪,依旧无声地飘落。
屋内,暖气开始发出低鸣,冰冷的空气正在被一丝丝驱散。兰堂守在床边,握着艾尔依旧冰凉的小手,目光片刻不离,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关切。
此刻的卧房浸在浓稠的黑暗里,寒意弥漫。
兰堂不清楚这具小小的躯体如何能在这样的环境里保持静默,但这不妨碍他将走路尚显滞涩的艾尔捞进怀里。
怀中传来的温度远低于常人,像抱着一块冷硬的玉石。
抱着孩子下楼,兰堂的目光扫过空置的餐桌,留给艾尔的早餐原封未动。他对此毫不意外。
语言对艾尔,只是无规律的振动波。
怀里的重量轻得过分,布料单薄,方才的黑暗只能勾勒出艾尔蜷坐在地板上的模糊轮廓。
兰堂用手肘顶开暖气开关,暖风开始驱散寒意。
他没有任何言语,只是将艾尔安置在沙发上,扯过一张毛毯,近乎强制性地将他裹紧,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毯子过大,几乎将小孩淹没。
兰堂的目光锁在艾尔脸上,那双浅淡的、近似铂金的眼眸在昏暗中剔透得近乎非人,空茫一片。
某种难以言喻的牵引感,那或许是源于这双与他色调迥异却又微妙关联的金色眼眸,只需要一点相似就足以压过了其他情绪。
思及至此,兰堂指腹无意识地捻了捻艾尔微凉的发丝。
他指着自己,声音平稳,不含期待开口:“兰堂。” 而后又指指艾尔。
这是身份标识,并非是沟通。
艾尔的目光迟钝地落在兰堂开合的嘴唇上,似乎对唇部动作本身产生了兴趣,而非其意义。
兰堂沉默,选择性忽略了艾尔的疑惑。
在他看来,这绝对的沟通壁垒,坚如磐石。
这孩子从哪里来?那些破碎无意义的音节,是实验室里唯一允许发出的声音吗?
疑问沉甸甸地压着,没有出口。
起身走向厨房,饥饿感自身后袭来。
他瞥了一眼沙发上被裹成茧、只露出铂金色眼睛的艾尔。
那孩子像一尊被安置好的精密仪器,接收到他的视线,嘴角极其微弱地抽动了一下,一个空洞的模仿,反应慢了不止一拍。
冷,即使在制暖器的运作下,屋内依旧寒冷。
兰堂在艾尔身上捕捉不到一丝因低温产生的瑟缩。
如同他骨髓深处盘踞的酷寒,艾尔的“无感”更像一种存在属性。
而“冷”,这份异质感,是兰堂在这座名为横滨的城市空白醒来时,唯一的“行李”。
虚无的记忆,只剩一顶边缘印着“Rimbaud”的黑色圆礼帽,证明他曾拥有过什么,于是“兰堂”由此而来。
兰堂看见帽子时心底翻涌的、带着铁锈味的忧伤,与此刻凝视艾尔那双浅金眼眸时升起的奇异共振……都指向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关联。
这些,对眼前这个隔绝在语言与理解之外的小东西,毫无意义。
兰堂沉默地拿起加热好的三明治,走到艾尔面前。
他抽出一张纸巾,在艾尔眼前缓慢而清晰地擦拭自己的手,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性。然后将纸巾塞进艾尔手里,指指他的手。
艾尔低头,视线在纸巾和兰堂的手指之间缓慢移动,最终笨拙地模仿着蹭了几下掌心,然后将纸巾放在桌角,动作精确但毫无理解。
兰堂将三明治推到艾尔面前,指尖用力点了点食物表面。他的厨艺仅限于加热,难以下咽是必然结果。
艾尔拿起三明治,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张嘴,合上,再张开……身体内部像有堵无形的屏障,本能地抗拒着吞咽。
兰堂的沉默是冰冷的背景,带着无形的压力。
艾尔将这静默解读为指令未完成。他闭上眼,遵循着“摄入”的底层指令,将一大块三明治囫囵塞进口中,强行下咽。
下一瞬,在兰堂冰冷的注视下,艾尔的身体猛地剧烈痉挛起来。
他毫无预兆地从沙发滑落,直接跪倒在地板上,连方向都未及辨别。
至于在这里呕吐会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别担心……艾尔根本没有这个概念。
刚吞下的食物混合着透明的胃液,被一股无法抑制的力量强行从喉咙口喷涌出来,溅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像一具坏掉的机器,弓着背,剧烈地干呕、抽搐,直到胃囊彻底清空,才脱力地瘫软下去,额头抵着被弄脏的地板。
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地滑落。
艾尔吸了吸鼻子,发出细小的、痛苦的呜咽,眼神涣散地望着地板上狼藉的污物,纯粹是生理反应带来的混乱与不适,反应迟缓地停留在痛苦本身。
整个过程,兰堂沉默地旁观,眉头紧锁。
两双都带着金色的眼眸隔着空气交汇。
兰堂眼底是沉郁的金,翻涌着审视、冰冷的计算,以及一丝被强行压下的、因失控场面而生的烦躁和对这具小小躯体痛苦本能的、细微的抽紧。
艾尔那浅淡近白的铂金色里,只有被泪水模糊的空洞、痛苦和彻底的迷茫。
兰堂最终发出一声短促的、近乎无声的叹息。调试一件功能未知且失控的仪器,果然麻烦。
他拿起杯子接了温水,蹲在艾尔身边,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住他。
他一手捏住艾尔的下颌,力道不容抗拒,迫使那苍白沾着污迹的嘴唇张开,另一手将杯沿抵上去。
艾尔本能地抗拒,身体微弱地挣扎。兰堂的手指却稳定地施加着压力。艾尔被迫顺从地咽下几小口水。
兰堂移开杯子,看着艾尔因呕吐和强制喂水而狼狈的小脸。
这是长时间的空白摄入导致的生理排斥?还是实验改造的后遗症?
疑问在脑中盘旋,没有答案可寻。
艾尔迟缓地、幅度极小地摇了一下头,对自己身体的运作机制一无所知,也无法理解兰堂的审视和此刻的处境。
“休息。”兰堂站起身,语气是命令,不容置喙。
他等艾尔气息稍平,再次将他抱起,避开地上的污物,重新安置在沙发干净的一角。掰下极小一块三明治,直接递到艾尔嘴边,指尖几乎碰到他的嘴唇。
艾尔机械地张嘴,含住,开始漫长而缓慢的咀嚼,一口数十下。兰堂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动,但眼神依旧锐利地监控着每一个细微反应。
兰堂翻出一双小拖鞋,直接套在艾尔冰凉的脚上,动作带着不容反抗的利落。
先指指穿好的鞋,又指指地板,眉头紧蹙。意图明确且强制:穿着,避免因低温致病。
这是兰堂认定的保护范畴。
指望一个隔绝在语言、理解与常识之外的孩子通过书本学习?
兰堂对此嗤之以鼻。他拿出手机,指尖冰冷地划过屏幕,搜索“无语言理解能力儿童干预”。跳出的结果充斥着“重度认知障碍”、“神经发育异常”、“预后不良”等冰冷的专业术语。
他眼神毫无波澜地划掉,带着一丝因失控场面和未来麻烦而产生的烦躁,点开一个色彩饱和、音效刺耳的动画片,将屏幕强行转向艾尔的脸。
声与光,是最原始的刺激源。
他需要艾尔被吸引、被占据。然后,他指了指艾尔,又用力指了指自己所在的二楼方向,动作带着绝对的指令性。
意图传达:待在这里,看着这个。有状况的话,试图引起我注意。
尽管他知道,艾尔连这些基本概念都完全缺失。
做完这一切,确保艾尔的目光被闪烁的屏幕吸引,他才转身走上二楼,留下客厅里刺耳的动画声和一片狼藉的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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