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跟踩在地板上的声音规律又沉稳,林鱼大梦初醒,看见来人的第一反应是躲,但双腿仿佛钉在了原地,怎么也动弹不了。
何晓诗看见站在蔺玉床边的林鱼,先是讶异,而后满脸惊喜,她眉眼温柔,笑着和林鱼说,“来看蔺玉?”
林鱼不知所措,她的双手代替她躲在背后,点了点头,“嗯,阿姨……”
她张口想解释什么,但何晓诗抢在她前面,“今天来医院复查?头好些了吗?”
“好些了,已经拆线了。”
林鱼手搭上帽子,本想摘下帽子给何晓诗看一眼,但又怕拆过线的伤口可怖,吓到她,手就一直放在帽子上,不上也不下。
“好了就好。”何晓诗把包放在蔺玉的床头柜子,她伸手拉着林鱼,一起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上次你和父母走得匆忙,我还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了,没想到我们有缘,又见面了。”
林鱼不擅长和长辈相处,尤其是和眉善目的长辈,她不知道怎么应对他们关爱小辈,由心底释放出来的善意。
她顺着何晓诗的动作坐下来,挑最不会出错的话说,“上次没来得及和你说些谢谢,阿姨,谢谢你,如果上次我妈的话冒犯到你了,我替她给你说一声对不起。”
“我妈她……说话泼洒惯了。”
何晓诗轻轻摇头,“不是你妈妈一个人的问题,我也没有控制好情绪,本来是你们家里的事,我一个外人,可能少说两句,你妈妈对你也不会是那个态度了。”
林鱼抿抿唇,话听在耳里,没再接话。
何晓诗把她突然的沉默看在眼里,弯弯嘴角说,“不说这些了,你能来看蔺玉,我很开心。”
说到这,林鱼反应过来,何晓诗对她出现在这里并不反感,她听见她对蔺玉说的话了吗?
要是何晓诗问起来,她要怎么解释自己和蔺玉的关系。
可何晓诗并不如她所想,只一味地自己说,“蔺玉刚出事的时候,他的许多同学都来看过他,只是后来,高考结束,大家都天南海北地上了大学,就很少有人过来了。”
她说到这里,眼中悲伤地望着蔺玉,而后转瞬又乐观起来,“不过人生本来就是一段一段的旅程,至少蔺玉那个阶段旅程遇到的人,也陪他走了许久许久。”
“只要还有人记得,就挺好的。”
何晓诗抬眼看向林鱼,她暗暗克制眼底的期望,只是流露出的一小分,林鱼也处理不来,她避开了何晓诗的目光。
人的承诺总是一变再变,她不能保证自己常来看蔺玉,也不能保证毕业之后始终记得有个蔺玉,而且她有打算,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上大学,很有可能以后再也不会回来。
但在毕业之前,她可以答应何晓诗,周末得空过来。
“阿姨,在我毕业之前,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偶尔过来陪蔺玉说说话,但也只是偶尔。”
她不希望何晓诗抱有太大的期待。
何晓诗畅然笑了,“真的吗?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林鱼。”
她双手把林鱼的双手包裹在里面,连同颤悠从手心传达的,还有巨大的欣喜。
林鱼承受不住,她觉得自己该走了。
她从何晓诗那里抽出自己的手,站起来,“阿姨,我出来太久了,该回学校了。”
何晓诗人怔愣一瞬,赶忙站起来,“这么快就要走了?”
“最近落下了很多作业,要趁周末两天给补上,今天来拆线,也还没有给家里打电话。”
说得越多,林鱼越觉得自己是借口逃离的表现越明显,她走到门口,不再多说什么。
何晓诗给她打开门,“你——”
太久没有和人说过蔺玉,她差点就要问林鱼下次什么时候过来,但……她不应该给林鱼这么大的压力,来是自然,不来也是正常。
她提提嘴角,笑了笑,“忘了和你说,你和我儿子的名字,挺像的,路上注意安全。”
“好。”
门关了,里外的人神色转瞬都落寞,各自朝着两个方向走了。
四月底,快到高考,班主任在周五的最后一节自由活动课上,要求同学们在便利贴上写下自己的目标大学,贴在教室后方的心愿墙上。
可以不留姓名,只需写出大学的名字即可。
林鱼不是城里的孩子,对大学好坏没什么概念,只有笼统的一本二本和村里人都耳熟能详的几所顶尖大学的名字。
其他人都低头写的时候,林鱼提笔,对着粘在一起的两张便利贴发呆。
沉思许久,久到身边有人走动,经过她,把便利贴贴上墙再回到座位,她终于动笔,写下,燕市大学。
燕市,和育中横跨半个地图的距离,应该已经够远了吧?
远到离开家,来回的路费就足够她光明正大不回家的理由。
她把上面的便利贴放下来,遮住下面那张写了燕大的,转身贴在了墙上。
陈昱璐回过头,问林鱼写了哪里。
“燕市的大学。”林鱼答。
“燕市,那么远?林鱼,为什么啊?”陈昱璐不理解。
林鱼总不可能告诉陈昱璐,是为了逃跑,“因为喜欢那里的人文文化,借着上大学开开眼界。”
“燕市有什么人文文化?”陈昱璐侧身拍王珂,“你知道吗?”
王珂也不清楚,“听说有好多处遗址公园之类的,而且燕市的周边城市也挺适合旅游的,要是对人文文化感兴趣,林鱼这个选择其实挺不错的。”
王珂抬眼镜分析一番,她拿笔的手戳戳陈昱璐,“人家有理想有追求,你看看你,你写的是什么?”
“我怎么了?我写的全球可落有什么问题?”
“全球可落,你是雨还是风啊?让你写大学,没让你写自己的家底。”
“嘿嘿,太高调了吗?”陈昱璐假意问王珂。
王珂瞥她一眼,轻嗤了声,不再理她。
陈昱璐欠欠地低头过来,抬着眼睛问林鱼,“是有些招人羡慕嫉妒哈?”
林鱼表情正经,盯着陈昱璐问,“全球可落,我的心上你落不落?”
“咦!”陈昱璐当即抱着自己往后躲。
王珂的背影抖了抖,掉落一地的鸡皮疙瘩。
林鱼吹吹试卷上的橡皮灰,表示赢得很轻松。
晚上
林鱼梦到蔺玉了。
她在一座看起来正常的篮球场里,看见蔺玉一个人运着球,一个人起跳,再投篮。
等投出去的篮球应声落地,在地面上弹出几声越来越小的砰砰声后,蔺玉突然像座雕塑,立在了原地。
周围有几乎听不见的响动,像是沙地里蛰伏已久的蛇,看见猎物,终于等到合适的时机,正在悄悄接近,准备一击致命。
林鱼猛然地看向背后,原来动静的源头是篮球场四面的铁网,铁网的铁丝顺着地面,真的像蛇一样,朝着蔺玉的方向蜿蜒而来。
数不清的蛇,密密麻麻要铺满整个篮球场的地面,林鱼跑向蔺玉,她神色惊慌,拉住蔺玉。
可不管她怎么动,蔺玉仍是纹丝不动,他低垂着头颅,双眼无神,完全一副认罪,等待审判降临的模样。
“蔺玉,醒醒,这不是你的错。”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里是蔺玉和明珏打过篮球的场地,蔺玉这是,又把自己困在内疚的牢笼里,不肯放过自己了。
“明珏的死本身就是意外,你知道的不是吗?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要说错,林鱼总觉得,明珏那个动辄因为第一就打他的父亲,比蔺玉更该愧疚,更该用余生赎罪。
林鱼掰不动蔺玉,管她费尽口舌,蔺玉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铁丝网已经蔓延到蔺玉的脚下,正沿着他的脚踝悄然往上爬。
林鱼看了眼,她手上不停,急得要流出泪来。
铁丝贴着她的皮肤绕路而过,冰凉的触感里忽然多出几丝温热,林鱼顿时低头,绿色生锈的铁色里多出了暗淡的红!
铁丝不是沿着蔺玉的身体,要将他吞没,而是扎进他的皮肉,要沿着他的血管,游走于他躯体内的每一处!
林鱼皱紧鼻子,巨大的恐惧带来恶心不适,她别开脸,“蔺玉,求求你,醒一醒。”
铁丝无情,将她的手和蔺玉缠裹在一起,不给她喘息,铁网内外突然飞来许多白色的纸条。
纸条飞到铁网上,将铁网的每一个透气的空格覆盖地严严实实。
林鱼感觉到没有重量的纸条正在将她淹没,她索性放弃带走蔺玉,不管不顾地全身而上,拥抱住了还没有被铁丝占领的蔺玉的上半身。
她的胳膊环绕过蔺玉的脖颈,像是上次荆棘里一样,她把额头点在了蔺玉的肩膀上。
闭上眼睛前,她看清了这些漫天飞舞的纸条,是写着明珏名字的成绩条,名次是513名。
纸条和铁丝很快挤压走篮球场里剩余的空气,林鱼不知睡了多久,在仿佛浸在水中的湿腻中醒了过来。
今天周六,她一个人,本打算这周回家,可昨晚的梦实在让她放心不下。
蔺玉的愧疚,不像是看起来的那么简单,他和明珏之间一定还有别的故事她不知道。
问不了蔺玉,或许和何晓诗谈谈,就能找到帮助蔺玉醒过来的方法。
想到这,林鱼起床,她在学校吃过午饭,睡过午觉,盘算着何晓诗可能在的时间,她才动身前往医院。
在去市医院的路上,她路过理发店,这一周犹豫再三,她一直在思考要不要把头发剪了,方便打理。
既然今天遇到理发店,那就是天意,老天也支持她剪头发。
林鱼下了车,再从公交站台上车,马尾变成了一头利落的短发。
她摸着娃娃头,在摸到中间明显的纱布时,还是在走进医院大楼前,戴上了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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