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过后,赵灼玉没有回衙门,而是独自去了陈清所居的青云客栈。
青云客栈位于城东南,环境算不得好,但是因价钱便宜,许多生活拮据的考生聚集在此。
有学问的人多了,此地也透出几分清雅,“腹有诗书气自华”在一家客栈得到了体现。
青云客栈的店家是个五十岁出头的男人,脸型方正,身形中等,因常学生打交道,举手投足间有几分东施效颦的书卷气。
赵灼玉找到店家时,他正和一身穿灰色直裰的年轻人侃侃而谈。
赵灼玉上前见礼,朝店家笑道:“若我没猜错,您就是武掌柜吧。”
“正是。”武掌柜捏着胡须打量了赵灼玉一眼,“敢问姑娘是?”
“我是京兆府的人,此番前来是想跟武掌柜打听陈清陈举人的事。”
“陈清?”一旁的年轻人率先出了声,“他犯什么事了,竟惹动京兆府的人出面?”
“这位兄弟是陈举人的好友吴达吴举人。”武掌柜忙介绍,又道:“陈举人一个半月前下榻小店,他可是个温和有礼的人。我只知这些,其余的你可以问吴举人。”
语毕假借有事匆匆离开,生怕沾上官司。
吴达觉得赵灼玉来者不善,但还是请她于堂中落座,点了一壶茶奉上。
“敢问这位……大人,陈清怎么了?”吴达给赵灼玉倒了杯茶,发问时眼中有鄙夷之色闪过。
赵灼玉敏锐地将眼前人的神情收之眼底,解释道:“实不相瞒,陈清今日被发现死于城南一座荒寺中,我来是想打听他是何时离开的客栈,可有什么仇家?”
“死了?”吴达右手一晃,茶水荡出来烫红了他手背,他却浑然不觉似地,“好好的人怎么突然死了?”
“吴举人节哀。”赵灼玉苍白地安慰。
半晌后,吴达涣散的目光才凝聚回来,接受了陈清已死的事实,嗓音沙哑地道:“我已经两日不曾见过他,但他应该是今日才离开的客栈。”
“何出此言?”
“他就住在我隔壁,我夜里听见他拖拽凳子的声音。临近春闱,他常常夜不能寐,半夜弄出点声响是常有的事,昨夜我就听见他房中有动静。”
赵灼玉点点头,又问:“听武掌柜说你二人关系不错,他既住你隔壁,为何你二人两日不曾相见?”
“关系不错?”吴达闻言惋惜的同时轻嗤一声,“那是过去的事了。至于我为何两日不曾见过他,是因前日诸位考生办了一场‘曲水流觞’,陈清染了寒又不喜热闹故而没去,一直在屋里休养。”
赵灼玉纤眉微蹙,沉吟片刻后道:“那吴举人可知其他与陈清相熟之人,或是与他有仇之人?”
吴达垂眸回忆片刻后缓缓摇头,“陈清声名在外,想与之结交的人不胜枚举,但他至京城没多久,与他们相熟应当算不上。至于仇人,那就更没有了。”
这话倒真,毕竟连柳明笙都拉着赵灼玉见过陈清,更遑论其他人。
见问不出其他有用信息,赵灼玉又找到武掌柜,说想去陈清房中看看。
可查探了一番依旧一无所获,她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客栈。
思及表弟柳明笙干的好事,赵灼玉又往舅舅家去了。
日头高悬,二月初的阳光微暖,落在赵灼玉身上却冷森森的。
赵灼玉至柳府后却不让府上仆从通禀,自己直奔柳明笙的小院,鬼魂似地朝凉亭下悠哉悠哉吃着糕点的柳明笙走去。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亭下之人不曾察觉有人靠近,乐呵呵地念着诗。
“柳公子好雅兴。”赵灼玉阴森森地笑道。
柳明笙吓得一激灵,“噌”地站了起来,心惊胆寒地转身望着皮笑肉不笑的赵灼玉,默默往后缩了几步。
“表姐来了怎么也不叫人通禀一声?”柳明笙知道赵灼玉不怀好意,将桌上的糕点往她那头一推,“吃点?刚买的。”
“你告假就是去扔死老鼠的?”赵灼玉开门见山,“若被你爹知道,非得扒了你的皮不可。”
“表姐知道了?”柳明笙一脸惊讶,暗暗懊悔当时逃得不够快。
“还真是你!”赵灼玉气笑,亏她对李逢舟的话疑大于信。
柳明笙讪讪一笑,继续往后退,摆摆手道:“别听人胡说,我今日就没出过门。”
他往后退一步,赵灼玉便往前跟一步,“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
“表姐,你我才是一家人,可不能被挑拨……啊——”
柳明笙惊叫一声,挥着手掉下石阶摔得四仰八叉。这一跤摔得结实,疼得他龇牙咧嘴,眼坠寒星,不敢动弹。
“表姐救我。”眼看赵灼玉缓缓靠近,柳明笙眨巴着眼睛朝她伸手。
赵灼玉展颜一笑,柳明笙心道撒娇果然有用,孰料下一瞬被赵灼玉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侧腰。
“柳明笙,你朝李逢舟扔死耗子的事要是不给我个满意的解释,我就把这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爹,到时候你求饶都来不及。”
其实赵灼玉来时斟酌过,柳明笙一直知她不喜李逢舟,此举或是想为她出气,但未免太过糊涂。
李逢舟嘴上不说,心中恐怕早已记恨。眼下柳明笙一摔,若能添油加醋地传到李逢舟耳中,倒也算变相地赔罪了。
“什么李逢舟?”柳明笙的神色由求饶变成疑惑,“我教训的分明是林渊,关李逢舟何事?”
林渊乃户部郎中之子,年十八,比柳明笙年长一岁,二人是同窗,因年岁相仿常被外人拿来比较,渐渐的二人明里暗里开始较劲,比谁的文章写得好,比谁在先生面前得的夸奖多。久而久之互生敌意,常给对方使绊子。
“你以为那马车里的人是林渊,所以才用死耗子捉弄?”赵灼玉已然明白是误会一场。
“难道林渊不在?”柳明笙艰难地爬起来,知道自己捉弄错了人,祈求似地看着赵灼玉。
“表姐,求你千万别告诉我爹,我平日跟林渊过不去他本就看在眼里,如今我耍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还认错了人,他知道了定会生气……”
说着伸手攥住赵灼玉的袖口晃了晃,撒娇道:“你看我摔了这么大一跤,就当是我的报应,求你别告诉我爹。”
赵灼玉嫌弃地抽掉袖子拍了拍灰,“你跟林渊又怎么了?”
提起此人柳明笙就气不打一处来,“听说他请了个高明的先生指导他写文章,这也就罢了,他这人骄傲自大,总爱在同窗面前炫耀自己莫须有的才华。他得了先生的夸奖,还讽刺我写的东西没长进,所以我才……反正是他挑衅在先,我只是反击得比较剧烈而已。”
“什么先生这么有本事?”赵灼玉若有所思,“你可知是谁,说不定你也能请教一番。”
“谁愿意打听。”柳明笙心下艳羡,面上却摆出不屑一顾的神色,“只知林渊不时会往城南去,所以我才在那里守着,上回这个时辰他分明乘马车经过。是我没确认清楚,给表姐添麻烦了,我的错。”
见柳明笙一脸倔色,赵灼玉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林渊不喜欢你那是他的事,与其在他身上浪费心思,不如多温书、多吃两口饭。”
“知道了表姐。”柳明笙点了点头,转而问:“表姐怎么碰上李逢舟了?”
阳光穿透树叶,恰清风抚过,斑驳光影在赵灼玉满含惋惜的脸上漾了漾。她犹豫了片刻,才将陈清已死一事和盘托出。
柳明笙听罢呆呆地盯了赵灼玉半晌,嘴里像塞了团棉花似的难受。
他虽与陈清算不上熟,但得知有才之人英年早逝,不免为之痛惜。
默然良久,柳明笙才问:“表姐觉得陈清并非死于意外?”
赵灼玉点头称是,补充道:“我看过那根砸中他的横梁不像是自然掉落,那寺虽已荒芜,却也不至于摇摇欲坠。”
柳明笙无奈道:“可是表姐,眼下这个案子落到刑部手里,你名义上虽是推官,可又有多少人把你放在眼里?更别说把手伸到刑部。你又何必在李逢舟面前低声下气?”
赵灼玉眼珠一转,笑道:“明笙,姐拜托你件事。”
*
“谁啊,鬼哭狼嚎的?”刚从李逢舟书房出来的男子遥遥听见一声惊呼,不由好奇,“柳祭酒家是杀猪了吗?”
李逢舟轻咳一声:“我这里应当是挨着柳公子院子。”
楚长昀笑着摸了摸鼻子,话锋一转道:“你就打算跟你爹杠下去?只是因为他让你表姐在陛下跟前吹耳旁风给你赐婚。”
“什么叫只是?”李逢舟睨了楚长风一眼,“赵家小姐讨厌我你又不是不知,真赐了婚,她不得先杀了我?”
“借口。”楚长昀哈哈一笑,杀人诛心道:“你就是不满你爹把你安在刑部,这三年才跟他暗暗较劲,游手好闲,就连婚事也要同他对着干。不过我还挺佩服你,竟敢搬出来自己住,被你爹教训得不轻吧?”
“挨了一个耳光而已。”李逢舟云淡风轻。
引着楚长昀穿过月洞门时,李逢舟突然顿住,若有所思道:“我没猜错的话赵推官应该在柳府,你走的时候等等她,把初次验尸结果转告她。”
“你觉得刑部的人想从中作梗?”楚长昀敛起肆意的神色,“你要跟你的上官对着干啊?”
李逢舟无所地耸了耸肩,“春闱将近,谁知道他们怎么想,以防万一罢了。”
楚长昀“啧”了一声,觉得李逢舟有些不厚道,“让赵姑娘当出头鸟,是不是有点卑劣了?”
“她应该很乐意当出头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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