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达犹豫片刻,叹了一声道:“我同陈清是最先住到青云客栈的,彼时我受了寒,他住在我隔壁,还帮我煎药,我二人一见如故便走得比旁人近些。我在老家时会帮人写写文章赚些钱,来到京城后也开始凭着才学结交了几位公子,或帮他们完成课业,或代写文章。虽说是小打小闹,但也能赚些钱……”
他说着攥起袖口,脸上闪过怨恨,“陈清见我与富贵人家的公子有所往来,便故意问我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当时我心无防备,便直接与他说了我在外替人写文章赚钱一事,熟料他面上不为所动,转头却学我做起了生意。他才学在我之上,相貌举止也比我端庄,开价还比我低,还说他日后中榜,必再传授心得。如此,还有谁愿意再来找我?他本就在给戏园写词赚钱,眼下还要抢我的生意!”
他猛地将落在双腿的目光凝至赵灼玉身上,“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大人你说是也不是?”
赵灼玉泡在吴达期待的目光中打了寒颤,她没有回答,反而联系起了柳明笙的话,转而问:“那你可认得一位叫林渊的公子?”
李逢舟悄然看了赵灼玉一眼,正疑惑她为何这么问,就听吴达略显惊讶道:“大人认得林公子?”
赵灼玉听出了吴达确实认识林渊,于是猜测:“林公子该不会也是跟你做过交易的人之一吧?”
吴达愤愤地肯定道:“我代林公子写过几篇文章后他再没找过我,其中定有陈清的手笔。”
赵灼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道:“关于陈清你可还知晓其他?比如他除了你之外还与谁说得上话,或者他之前可有什么异常之举?”
吴达垂眸思索时,李逢舟悠悠起身离开,赵灼玉瞥他一眼并未多言,只当他又犯懒病,随他去了。
“我记得有一次陈清夜里才回,喝了些酒,还似哭过,身上一股脂粉味……”吴达一面回想一面说,“次日我还打趣他是不是去寻花问柳,他也没应。还有就是他跟京城的戏园有过往来,但具体是哪家我不知道。不知二者是否有关联,毕竟戏园里才貌出众的戏伶也不少。”
吴达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事,赵灼玉一时没什么想问的了,于是让他帮忙留意那夜听到陈清房中有动静一事,而后起身告辞。
刚跨出门,吴达又追了上去,诚挚道:“大人,我虽看不惯陈清,但从未想过害他,我说的都是实话,还请大人信我。”
赵灼玉温柔一笑:“吴举人好好准备春闱,来日金榜题名让我也讨杯酒吃。”
赵灼玉本以为李逢舟是回去躲懒了,不曾想在青云客栈对面一个茶棚下看见了他。
赵灼玉走近,但见桌上放着一壶茶和两个杯子,她顿时有了后之后觉的渴意,自顾自地坐在李逢舟对面,顺了那支空杯倒茶饮下大半。
“那是何物?”赵灼玉放下茶杯后看向李逢舟手边的一本册子。
“陈清房中找到的。”李逢舟把册子推至赵灼玉面前,“方才听你跟吴达的意思,陈清应该也会替林渊写文章。你舅舅是国子监祭酒,要不你问他,或者问你表弟要一篇林渊近日写的文章对比一下风格。”
赵灼玉一时没想起这层,此刻被李逢舟提醒,她隐隐有几分不服。
这人于刑案分明不蠢,却总一副懒得理会,偏要人施压才去办案的态度。
赵灼玉不理解李逢舟为何如此倦怠,这种行为实在对不起他能科举入仕的机会。若换了赵灼玉,她定会深思苦索办好案子。
“我正有此意。”赵灼玉轻哼一声,把册子看过一遍后收了起来。略显骄矜的神色落在李逢舟眼里惹得他好奇似地扯了扯嘴角。
“赵大人就这么任由你沾手这桩案子?”他冷不丁地问。
“我拜师他本就同意。”赵灼玉轻飘飘地解释,“再说他如今不在京城。”
就算不同意也管不了。
“嗯。”李逢舟神游似地饮尽杯中的茶,心中莫名滋生不可言说的艳羡,抛下一句“挺好的”之后起身走了。
赵灼玉跟了上去,“去哪里?”
“回家。”
“这就回去了?”
“天色不早了,又没线索,在外面做什么?”李逢舟悠悠道,“饿了,回去吃饭。”
说到“回去”,赵灼玉想起昨日在柳府旁看见楚长风,于是问:“楚小侯爷昨日同我告辞后说要去找你,但进了柳府旁边的宅子,那是……”
“那是我家。”李逢舟面色淡然,又强调道:“我自己的家。”
赵灼玉一惊:“你搬出来了?”
“嗯。”
赵灼玉暗暗咋舌,李逢舟出了名的谨听父言,虽说在刑部没什么造诣,但也是听了父亲的安排才到了刑部投身刑案。如今搬出李府倒引起了赵灼玉好奇。
他是如何说服他父亲的?还是说父子二人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和睦?
“不抓紧时间,只怕春闱前结不了案。”赵灼玉提醒道。
“结不了就结不了。”李逢舟云淡风轻。
赵灼玉气笑:“大人想违抗圣意?”
李逢舟坦然笑道:“那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刑部的其他人能当甩手掌柜,我也能当,要死一起死,全死了反而清净。”
赵灼玉顿在原地看着李逢舟没入人群,心道这人还真是大难临头稳如泰山,说话也半分不留情。只是她此刻也没什么头绪,便往柳府的方向去。
又怕李逢舟觉得她有意跟随,于是饶了条路。
天色由灰转墨,星星在缥缈的云层之上零零散散地眨着。
赵灼玉路过一座楼时,恰巧听见如莺如燕的绕梁之声从明黄的小窗中传出,一时听得发醉,险些撞上路过的行人。
赵灼玉转头一看,“醉梨园”三个字映入眼帘。
既然吴达说陈清与城里的戏园有钱财往来,那也可以随意找一处打听打听。
甫一进楼,迎面而来一瘦高的蓝衣男子。
赵灼玉先是惊讶,随即上前问候:“林公子,巧遇。”
林逸也是一惊,抱拳道:“赵姑娘怎会在此?”
思及林渊和陈清有渊源,林逸又是当哥哥的,赵灼玉不敢过多透露,胡诌道:“听说我那不务正业的表弟不在家温书,反倒在此听戏,我是来捉他的。”
却见林逸面色突然讪讪,赵灼玉问:“林公子又怎会在此?”
在赵灼玉印象中,林逸温文尔雅,伏案于学问,不像是会来醉梨园寻欢之人。
“我也是来找舍弟的。”林逸尴尬一笑,“他……正和柳公子‘说话’呢,我劝了几句他不听,我也没办法,正准备回去了。”
赵灼玉额角一跳,“柳明笙还真在这里?”
林逸看着赵灼玉僵硬的笑脸点了点头,关心道:“赵姑娘脸色不大好,没事吧?”
“没事。”赵灼玉作势要找人,“他们在哪儿?”
“二楼聆音阁。”林逸回答后无奈一叹,诚挚道:“我最近多说了舍弟几句,他正和我闹脾气呢,我就不上去碍他的眼了。烦请赵姑娘和柳公子离开时帮我带句话,让他早点回家。”语毕朝赵灼玉一揖。
“一定带到。”
赵灼玉同林逸道别后一溜烟地上楼找到一间名为“聆音阁”的雅间。
刚要敲门,就听里头传来嘲讽之声:“柳明笙你就是个跟屁虫、卑鄙小人!我前脚刚到你后脚就跟来,没多久我哥也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怀恨先生夸我文章好,想借机报复我呢!你以为把我哥叫来就万事大吉了?你如意算盘打错了,他根本管不了我!”
赵灼玉附耳贴门凝神细辨,只听柳明笙恼怒道:“你可别自恋了,明明是我先来的,你还敢倒打一耙?我跟你哥不熟,若不是你跟我抢无双姑娘,我才懒得理你。”
“抢?”另外一人冷笑,“谁出价高谁就能听无双姑娘唱曲,这是醉梨园的规矩,何来‘抢’一说?莫不是你没钱才来胡搅蛮缠?你要是给我道歉,我倒能勉为其难地邀你一同听曲。”
只闻里头传来瓷器落地之声,柳明笙骂道:“明明就是我先来的,你知道以后故意与我作为,装什么君子!”
不待另一人说话,又有一女声劝道:“二位公子息怒,奴先给你们其中一人唱,唱完立马给另一人唱就是了,耽搁不了多少时辰。”
赵灼玉已拼凑出了前因后果:想来是柳明笙先找无双姑娘唱曲,林渊到来以后也要找无双姑娘。
二人一番较劲,最终柳明笙财力不支败下阵来,而后找到林渊理论。恰逢林逸来寻人,林渊将哥哥赶走后又和柳明笙吵了起来。
赵灼玉直接推门而入,扫了愣在原地的柳明笙一眼。又看向身着月白色衣裙,裙上绣有几株兰花的无双。
林渊一脸幸灾乐祸,柳明笙心下叫苦不迭,怎么一干荒唐事总能被表姐逮个正着?
赵灼玉看着柳明笙淡淡道:“跟我出去。”又朝林渊说了句“林公子早些回去”。
柳明笙欲哭无泪且无力反抗,只能恹恹地朝门外走。
林渊觉得赵灼玉莫名其妙,不过下一瞬就看戏似地扬声道:“柳小兄弟,可别哭鼻子才好。”
不待柳明笙回怼,赵灼玉就转头朝林渊凉凉一笑,“有道是凡事让三分,林公子说话如此不饶人,小心闪了舌头。”
说完狠狠关上雅间的门,带着柳明笙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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