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互联网产业园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阳光。孙淼站在公司前台，工牌绳勒得她脖子发痒。
"新来的算法工程师是吧？"人事部的小林翻着资料，"跟我来，带你去办入职。"
电梯上升时，小林突然凑近："哎，你哪个学校毕业的？我们公司很少招应届生……"
"S大。"孙淼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喉咙发紧。
"这么巧！我们主管也是S大的！"小林兴奋地拍手，"她人超好，等会儿——"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17楼。孙淼的呼吸停滞了。开放式办公区尽头，一个扎着高马尾的身影正弯腰整理文件。白色西装裤，薄荷绿衬衫，发尾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只是更瘦了，锁骨在领口投下更深的阴影。
"王主管！"小林挥手，"新人来办入职！"
那个身影转过来的瞬间，孙淼听见血液在耳膜里轰鸣的声音。
王婷手里的文件夹"啪嗒"掉在地上。时间仿佛被按了暂停键。孙淼看见王婷嘴唇颤抖，看见王婷眼眶瞬间通红，看见王婷指甲掐进掌心，就像那年王婷在网吧找到自己时一样。然后王婷跑了起来。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凌乱的节奏，王婷撞开两把转椅，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一头扎进孙淼怀里。孙淼被王婷撞得后退半步，下意识搂住王婷的腰，比记忆里细了一圈，西装面料下能摸到清晰的肋骨。
"你……"王婷的声音闷在孙淼肩膀上，滚烫的泪水浸透衬衫，"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孙淼笑出声，眼泪却砸在王婷的发旋上："吃不到你做得饭……自然瘦了。"
整个人事部办公区鸦雀无声。小林的下巴快要掉到地上："王、王主管，你们认识？"
王婷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见孙淼白到透光的皮肤、凹陷的脸颊，和脖子上挂着的工牌，上面印着她们公司的logo。王婷突然想起2008年9月，她也是这样拉着一个怯生生的新生穿过校园，只不过当时自己说的是"跟着我就行"，而现在，王婷知道，这个人将与自己的余生就纠缠在一起。王婷抹了把脸，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还是第一次这么失态。"何止认识......"
"她是大我一届的学姐" 孙淼知道王婷要说什么，急忙打断王婷说到"我们关系很好。"
王婷无奈的笑笑：“是，这是我学妹......我们在学校关系很好。”上次在学校她们的关系被曝光，导致两人差点儿分开。现在还是不冒这个险的好。
“是吗？......就这么简单？”小林一脸难以置信的问到。
“哎呀，我说是就是，你快去忙你的，我给她办入职。”王婷将小林推回工位。牵起孙淼的手逃开。
孙淼依旧不好意思的低头脸红。王婷自豪的牵着孙淼的手向他介绍公司。
"这是茶水间，咖啡机比学校图书馆的高级多了。"
"这是你的工位，我特意挑的，靠窗，和我当年帮你占的自习室座位一样。"
"卫生间在拐角，记得别像在学校那样迷路……"
王婷喋喋不休地介绍着，手指始终紧扣孙淼的。她们走过一个个玻璃隔间，就像当年走过校园的梧桐大道。不同的是，这次孙淼不再低着头躲避王婷的目光，而是挺直腰背，时不时侧头看一眼王婷的侧脸，仿佛要把这一年错过的都补回来。
"这是公司天台。"王婷推开防火门，盛夏的热浪扑面而来。王婷突然把孙淼推到墙角，在三十层高空的风声里恶狠狠吻住她。
孙淼尝到咸涩的泪水，不知道是王婷的还是自己的。她们吻得毫无章法，像两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的浮木。王婷的牙齿磕到孙淼的嘴唇，血腥味在口腔里漫开，却谁都不舍得松开。
"一年零三天。"王婷抵着孙淼的额头喘息，"你知道我每天要翻多少遍简历库吗？就怕错过你的名字……"
孙淼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信封："给你。"
王婷展开一看，是张定期存单，六位数的金额，存款人写着她的名字。
"首付够了。"孙淼耳朵通红，"你说过想要带吊椅的房子……" 孙淼摘下自己的工牌，郑重其事地挂在王婷脖子上。阳光下，"算法工程师-孙淼"几个字闪闪发亮。"现在我是你的了。"孙淼说，"你得负责养我，我很好养的，粥和馒头就行。"
王婷笑出眼泪。虽然两人依旧不能在所有人都看得见的地方表达爱，但王婷终于看到了孙淼爱自己的勇气，这一刻，王婷等了太久。
下班后，王婷连忙跑到孙淼的工位：“你住哪？带我去看看，我帮你整理一下。”
“除了这个，我什么都没有。”孙淼指了指自己的背包。孙淼的背包轻得不像话。
王婷夺过孙淼的轻的不像话的背包，急躁的扒拉着那个瘪瘪的登山包，翻来覆去只找出一台笔记本电脑、自己送的那条驼色围巾和一瓶快见底的胃药。
"你就带这么点东西来？"王婷瞪圆眼睛，"被子呢？牙刷呢？换洗的内衣内裤呢？"
孙淼倚在门框上笑，阳光透过出租屋的老式纱窗，在王婷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一年多没见，王婷的唠叨还是老样子，语速快得像连珠炮，眉头皱出三道小褶子，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发尾。"急着见你。"孙淼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宿舍楼锁门的前一秒才收拾的。"
王婷的手突然顿住。她想起去年深秋那个雨夜，自己被父母抓着，连行李箱都没要的夺门而出，留孙淼一个人承担一切。"傻子......"王婷鼻子发酸，把脸埋进孙淼的T恤里深吸一口气，还是那股熟悉的薄荷混着代码的气息，只是多了些火车上的泡面味。
好在王婷认识中介，一个电话就解决了孙淼的住宿问题，那是在公司旁边的一个小公寓，不大，但干净整洁。“现在去超市买一些生活必须品就可以了。”王婷满意的看着新租的公寓。
“好，都听你的。”孙淼温柔的附和。
超市的冷气开得很足。王婷把购物车撞得叮当作响，货架上的商品像被施了魔法般飞进车里：鹅黄色的陶瓷碗，印着向日葵的床单，毛绒绒的拖鞋，都是成双成对的。
"这个！"王婷举起一个天蓝色的保温杯，"和你大学时摔坏的那个一模一样！"
孙淼接过杯子，指尖在王婷手背上蹭了蹭。她记得大二那年自己高烧，王婷就是用这个牌子的杯子装姜茶，结果被崔洁撞翻后摔出了裂痕。"买两个。"孙淼说，声音里带着久违的任性。
收银台前的阿姨笑着看她们："小两口刚结婚吧？"
孙淼的耳尖瞬间红了，扫码的手抖得差点摔了商品。王婷却坦然接过话头："嗯，今天刚搬到一起。"
阳光透过超市的玻璃穹顶洒下来，把购物小票上的数字照得发亮，比她们当年合租时的账单长了足足三倍。
出租屋的窗帘在晚风里轻轻摆动。孙淼跪在地上铺床单，动作利落得像在写代码。王婷在厨房里剁排骨，菜刀在砧板上敲出欢快的节奏。
"婷姐。"孙淼突然喊她，"衣柜我收拾好了，你的西装挂左边，裙子挂——"
"知道啦！"王婷探出头，鼻尖上沾着酱油渍，"你过来尝尝汤的咸淡！"
孙淼走进厨房，就着王婷的手喝了一口排骨汤。蒸汽模糊了镜片，但味蕾却清晰记起两人第一次在出租屋里王婷做的那碗排骨汤。孙淼突然从背后环住王婷的腰，把脸埋在那截露出的后颈上。
"痒！"王婷缩着脖子笑，手里的汤勺却没停，"客厅收拾完了？"
"嗯。"
"书桌呢？"
"好了。"
"那你去沙发歇会儿，饭马上好。"
孙淼没动。她像只树袋熊似的挂在王婷背上，呼吸间全是排骨汤的香气和王婷发丝间的柑橘味。这一刻孙淼等了四百三十一天，从医院惨白的灯光等到出租屋温暖的灶火，从疼痛翻涌的深夜等到烟火升腾的黄昏。"让我抱会儿。"孙淼闷声说，"就一会儿。"
王婷放下汤勺，转身吻了吻孙淼发红的眼眶：“你在这儿我没法做饭，乖，你去沙发上坐一会儿。饭马上就好。”
孙淼坐在沙发上看着王婷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幸福在此刻具象化。孙淼不知不觉在沙发上睡着了，这是她一年多时间以来睡的最安心的一次。
王婷蹑手蹑脚地走出来，看见孙淼蜷缩在夕阳余晖里，眼镜歪在一边，手里还攥着刚拆封的窗帘挂钩。一年多没见，孙淼的睫毛似乎更长了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只是黑眼圈依然顽固地盘踞在那里。
她想起考研留校的赵欣说过，孙淼毕业前那半年几乎没回过寝室，永远在实验室通宵；想起李慧偷偷告诉她，孙淼接私活接到胃出血，病床上还抱着电脑改代码。"傻子......"王婷轻轻吻了吻孙淼的额头，小心摘下孙淼的眼镜。这个动作像是某种开关，一年多来积攒的疲惫突然决堤。王婷踢掉拖鞋，蜷进沙发空余的那半边上，手指勾住孙淼的衣角。
她们像两枚终于拼合的拼图，在晚风轻拂的沙发上沉沉睡去。直到刺耳的手机铃声划破宁静 "婷婷？怎么还没回来？"王母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饭都凉了！"
王婷一个激灵坐起来，发现窗外已是华灯初上。孙淼也被惊醒，下意识去摸眼镜，却被王婷按住了手。
"妈，我......我在同事家吃饭。"王婷盯着孙淼近在咫尺的脸，谎话说得磕磕绊绊，"就、就是小林，她生日......"
孙淼摇摇头，用口型说"别说我来了"，眼里充满担忧。
"就你们两个人过生日吗？怎么这么安静？"王母警觉起来。
"奥，她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呢。这不为了接你的电话，我来卫生间了嘛，所以比较安静。"王婷红着脸瞪孙淼，"那个......我今晚住小林家，不回去了！"
“奥，那你少喝点儿酒，就在小林家别出去了，外面不安全。”
“知道了妈，她们叫我了，先不和你聊了，妈妈再见。”
电话挂断后，孙淼微笑着把王婷搂进怀里。窗外，A市的霓虹次第亮起，而她们的小屋里只开了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像暴风雨中终于靠岸的船。
晨光透过纱帘的缝隙漏进来时，王婷的腰像是被卡车碾过。她试着动了动腿，立刻倒抽一口凉气，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火辣辣的疼，锁骨到小腹布满了暧昧的红痕，床单皱得像被暴风雨席卷过的海面。而罪魁祸首正从背后搂着她的腰，鼻尖蹭在她后颈上，呼吸温热。"孙淼......"王婷嗓子哑得不像话，手肘往后顶了顶，"你他妈属泰迪的吗？"
身后的人低低笑了一声，湿润的吻落在王婷肩胛骨上。"我做饭。"孙淼的声音带着餍足的慵懒，手指却不安分地滑向王婷大腿内侧，"想吃什么？"
王婷一巴掌拍开那只作乱的手："躺好！今天轮到我值班——"王婷刚支起身子就跌回床上，腰肢酸软得不像自己的，"......请假吧。"
孙淼立刻摸出手机，发消息的动作快得像在敲代码。王婷瞥见屏幕上的请假理由写着「家属身体不适」，气得抢过手机改成「食物中毒」。
厨房里飘着皮蛋瘦肉粥的香气。王婷扶着料理台切姜丝，每动一下都在心里把孙淼骂上一万遍。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一双手突然环住王婷的腰。"出去。"王婷头也不回地挥刀，"再碰我一下，今晚你就睡浴缸。"
孙淼把下巴搁在王婷肩上，视线落在砧板旁的便签纸上——王婷不知什么时候列了张《养胃食谱》，周一到周日安排得明明白白。孙淼的心脏突然像被温水泡涨了，忍不住去吻王婷耳后那颗小痣。
"我认真的！"王婷反手用沾着姜末的指尖戳她额头，"从今天开始，每天三顿饭必须按时吃，少一顿就禁欲一周。"
孙淼眨眨眼："那要是我多吃一顿呢？"
"想得美！"王婷耳根通红，刀尖指着她鼻梁，"再敢像昨天那样……那样不知节制，我就再也不让你碰我！"
听到这话的孙淼立刻松开手，规规矩矩退到厨房门口。只是眼睛还黏在王婷身上，看王婷挽起的发髻散下几绺碎发，看睡裙领口露出的斑驳吻痕，看握刀的手腕内侧自己昨晚留下的牙印。
王婷被这目光烫得手抖，差点切到手指。王婷突然想起大学时孙淼盯着电脑写代码的样子，也是这种全神贯注的、近乎虔诚的眼神，仿佛眼前就是孙淼的整个世界。"看什么看！"王婷把姜丝扔进锅里，"去把床单换了！"
孙淼抱着换下来的床单站在阳台，晨风拂过她锁骨上的抓痕。洗衣机轰隆隆转着，里面混着两人的衣物，孙淼的格子衬衫和王婷的蕾丝内衣纠缠在一起，像某种隐秘的宣誓。
厨房传来碗碟碰撞的声响，接着是王婷哼歌的声音。孙淼悄悄摸出手机，对着洗衣机的圆形窗口拍了张照。
"吃饭！"王婷在客厅喊。
“只有皮蛋瘦肉粥吗？”孙淼撒娇的说到。
“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我上哪给你弄满汉全席呀。”王婷停顿了一下：“福宝，以后不能这么拼了，你的胃......”
“有你照顾着我，我的胃只会越来越好。”
孙淼上班的第二天。茶水间的咖啡机嗡嗡作响，王婷往马克杯里倒了半杯热水，又兑了点凉水，孙淼胃不好，喝不了太烫的。王婷端着杯子往回走，迎面碰上小林。
“王主管，你这杯……”小林瞄了眼杯子，又瞄了眼孙淼的工位，压低声音，“是给‘学妹’的吧？”
王婷脚步一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杯沿。
“小林，我和孙淼的事……”王婷知道，之前的失态，小林一定看出什么了。
“放心啦！”小林笑嘻嘻地做了个拉链封嘴的动作，“你们这么低调，况且就算有人看出来了，咱们部门的人嘴严着呢，没人往外说。”
王婷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皱眉：“可公司这么大，总有人……”
“那又怎样？”小林耸耸肩，“你们又不是犯了法，谈个恋爱怎么了？”
王婷没接话，只是低头看着杯中晃荡的水面。是啊，怎么了？可偏偏在父母眼里，她和孙淼的关系就是“错”的。
她抬头，隔着玻璃隔断看向孙淼，那人正专注地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眉头微蹙，鼻梁上的眼镜微微下滑，却顾不上推。王婷的嘴角不自觉弯了弯。“总之，谢谢你。”她轻声说。
小林摆摆手，转身要走，又突然回头：“对了，周末部门聚餐，你们……来吗？”
王婷犹豫了一瞬：“我们尽量。”
小林了然地点点头，没再多问。
快下班时，王婷来到孙淼的工位“福宝，”王婷不知道该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我今晚……还是回我父母那吧。”
“好，下班我送你回去。”孙淼虽然希望王婷能和自己回家，可孙淼知道王婷的决定是对的。
下班回家的路上高峰期的地铁挤得像沙丁鱼罐头。孙淼站在王婷身后，一只手抓着扶手，另一只手虚虚地环在王婷腰侧，替王婷挡住推搡的人群。
“其实你不用送我。”王婷低声说，“你胃不好，早点回去休息。”
孙淼没吭声，只是手臂收紧了些。
王婷叹了口气，向后靠了靠，后背贴上孙淼的胸口。王婷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一下一下，沉稳有力。“我爸妈现在只是勉强接受我们‘暂时分开’。”王婷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如果现在就知道我们住一起，他们会更反对。”王婷攥紧了包带。“我想再给他们一些时间，他们会理解我们的。”
孙淼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小心的将王婷护在身前。
地铁到站，人群如潮水般涌出。孙淼护着王婷走出车厢，冷风从站台灌进来，王婷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孙淼解下自己的围巾，绕在她脖子上。“等我们买了房，有了自己的家……”孙淼低声说，“让他们看到我们有能力照顾彼此，他们总会接受的。”
王婷抬头看孙淼，孙淼的眼神很坚定，像是已经规划好了未来的每一步。王婷突然笑了：“这就是你一直努力接私活的原因？”
“嗯。”孙淼点头，“我没有忘了对你父母的承诺。我们首付买个小一点儿的房子应该够了，可我不想委屈你，我想再攒点儿钱，这样就能买一个有落地窗，能放的下吊椅的房子。不过在买房之前，我想先买个车，这样你就不用再挤地铁，我能每天开车接送你上下班。我知道在没有得到你父母的认可之前，我们还是不能轻易暴露关系，我可不想你再一次离开我的世界。”
“嗯嗯，”王婷激动的抱着孙淼，原来那个莽撞少年早已计划着两人将来的每一步。
孙淼和王婷A市的生活画卷徐徐展开，工作的忙碌填补了分离的空白，却也像磨刀石，无声地打磨着她们棱角分明的性格差异。虽然未能同住一个屋檐下，但情侣间该有的磨合，一点也没少。王婷热情，主动，所以下班总有同事聚会，每当这个时候王婷总要拉着孙淼一起，可是孙淼喜欢独处，同事们的聚会对孙淼来说就像炼狱。
周五傍晚，王婷脚步轻快地走到孙淼工位旁，指尖在隔板上敲出雀跃的节奏。“福宝，下班别走！小林她们组了个居酒屋局，庆祝项目上线，一起去！”王婷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天然的感染力，仿佛那居酒屋的喧嚣已是触手可及的热闹。
孙淼正沉浸在算法模型的最后调试中，屏幕上跳动的字符是她最熟悉的世界。听到“居酒屋”、“小林她们组”，孙淼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瞬，后背几不可察地绷紧了。孙淼抬起头，透过镜片看向王婷，眼神里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茫然和细微的抗拒。“……一定要去吗？”声音很轻，带着一点商量的意味，更像是一种本能的退避，“代码还有点尾巴，我想……”
“哎呀，代码明天再说嘛！”王婷不由分说地抽走孙淼手中的鼠标，动作熟稔又带着点不容置疑的亲昵，“难得放松一下，你都来公司多久了，还没好好和大家聚过呢！小林她们可都想认识认识我们S大的学神。”王婷俯身凑近，压低声音，带着点撒娇和哄劝，“就当陪陪我？嗯？”
孙淼的目光落在王婷殷切的脸上，那热情像一张无形的网。孙淼沉默了两秒，喉结微动，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低低应了声：“……好。”手指却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仿佛已经预见到那间居酒屋里弥漫的烟味、嘈杂的人声、以及需要时刻紧绷神经应付的、对“学妹”过分热情的寒暄对孙淼而言是怎样的精神消耗。孙淼默默保存了工作，关掉电脑屏幕，动作带着一种认命般的迟缓。
居酒屋内，人声鼎沸。王婷如鱼得水，笑声清脆地和同事们碰杯，聊着项目趣闻、公司八卦，自然地融入每一个话题圈。王婷像一轮小太阳，温暖地辐射着周围。孙淼则安静地坐在王婷身边，像一座孤岛。孙淼努力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回应着同事好奇的提问，声音平稳却缺乏温度，眼神常常飘向角落里盆栽的叶脉，或是天花板上悬挂的灯笼，寻找片刻的宁静。当话题转向她不熟悉的领域，或者玩笑开得过于直白时，孙淼她会下意识地推一下下滑的眼镜，或者端起杯子抿一口其实并不喜欢的生啤，试图掩饰短暂的失语和不适。王婷偶尔会侧头看孙淼，悄悄在桌下捏捏孙淼的手，递给孙淼一串烤得正好的鸡翅，用眼神示意孙淼放松。孙淼会回以一个更深的、但依旧有些勉强的微笑，表示“我没事”。然而，当王婷再次投入热闹的谈笑时，孙淼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和疏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孙淼心里悄然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自己是不是融入不了王婷的世界
两人的矛盾不仅存在于社交场，更渗透进日常的缝隙里。
周末，孙淼难得没加班，窝在自己的小公寓里敲着私活代码。门铃响起，王婷拎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笑容灿烂：“惊喜！给你改善伙食来了！”王婷熟门熟路地进来，直奔厨房，开始利落地整理带来的新鲜食材：分门别类的蔬菜、标注了日期的鲜肉、甚至还有一罐她特意找中医开的养胃茶包。
“福宝，你看，”王婷举起一件剪裁利落的烟灰色衬衫，“我逛街看到的，觉得特别衬你气质！比你那些穿了好几年的T恤精神多了！”王婷不由分说地把衣服往孙淼身上比划，“试试？我觉得你穿M码应该正好。”
孙淼看着那件风格明显更“商务”的衬衫，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洗得发软却无比舒适的旧T恤，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孙淼习惯了简洁、舒适、甚至有点“程序员标配”的穿着，王婷的审美很好，但这件衣服对孙淼而言，是一种需要适应的“改变”。孙淼接过衣服，指尖摩挲着陌生的面料，低声说：“谢谢婷姐……但我平时穿这个，可能不太方便。”意思是，码代码时还是宽松的旧T恤更自在。
“有什么不方便的？上班也能穿啊！”王婷没察觉孙淼细微的抗拒，又兴致勃勃地拿起手机，“对了，下周我们部门那个新来的架构师，人挺不错的，技术大牛，履历很漂亮，我觉得你们肯定有共同语言。找个时间一起吃个饭认识认识？多交个朋友没坏处……”
孙淼正在倒水的手微微一顿。孙淼习惯了独来独往，对刻意的社交拓展有着本能的抵触。尤其是这种带着明确“安排”性质的结识，让孙淼感觉像被推上了一方陌生的舞台。孙淼看着王婷亮晶晶的、充满“为你好”期待的眼神，那句“我不想认识”卡在喉咙里，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更轻的回应：“……最近私活有点赶，可能没时间。再说吧，婷姐。”
王婷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瞬，随即又扬起：“行，那等你忙完这阵儿。饭总得按时吃吧？看你这脸色，是不是又没好好吃早饭？我给你煮了小米南瓜粥，养胃的，快趁热喝。”王婷不由分说地把一碗温度正好的粥推到孙淼面前，又絮絮叨叨地叮嘱着胃药的吃法、下周降温要加哪件外套、甚至建议孙淼换个更护腰的工学椅。
孙淼默默地喝着粥，很暖，很甜，是王婷费心准备的。孙淼听着那些事无巨细的关心和安排，心里涌动着暖流，却也悄然滋生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窒闷。王婷的“周全”像一张温柔的网，细致地包裹着孙淼，试图将孙淼纳入一个“更健康”、“更得体”、“更融入”的轨道。孙淼明白这份心意有多重，也感激这份无微不至的照顾。但孙淼骨子里那份根深蒂固的、近乎偏执的“固执”却在悄然抵抗，孙淼习惯了掌控自己的节奏，无论是穿衣风格、交友圈子，还是胃疼时选择吃药还是硬扛。王婷的“为你好”，有时让孙淼觉得自己像一个被精心设定程序的机器人，而非一个拥有自主选择权的伴侣。孙淼没有反驳，也没有争吵。只是在那碗粥见底，王婷满意地收拾碗筷时，孙淼的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盆小小的、倔强生长的仙人掌上。它不需要过多的水和精心的照料，就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得很好。她拿起王婷买的新衬衫，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的走线，最终也只是将它妥帖地挂进了衣柜深处。而王婷，在哼着歌清理厨房台面时，余光瞥见孙淼对着衣柜出神的侧影，心里那点因安排被婉拒而升起的、微不可查的失落，混合着对她“不懂照顾自己”的担忧，也悄然沉淀下来。
两颗深爱的心，在生活的细流里，努力靠近，却也因截然不同的形状，悄然摩擦着，在彼此心底种下了一颗名为“不安”的种子，关于“我是否真的懂你”、“我的方式是否让你舒适”、“我们能否找到那个微妙的平衡点”。风暴尚未形成，但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已在无声涌动。
大学同学有的已经开始结婚，最先结婚的陈锐和林嘉。孙淼和王婷一起出席。林嘉牵着王婷的手，小声说：“当初你被父母带走，我和陈锐都以为你们两没戏了，如今看到你们能在一起，我和陈锐真的很开心，祝福你们。”王婷牵着林嘉的手，表达了自己的谢意，感谢林嘉和陈锐对孙淼的照顾。
李慧的婚礼现场，水晶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花瓣铺满红毯，宾客们举杯祝福。李慧激动的和孙淼王婷打招呼：“学神，学姐，你们来了！来，先和我拍个照！”孙淼和王婷站在李慧和新郎两侧拍完照后，孙淼一个人默默来到角落，手里握着香槟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目光却始终落在王婷身上。王婷正和新娘李慧拥抱，笑容明亮得刺眼。王婷轻轻抚摸着李慧的婚纱裙摆，眼里盛满羡慕，小声说了句什么，惹得李慧咯咯笑起来，亲昵地捏了捏王婷的脸。孙淼胸口发闷，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孙淼知道王婷喜欢浪漫，喜欢热闹，喜欢被祝福的感觉，可这样的婚礼，孙淼给不了王婷。
“淼淼！”王婷回头，冲孙淼招手，示意孙淼过去。孙淼深吸一口气，调整表情走过去，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李慧说她的捧花要扔给我呢！”王婷挽住她的手臂，眼睛亮晶晶的，“你说我能接到吗？”
孙淼看着她兴奋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抿了抿唇，低声道：“……你那么灵活，肯定能。”
王婷察觉到孙淼的情绪，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凑近孙淼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别想太多，我只是凑热闹。有你在身边，我就很幸福了。”
孙淼垂眸，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孙淼知道王婷是在宽慰她，可越是如此，孙淼心里越酸涩。 婚礼开始，孙淼坐在宾客席，看着台上交换戒指的新人，胸口堵得发慌。新郎西装笔挺，李慧一袭白纱，两人在司仪的引导下相视而笑，台下掌声雷动。
王婷坐在孙淼旁边，手指悄悄勾住孙淼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孙淼的手背。孙淼侧头看王婷，发现王婷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新人，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眼神却有些恍惚，像是在想象什么。
孙淼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他们真幸福啊。”王婷轻声感叹，语气里带着一丝向往。
孙淼喉咙发紧，半晌才低低“嗯”了一声。
王婷察觉到孙淼的沉默，转头看孙淼，发现孙淼的指节微微泛白，攥紧了酒杯。王婷心里一软，凑近孙淼耳边，声音轻得像是叹息：“福宝，我不需要这些。”
孙淼抬眼看她，眼神复杂。
“真的。”王婷捏了捏孙淼的手，笑容柔软，“有你就够了。”
孙淼看着王婷，胸口酸胀得厉害。孙淼知道王婷是在安慰她，可越是这样，孙淼越不甘心，凭什么别人能光明正大地接受祝福，而她们只能躲在角落里，连一句“恭喜”都收不到？
回程的车上，王婷靠在车窗边，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轻声哼着婚礼上的曲子。孙淼坐在一旁，余光瞥见她唇角微扬的弧度，心里暗暗下了决心，自己要给王婷一个婚礼。不是现在，不是明天，但总有一天，孙淼会站在阳光底下，牵着王婷的手，在所有重要的人面前，堂堂正正地说出那句誓言。她不会再让王婷羡慕别人的幸福。
赵欣研究生毕业后不准备工作，准备去国外玩几年，临行前赵欣来到A市看望王婷和孙淼。
王婷特意请了半天假，选在公司附近一家氛围轻松的咖啡馆。孙淼本不想去，但看着王婷亮晶晶充满期待的眼神，那句“你们聊，我不打扰”在舌尖滚了几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沉默地点了头。
见面时，赵欣和王婷这对挚友立刻抱作一团，笑声清脆，引得旁边几桌侧目。她们有太多话要说，毕业后的去向、同学们的八卦、S大的变化……话题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澎湃。孙淼安静地坐在王婷身边，像一座沉默的岛屿。孙淼点了一杯最普通的冰美式，小口啜饮着，视线落在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流上，偶尔在话题涉及到某个她认识的名字时，目光会短暂地聚焦一下，但很快又飘远。孙淼努力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在王婷或赵欣笑着看向自己时，扯出一个极淡的、转瞬即逝的微笑作为回应，身体却始终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紧绷。
赵欣聊得眉飞色舞，眼角余光却一直没离开过孙淼。赵欣看到孙淼放在膝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看到孙淼推了好几次鼻梁上其实戴得很稳的眼镜，看到孙淼面前那杯冰美式几乎没怎么动，冰块化了大半。那种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几乎要凝成实质。
“哎，对了！”赵欣忽然一拍桌子，声音拔高了些，引得王婷和孙淼都看向她。赵欣脸上挂着促狭的笑，身体前倾，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却是对着王婷说：“婷婷，我突然想起来，有件大学时候关于你的‘糗事’，必须得单独跟你掰扯掰扯！这事儿可不能让小学霸听，太毁你英明神武的形象了！”赵欣边说边朝王婷挤挤眼，又转头对孙淼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但明显是“逐客”意味的笑容，“小学霸，不好意思啊，借你家婷姐十分钟？保证速战速决！你要不去旁边那个小露台，透透气？”
孙淼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动作快得带倒了桌上的小糖罐，里面的方糖撒了几颗出来。孙淼甚至没顾上去扶，只是飞快地说：“没关系，你们聊。我……我去外面抽根烟。”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急促。孙淼甚至没看王婷，抓起放在椅背上的薄外套，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向咖啡馆通往小露台的玻璃门，背影透着一种急于摆脱社交牢笼的迫切。
王婷看着孙淼近乎仓促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被赵欣拉回注意力。“干嘛呀？我大学有什么糗事是你知道淼淼不能知道的？”王婷嗔怪地拍了赵欣一下，语气里带着亲昵的疑惑。
赵欣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身体坐正，眼神变得认真而锐利，直直看向王婷。赵欣端起自己那杯色彩缤纷的果茶，轻轻晃了晃里面的冰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糗事？没有。”赵欣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支走她，是因为我看她坐在那儿，浑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在叫嚣着‘我要窒息了’。”
王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有些错愕：“……有那么夸张吗？她只是不太爱说话……”
“不只是不爱说话，婷婷。”赵欣打断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带着审视，“是整个人都透着不自在。像一只被强行塞进华丽鸟笼的野鸟，翅膀都收紧了。你难道没发现，从我们开始聊同学八卦起，孙淼就没再主动说过一个字？连‘嗯’‘啊’这种敷衍的回应都快没了。”
王婷下意识地反驳：“淼淼她……她就是这样的性格啊，慢热，内向。而且我让她来，也是想让她多接触接触人，老一个人闷着多不好？你看你来了她多高兴……”这话说到后面，连王婷自己都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孙淼刚才的表现，实在谈不上“高兴”。
“高兴？”赵欣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破，“她那样子叫‘高兴’？那叫‘强撑’！叫‘煎熬’！婷婷，我们认识多少年了？我了解你，也看得懂她。你对她好，掏心掏肺，这我们都知道。但你的‘好’，有时候是不是……”赵欣斟酌了一下用词，还是选择了更直接的，“是不是控制欲太强了点？”
“控制欲？”王婷像是被这个词烫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抗拒和委屈，“赵欣你胡说什么！我哪里控制她了？我给她买衣服是希望她穿得体面点，介绍同事给她认识是怕她一个人在新环境太孤单，盯着她吃饭吃药是因为她胃真的不好！这些不都是为她好吗？难道看着她穿旧T恤、一个人闷着、胃疼得冒冷汗才对？”王婷的语速越来越快，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咖啡杯的把手，指节微微发白。
赵欣没有被王婷的激动带偏，反而更冷静了，眼神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是，都是‘为她好’。但你问过她真的需要吗？她想要那件烟灰色衬衫吗？她愿意认识你那个架构师同事吗？她是不是宁愿穿着旧T恤窝在电脑前，哪怕胃不舒服也自己扛着，只要没人打扰她的清净？婷婷，‘为你好’这三个字，有时候是世界上最沉重的枷锁。尤其是当对方根本不需要，或者不想要你这种方式的‘好’的时候。”
赵欣看着王婷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放缓了语气：“孙淼是什么人？倔得像头驴！大学时候宁愿摔断腿也要偷偷学滑板给你惊喜的人！她要是不愿意，她会反抗，会像当年推开你一样直接冷脸走人。可现在呢？她没反抗，对吧？她只是沉默地接受，然后把自己缩得更紧。为什么？因为她爱你，她不想让你失望，不想辜负你的‘好’！她在忍，懂吗？但这种忍，你觉得能忍多久？不会累吗？不会在心底积压怨气吗？”
赵欣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王婷一直不愿深想的角落。王婷想起孙淼接过衬衫时低垂的眼睫，想起孙淼说“再说吧”时平淡无波的语气，想起孙淼坐在居酒屋角落里那近乎透明的存在感……那些被她解读为“默认”或“只是害羞”的瞬间，此刻都蒙上了一层不同的色彩。
王婷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有些迷茫地落在桌面上撒落的几颗方糖上。那是孙淼仓促离开时碰倒的。王婷沉默了半晌，再开口时，声音低了许多，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挣扎：“可是……她从来没说过不舒服啊。她要是真不愿意，她可以告诉我啊……”
“告诉你？”赵欣叹了口气，带着点无奈，“你让她怎么说？‘婷姐，你太烦了，别管我了’？‘你买的衣服我不喜欢，别瞎操心’？‘我不想认识你的朋友，别安排我’？婷婷，换做是你，对着一个掏心掏肺对你好、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给你的人，你能这么直白地说出口吗？尤其淼淼那种性格，她宁可憋死自己！”
咖啡馆里轻柔的背景音乐流淌着，王婷却觉得有些刺耳。王婷烦躁地用指尖刮着咖啡杯沿，发出细微的声响。赵欣的话像小锤子，一下下敲在她一直引以为傲的“照顾”上。2王婷感到一阵莫名的委屈和烦躁，还有一种被戳中心事的不安。
“可能……可能是我想多了吧。”王婷最终有些生硬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带着点固执的意味，“淼淼她……可能就是需要时间适应。我慢慢来，她会习惯的。再说，她也没表现出多排斥嘛，你看她今天不也来了？”王婷像是在说服赵欣，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赵欣看着好友眼中那点不肯退让的坚持，知道再多说也无益。赵欣太了解王婷了，热情、固执，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赵欣端起果茶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下喉咙，冲淡了刚才对话的凝重。“行吧行吧，”赵欣挥挥手，恢复了惯常的嬉笑模样，仿佛刚才那番严肃的对话从未发生过，“算我多嘴，咸吃萝卜淡操心！你们小两口的事儿，我一个外人瞎掺和什么。反正我警告你啊王婷，我这一走可得好几年，你得定期给我打电话汇报情况！视频！少一次都不行！不然小心我杀回来揪你耳朵！”赵欣夸张地做出揪耳朵的动作。
王婷也松了口气，顺着台阶下来，笑着拍开赵欣的手：“知道啦知道啦！国际漫游那么贵，你少打点，多发信息！”两人笑闹了几句，刚才那点不愉快的气氛似乎被刻意冲散了。
只是，当王婷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玻璃门外的小露台，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时，赵欣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未曾消散的疑虑和思索。而王婷自己，则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拿起桌上孙淼留下的打火机，无意识地转着，那是孙淼刚才说去抽烟时落下的。金属外壳冰凉，带着孙淼指尖特有的微凉触感。王婷转着打火机，看着窗外孙淼模糊的侧影，第一次对自己的“为你好”，产生了一丝不确定的动摇。赵欣的话，终究还是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了王婷原本笃定的心湖，漾开了一圈微澜。
让孙淼为难的不只有聚不完的会，王婷让人窒息的“关心”，还有驾照考试。孙淼从没想到考驾照对自己来说这么难，孙淼遇到了继800体测后的又一大难题。练车的这些天驾校的方向盘被孙淼攥出了汗印。
"左打死！左！"教练拍着车窗大喊，"你往哪边转呢？！"
孙淼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后视镜里的库角线像跑道拐弯处一样扭曲起来，孙淼猛打方向盘，轮胎擦着边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你分不清左右吗！"教练气愤的吼着：“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学员！”
“对不起啊教练……”除了道歉孙淼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这是科二第四次考试了。要是再不过，自己就得从新再考科一了。
“你自己好好练练！”教练气愤的离开。
第二天孙淼锤头丧气的来到工位。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孙淼深吸一口气才敢掏出来，是王婷发来的驾考技巧视频，封面上画着夸张的箭头和"三秒记住倒库口诀！"
「看这个！我找了驾校朋友录的！」
「你什么时候有驾校朋友了？」
「刚加的驾校群！快看！第五条特别适合你这种左右不分的！」孙淼点开视频，王婷的声音突然传出来："记住啊！方向盘往你带手表的手那边转就是——"孙淼手忙脚乱调小音量，却听见身后传来憋笑的气音。
同事一脸坏笑："你左右不分？"
"……嗯。"
"原来天才也有缺项啊。"同事笑了笑"别不好意思，每个人都是不完美的，她这个办法挺好。"
周六一早王婷来到公寓，看见孙淼蜷在沙发上睡着了，眼镜歪在一边，手里还攥着驾校教材。轻轻抽出来时，从书页里飘出张纸，《科二失败分析报告》1、方向盘左右混淆（解决方案：手表是左手，皮筋是右手）2、坡起熄火（已查离合器原理图）3、后视镜调节误差（需重新计算角度）最后一行字迹特别深，像是用力刻进去的：「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王婷的指尖在那行字上停了很久。王婷想起大二教孙淼打领带，那个能在黑板上流畅推导拉格朗日方程的人，对着一条布带子急得满头大汗。
"婷姐？"孙淼迷迷糊糊坐起来，"几点了？"
"早上七点了。"王婷把分析报告折好塞回书里，"你今天还练车吗？"
"练，教练说加练——"
"取消。"王婷从包里掏出车钥匙晃了晃，"我租了辆教练车。"
孙淼的眼镜滑到鼻尖："你教我开？"
"我已经找好了练车的地方。"王婷拽她起来，"而且我看了二十个教学视频，比你们教练靠谱多了。"
孙淼失落的看着王婷："我可能……真的学不会。"
"你这么容易就被打败了？"王婷把钥匙拍在孙淼手心，"我当年高数补考三次，你说什么来着？你说这世上没有学不会的东西，只有教不会的老师。所以，你要相信我，更要相信你自己"
孙淼耳根发烫。王婷得意地挑眉，孙淼决定继续努力。
孙淼科二的第五次考试，要是这次还考不过的话，就得重新报考驾照了。孙淼坐在驾驶座，右手腕上的皮筋勒出红痕。后视镜里能看到王婷站在警戒线外，正焦急的看着自己。"开始考试。" 孙淼调整呼吸，握紧方向盘，回忆着王婷告诉自己的每个细节。
倒车入库，完美。
侧位停车，精准。
坡道起步，纹丝不动。
"考试合格。"
孙淼冲出来时，王婷正因为孙淼通过考试大叫，而被保安训话。孙淼激动的蹦起来向王婷挥手："我过了！"
“还有你！”保安看着蹦蹦跳跳的孙淼“安静点儿！别的学员还在考试！保持考场纪律！”
两人连忙住嘴。保安对两人进行完教育后，便让两人离开。孙淼和王婷牵着手大笑着跑出考场。保安一阵摇头，刚才的教育，让两人保持考场纪律，两人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啊。
跑出考场后孙淼牵起王婷的双手，温柔的说："谢谢。"
"谢什么？"王婷捏她后颈，"明天开始练科三，我找了更厉害的视频——"
孙淼突然抱住王婷。
王婷红着脸推开她："干嘛！这是考场！"
"真的谢谢你"孙淼一本正经地推眼镜，"不论我表现的如何差劲，你永远相信我。"
"我相信不论将来我们面对什么难题"王婷轻轻抱着孙淼"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有了王婷的细心指导和耐心鼓励，孙淼的科三一次就过了。一个月后孙淼顺利拿到驾照。为了尽量不影响买房的首付，孙淼和王婷决定买了一辆二手车。孙淼拿到驾照的第二天，两人就来到二手车市场买车，好在孙淼提前做了买二手车的功课，要不然真的不好选择。
孙淼蹲在地上，手指轻轻敲了敲那辆白色二手车的底盘，金属发出沉闷的回应。车漆有几处刮痕，后视镜边缘的胶条微微翘起，里程表显示它已经跑了八万公里，但发动机的声音很稳，像一头温顺的老马。
“就它了。”孙淼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王婷正趴在车窗上往里看，鼻尖几乎贴在玻璃上。听到孙淼的话，王婷猛地回头，眼睛亮得惊人：“我同意！”
回家的路上，王婷像个第一次春游的小学生。“空调！空调可以开吗？”王婷扒拉着中控台的按钮，“哇这个出风口还能旋转！”
孙淼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把王婷的手指从危险区域拨开：“别乱按，这是二手车，零件老了。”
王婷“哦”了一声，但两秒后又开始折腾收音机。滋滋的电流声里，突然跳出一段模糊的音乐，她惊喜地叫起来：“是《小星星》！”
孙淼忍不住笑了：“你点歌呢？”
王婷不搭理孙淼，自顾自地跟着哼起来，手指在膝盖上打拍子。车窗开了一条缝，夜风混着路边烧烤摊的烟火气灌进来，吹乱王婷的头发。
孙淼瞥了侧头看了一眼王婷，王婷的侧脸映在玻璃上，被路灯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孙淼突然很想伸手碰一碰，但最终只是把空调调高了一度。
“孙淼。”王婷突然安静下来，“这是第一次。”
“嗯？”
“第一次……有真正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空间。”王婷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不用躲同学，不用躲爸妈，就我们俩。”
孙淼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是啊，这辆二手车的铁皮外壳，此刻成了世界上最坚固的堡垒。“以后我们会有更多，更大只属于我们的空间”孙淼坚定的说。
“嗯嗯，我们一起努力！”
车开进王婷父母家小区时，王婷已经睡着了。
王婷的脑袋一点一点地歪向车窗，手里还攥着那本《A市购房指南》，最近王婷沉迷研究户型图，连做梦都在念叨“阳台要朝南”。
孙淼熄了火，却没急着叫醒王婷。
仪表盘的荧光渐渐暗下去，只剩下路灯透过天窗洒进来，在王婷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孙淼轻轻抚摸着王婷眼下淡淡的青黑，这段时间王婷白天上班，晚上研究买房装修攻略，比考驾照的孙淼还拼。“婷姐。”孙淼低声唤道。
王婷迷迷糊糊“嗯”了一声，下意识往孙淼这边靠，额头抵在孙淼肩膀上。温热的呼吸透过衬衫布料，烫得孙淼心跳漏了一拍。
“到家了。”
王婷揉着眼睛坐直，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孙淼，突然笑起来：“我们的车。”
孙淼没说话，只是凑过去，吻了吻王婷翘起的嘴角。
王婷愣了一秒，随即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在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空间里接吻的感觉怎么样？”
“比想象中好。”孙淼一本正经地推眼镜，“建议多试几次。下次，我希望在属于我们的房子里。”
“车已经解决了。首付已经没问题了，这周日我们就去看房。”王婷深情的看着孙淼“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充满了获得感，我们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了。”
引擎盖上还残留着雨滴，映着远处便利店24小时不灭的灯牌。在这个三平米不到的钢铁空间里，她们终于拥有了整条银河。
周末，两人来到售楼处样板间的灯光很暖，落地窗外是A市的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
“这间朝南，采光好。”销售经理热情介绍，“主卧带阳台，可以放您说的吊椅。”
王婷走到阳台上，手指抚过栏杆。王婷想象着清晨的阳光洒进来，自己和孙淼挤在吊椅上，她喝咖啡，孙淼看代码，谁也不说话，却比任何时候都安心。
“喜欢吗？”孙淼走到她身后。
王婷点点头：“你喜欢吗。”
“我很喜欢”孙淼说，“虽然房贷有些多，但我想我多接一些活，应该可以应付。”
王婷转身看她：“这是我们的房子，我们一起还。”
“没事儿，我接私活。”孙淼打断她，“不影响我的正常工作。”
王婷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孙淼沉默了一会儿，点头：“好。”孙淼知道王婷在担心什么，担心自己太拼命，担心孙淼胃出血的老毛病，可孙淼也知道，王婷比谁都希望他们的未来能被认可。
销售经理识趣地退到一旁。
王婷拉住孙淼的手，轻声说：“我们会让他们看到的。”
“看到什么？”
“看到我们……真的可以过得很好。”
孙淼反握住她的手，很用力。
窗外，远处的灯火忽明忽灭，就像她们未来要走的路，充满了不确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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