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护局二楼大礼堂里，记者们的全息话筒在空气中支起一片金属森林。
项一律坐在发言席C位，又小又聚光的目光扫过入口，见祁忻云走来，立刻扬起标准的假笑。
祁忻云在他身边坐下，看上去有些局促。
“丛处真是贴心，知道你不爱抛头露面，特意让我这个‘吉祥物’来撑场子。”项一律侧身靠近，声音轻得像毒蛇吐信，皮鞋尖状似无意地碾过祁忻云投在地面的影子。
全息投影在两人身后展开猩红色的案件编号，几个数字在冷光中泛着刺眼的光。
闪光灯接连在祁忻云眼前炸开，将他的视线晃成一片雪盲般的白，连项一律假笑的轮廓都变得模糊。
项一律清了清嗓子，开始照本宣科，“关于本次海洋奇遇城事件，经初步调查系有人利用神经催化剂蓄意破坏，相关涉案人员已被控制……”
他的声音平稳得像台精密的播音机器，每个字都精准地落在官方话术的安全区，“目前案件正在进一步侦办中，维护局将始终坚持依规处理，切实保障民众生命财产安全与市场秩序稳定……”
这些话像泡在温水里的棉花，软绵绵地没一点棱角，催化剂的来源、仿生海豚失控的具体机制等等，全都被含糊的“正在调查”轻轻带过。
祁忻云望着台下亮起的一片全息话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流程单边缘，上面用红笔标着“重点回避：远景创界、**实验、神经图谱”。
提问环节刚一开始，前排就猛地站起个穿黑西装的记者，他手里的全息录音笔亮得刺眼，“项组长您好，近半年来人工智能相关犯罪案件同比上升37%，从仿生动物伤人到智能系统被恶意篡改，民众的安全感持续下降。本次奇遇城事件中，失控的仿生海豚造成多人受伤，请问维护局对人工智能技术的约束措施是否存在漏洞？”
项一律的假笑僵了一瞬，右手在桌下悄悄攥紧，“我们已联合科技部门升级了AI安全协议，对高风险仿生设备实施定期检测，确保技术发展始终在安全框架内。”
“安全框架？”《民生周刊》的记者立刻站起，声音透过话筒带着尖锐的回响，“可据我们统计，执行处近三个月处理的AI失控案件中，有8起出现民众伤亡，结案周期平均长达45天。请问这样的效率如何保障民众安全？所谓的‘定期检测’为何没能预防本次事故？”
她突然将话筒转向祁忻云，“祁组长作为一线办案人员，您觉得现行的预防机制是否存在致命缺陷？”
祁忻云握着流程单的手指微微收紧。
项一律抢在他开口前笑道，“这位记者朋友的数据不够全面，执行处的案件破获率始终保持在100%，对于高风险案件会启动紧急预案……”
“100%的破获率掩盖不了事前预防的缺失。”后排的记者突然打断他，全息笔尖直指祁忻云的脸，“我们收到线报，本次事故发生前72小时，就有仿生海豚出现异常行为记录，但未引起重视。执行处是否存在信息滞后问题？如果连大型游乐设施的安全都无法保障，民众该如何信任你们能防范更隐蔽的AI犯罪？”
会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镜头都对准祁忻云。
这些问题戳中了执行处的软肋，近年来AI技术迭代太快，预防机制确实跟不上犯罪手段的升级。
“执行处已建立AI异常行为监测系统，本次事件的异常记录已纳入回溯分析。”祁忻云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却依旧平稳，“我们正在优化预警模型，争取将风险干预时间提前至72小时以上。”
《安全瞭望》的记者立刻追问，“这个‘优化’需要多久？在这期间如果发生更严重的AI犯罪，谁来负责？据目击者称，奇遇城事故现场有位学生协助了您，执行处连专业救援力量都调配不足，需要依赖普通民众，这是否说明你们的应急体系存在漏洞？”
这个问题像枚炸雷，让会场瞬间沸腾。
项一律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正要呵斥，会场的音响突然发出刺耳的啸叫，电流声震得人耳膜发疼。
祁忻云皱眉望去，正好瞥见最后排设备区的身影，鸭舌帽下露出的半截侧脸。
是柯愈。
啸声平息后，记者们的质问声更凶了。
祁忻云深吸一口气，抬眼迎上所有镜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首先，执行处的应急响应时间为10分钟，本次事故的救援是在规定时间内抵达现场的。其次，那位学生是出于善意协助救援，这体现了民众的安全意识，而非所谓的‘体系漏洞’。”
记者不依不饶，“就拿本次事件中的神经催化剂来说，它的技术门槛远超普通犯罪工具，执行处有什么手段防止类似技术流入社会？结案率再高，也换不回伤者承受的痛苦，不是吗？”
项一律的耐心向来不怎么样，见祁忻云被针对得差不多了，才道，“由于时间关系，最后一个问题。”
柯愈在安全出口的阴影里攥紧了拳头。
他望着台上被记者围住的祁忻云，突然觉得那些闪烁的闪光灯像无数双审视的眼睛，而那个始终温和回应的身影，在这片光怪陆离中却显得格外孤单。
直到祁忻云随着项一律起身离席，柯愈才发现自己的指甲已经深深嵌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血痕。
半小时后。
祁忻云开车驶出维护局大门时，雪下得正密。
维护局门口还围着几个没散去的媒体，见有车出来立刻拥上来，摄像机闪光灯隔着车窗晃得人眼晕。
祁忻云刚要按喇叭叫保安，就看见路灯下那个熟悉的身影拨开人群走过来。
柯愈站在雪地里，羽绒服的帽子边缘结着一层白霜。
祁忻云降下车窗，冷风裹着雪沫扑进来，“上车。”
柯愈明显愣了下，随即转身面对围上来的媒体，声音冷得像冰碴，“让开。”
那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刚才还叽叽喳喳的众人竟真的瑟缩着退开半步，给他让出条上车的路。
车门关上的瞬间，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柯愈摘下沾雪的帽子，头发有些凌乱地贴在额角。
他没有跟之前一样礼貌地问好，只是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侧脸绷得紧紧的。
“你怎么来了？”祁忻云发动车子时，声音放得很柔，像怕惊扰了什么，“是有事找我吗？”
柯愈的指尖在膝盖上蜷了蜷，才小声解释，“我住这附近，今天下课回家，看见维护局门口围了好多人，就偷偷混进来了。”
“哦？”祁忻云挑眉，语气里带着点玩笑的意味，“我们局的安保看来还没海洋奇遇城的围栏紧。”
柯愈被他逗得弯了弯唇角，眼底的郁气散了些，“主要是媒体太多，门口的保安明显都顾不过来了。”
等红灯时，祁忻云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柯愈却先开了口。
柯愈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着，像是在斟酌词句，“说明会上那些媒体……他们对你说话太过分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点执拗，“我想问问你，要不要我去跟他们解释？我可以录个视频，把当时在舞台上看到的都说清楚，就说……”
“不用。”祁忻云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像温水漫过心尖，“比这难听十倍的话都听过，今天还算好的。”
柯愈突然转过头，眼底藏着未消的愠怒，却在触及祁忻云温和的目光时又悄悄收敛了些，“我就是觉得……你受委屈了。”
绿灯亮起时，祁忻云转方向盘的动作很轻，“你就不好奇，我带你去哪里？”
“这是去学校的方向。”柯愈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语气平静了些。
祁忻云笑了，觉得眼前的人心思确实细腻，便道，“我们学校门口有家面店，老板做的南瓜面特别好吃，你吃过吗？”
柯愈愣了愣，点了点头。
车停在面店门口时，雪下得更大了。
“你先进去占个座，我去停车。”祁忻云解开安全带，看着柯愈推门下了车，自己则打方向盘拐向停车场。
等他停好车走进店里时，肩头已落满了雪，抖落时还带着细碎的冰晶。
“外面挺冷的，雪都没停的意思。”他在柯愈对面坐下，刚坐下就打了个喷嚏。
抬头时，柯愈向他递来了一张纸巾。
南瓜面端上来时冒着热气，甜香混着奶香在空气中散开。
祁忻云加了两勺糖，搅面时瓷勺碰到碗沿发出轻响，吃得格外香甜。
柯愈看着他满足的样子，说道，“这几天我跟导师分析了网上流传的仿生海豚视频，发现它们外部的承载物精度远高于内部程序。”
“也就是‘仿生’夸大了。”祁忻云舀了口面汤，暖意顺着喉咙淌下去，“看着像真海豚，实则只是外表相似的器械，核心算法根本撑不起复杂动作。”
所以说，仿生海豚与“远景创界”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嗯。”柯愈望着他吃面的样子，忽然觉得碗里的面也香了许多。
等祁忻云放下筷子，他才犹豫着开口，“祁组长，能…能加个你的联系方式吗？以后有什么事的话…”
没等他支吾完，祁忻云就调出二维码递过去。
“那吃完面……要不要去学校里走走？雪天的校园挺好看的。”柯愈的声音越来越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和对自己得寸进尺的心虚。
“好啊。”祁忻云刚点头，手机就响了。
“瑶姐。”他接起电话，眉头渐渐蹙起，“啊？追尾案？……好，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他看向柯愈时眼里带着歉意，“抱歉，突然要加班了，不能陪你逛校园了。”
“不要紧。”柯愈连忙摆手，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本来雪就大，走路也不方便。”
祁忻云结了账匆匆跑向他的车，雪片落在他的肩头，很快积起薄薄一层。
柯愈站在雪地里，看着祁忻云的车汇入车流，直到尾灯变成远处一点暖光才转身。
雪落在他的睫毛上，融化成温热的水珠。
他轻轻按亮手机屏幕，看着祁忻云的名字出现在他的通讯录里，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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