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不化,琅环东路在黑暗中蜿蜒伸展,像一条蛰伏的巨兽。
一辆深色商务车正平稳行驶着,车身流畅的线条在月色下泛着寒光。
毫无征兆地,商务车一个掉头,像是偏离了既定的路线,颠簸了起来,车内的人惊恐地睁开双眼,还没等弄清楚状况,就看见前方涵洞的轮廓正在视野中迅速放大。
商务车不顾一切地直直撞进涵洞。
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轰然炸开。商务车的车头瞬间凹陷,车身与涵洞的墙壁剧烈摩擦,迸射出稀碎的火花。
***
晚上十点,琅环东路涵洞。
祁忻云从公务车上下来,走在了最前面,他呼出的白气在强光手电的光束中凝结成雾,又被凛冽的北风撕成碎片。
眼前,三辆事故车在应急灯下,如同三具被抽离灵魂的金属躯壳。
最前方的白色轿车车头深嵌进混凝土墙壁,挡风玻璃的蛛网裂痕中央绽开一朵冰晶白花。
司机和同车人第一时间被救护车送去了却州医院,同车人是清醒着的,司机的情况不容乐观。
中间的深色商务车有种即将侧翻的摇摇欲坠,车顶的全景天窗碎成满地钻石般的颗粒。
商务车配备了最新的“智领管家”系统,没有司机,车上是一位何姓女士,毫发无损,中气十足,被事发后赶来救援的同事要求去医院,但她本人坚持待在原地。
由于脾气不小,猜测可能是某公司的高管。
末尾的蓝色货车斜跨在涵洞中央,锈蚀的车牌上结着薄霜,在寒风中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司机肇事逃逸。
“地面温度零下八度。”年文艺手持检测仪对准涵洞顶部渗水的裂缝,“湿度76%。”
“水样本带回去让西哲检测一下。”祁忻云说道,“涵洞里泥泞湿滑,大家看着点,别一脚陷下去。”
“组长,五分钟前,两名伤者抵达却州医院。”付瑶琴刚接完电话,就走了过来,“一死一伤,死者为白色轿车司机,初步判断可能是撞击导致了脑死亡,具体死因还在排查,另一名伤者是同行人,轻度脑震荡,伴有轻微胸痛。”
“收到,我们已经到现场了。”祁忻云一边回答,一边蹲在白色轿车旁,手电筒光束扫过驾驶座。
“天气寒冷,大家注意保暖。”付瑶琴叮嘱道,“幸好雪已经停了。”
“遵命,瑶姐!”麦隽首当其冲附和着。
“没有发现血迹。”祁忻云轻咳一声,喉间本就隐隐约约的痒意被寒风激得愈发难耐。
“要不要去车上喝点热水?”付瑶琴在他身后询问道。
祁忻云摆摆手,用手电筒检查刹车踏板,他指向副驾驶座下的阴影,“好像有东西…”
他与年文艺合力撬开变形的车门,在副驾驶座与中控台的夹缝里,半截沾着冰碴的皮质手套露了出来。
是一副防静电手套,工厂工人们的常用款。
祁忻云刚要开口,一阵寒风灌入涵洞,他猛地偏头压抑住咳嗽,喉间泛起腥甜。
另一边,麦隽身边正站着一位身穿貂皮大衣的女士,她头发散乱,略显狼狈,满脸都写着死里逃生后的惊魂未定。
“您的商务车配备了‘智领管家’系统是吗?”麦隽询问道。
女子有些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何女士,请描述一下‘智领管家’失控时的状态。”麦隽又问。
“当时导航说要右转,车没有减速,车头像被鬼扯着往墙上撞!”她双手发颤,手里握着一张纸巾,擦拭着泛泪的眼角,“然后就撞上了前面的车,我还没反应过来,又被后面来的车撞了!”
年文艺正在检查商务车的中控台,主控板供电显示正常,数据端口也没有烧蚀痕迹。
他的鼻尖几乎贴到电路板上,发现系统自检日志显示,事故发生前十分钟还在进行常规升级。
“原厂接口完好无损,这根外接线直接插进了情感模块的拓展槽,好高级。”年文艺感叹道,“系统核心程序也没有被篡改。”
随即,他重新启动了“智领管家”,密密麻麻的代码瀑布中跳出绿色提示框。
商务车突然发出温柔的电子音,本该黑屏的仪表盘亮起幽蓝的光,“智领管家”的虚拟形象在裂纹密布的屏幕上浮现。
「当前体温36.8℃,建议开启座椅加热」
「检测到外界噪音超标,已自动激活降噪模式」
“系统运作完全正常。”年文艺困惑道,“甚至贴心地为主人调节了车内含氧量。”
“何女士,我们需要确认您是否私自改装过…”麦隽话还没来得及说完。
裹紧貂皮大衣的何女士后退半步,细高跟碾碎了地上一块薄冰,她用染着酒红色的指甲直指麦隽,“我已经说了三遍事发经过了!”
“还改装?”她突然尖笑,声音在涵洞壁撞出回音,“我花四百万买的顶配车型需要改装?”
麦隽向前半步挡住她喷溅的唾沫星子,“根据《智能交通法》第三十六条,车主有义务配合…”
“第36条?等我的律师用《**保护法》起诉你们的时候,希望你还能背得出法条!”说着说着,她忽然踉跄着扶住商务车的引擎盖。
“我…我需要去医院。”她手指按着太阳穴的姿态宛如歌剧院里谢幕的女高音,“现在!立刻!”
麦隽只恨自己年纪太轻,面对如此表演型人格,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他愣了愣,最后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祁忻云。
祁忻云正在检查白色轿车,没感应到这道救助的目光,但对于麦隽与那位何姓女士的拉扯也隐约听见了个大概。
盘问事发经过这种体力活,看似没有技术含量,实则对组员考验极大,年文艺已经明确表示过无法胜任,祁忻云自己也不怎么擅长,因此回回都让麦隽出马。
确实也挺不容易的。
年文艺直起身,呼出的白气在手电筒光束里散成雾,“怎么追尾案也派给我们了?项组长那边缺人手了?”
祁忻云正用证物袋封装那半截防静电手套,闻言动作顿了顿。
指尖的寒意顺着布料渗进来,他望着商务车屏幕上跳动的绿色代码,心道,项一律那人虽爱抢功,却从不在工作分配上耍花招,执行处的案件分流有严格的层级制度,普通追尾案绝不可能落到负责专案组头上。
祁忻云把证物袋密封好,声音被寒风滤得有些干,“项组长压下唐凌那些举报时虽然简单粗暴,但至少在程序上挑不出错,这次让我们接手,想必也不是他做的决定。”
付瑶琴刚在货车驾驶室里翻出半盒受潮的烟,闻言走过来掸了掸手套上的灰,“那个张牙舞爪的何女士叫何小微,是梧桐酒庄的实际控股人。”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商务车变形的侧翼,“这家酒庄最近三个月裁了七十多个工人,说是上了条全自动化的 AI 生产线,效率比原来高五倍。”
“生产线的开发者履历很可疑。” 付瑶琴调出全息屏,调出一份加密档案的预览图,“川局刚确认的消息,这人可能曾在‘远景创界’任职过,具体负责什么项目查不到。”
“果然。”祁忻云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远景创界,这个名字像根细针,突然刺破了之前所有看似孤立的线索。
“川局的意思是,让我们借着查追尾案的由头,摸摸这条生产线的底。”付瑶琴关闭全息屏时,指节在冷空气中泛着白,“那个开发者太神秘了,连社保记录都只有近半年的,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涵洞深处传来一阵金属摩擦声,是麦隽正试图安抚情绪激动的何女士。
“组长!”麦隽喊了一嗓子。
此刻,那位何女士正扶着车门,脸色苍白得像纸,但眼神却格外锐利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商务车车主似乎不太配合。”年文艺道,“她刚刚拒绝去医院,现在好像反悔了。”
“她没必要跟我们讲什么信用。”祁忻云打开通讯器说道,“麦隽,陪她去医院,顺便把验尸报告和伤情鉴定报告发给瑶姐做分析。”
“好的,组长。”麦隽摊了摊手。
何女士闻言立刻挺直了腰板,踩着高跟鞋快走了几步,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瞪了麦隽一眼。
现场终于又恢复了正常的节奏。
祁忻云重新将注意力转回白色轿车上,他注意到后排座位下的脚垫非常干净,副驾驶扭曲严重,一时无法判断事发时同车人的具体位置。
就在这时,一阵刺骨的寒风从涵洞深处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碎冰碴,打在车身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远处,蓝色货车的车门在寒风中吱呀作响。
他拉开货车车门时,霉味混着刺鼻的机油味扑面而来,座椅调到最前端的位置上积着薄霜。
手电光束在货车驾驶室内游移,突然定格在副驾驶座下的反光上,他俯身捡起半截断裂的螺栓,断口处新鲜的金属光泽在灯光下闪烁,“车牌固定螺丝是刚断的,有人临时换过牌。”
而且,螺丝孔周围密布细密的刮痕,像是被老虎钳粗暴拧动过。
他屈指敲了敲车牌,沉闷的回声中夹着一丝空洞,发现双层车牌间藏着未撕净的双面胶。
“套牌。”祁忻云撕开胶痕,露出底下被遮盖的原始车牌号,“查这个。”
年文艺快速扫描车牌,平板上跳出一串信息,“注册车主是大福旧车厂的报废车辆,三年前就该拆解了。”
他掀开发动机盖,铭牌上的序列号被砂纸磨得模糊不清,“发动机号也被篡改过。”
闻言,祁忻云说,“明天去旧车厂查来源。”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勘察告一段落,现场暂时被封锁。
祁忻云靠在涵洞口的公务车上,看着晨光刺破云层,融化的冰水顺着涵洞顶部的裂缝滴落,在他脚边汇成细流。
付瑶琴的通讯声从耳麦传来,“蓝色货车司机身份无法确认,登记信息是假名。”
祁忻云望着涵洞口融化的冰凌,水珠坠地的声响像某种倒计时,说道,“麦隽告知何女士随时配合调查,文艺上传完最后一组数据就回家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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