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天台。
越临夏至,蝉鸣越盛。槐荫在光下是一片浓重的乌云,而现在,顾厘米觉得,那片乌云要飘到许潮眉眼上了。
许潮问他:“你今天吃早餐没?”
顾厘米:“吃了。”
“午饭呢?”
“呵。”顾厘米扭头看他,“同桌,你今天怎么这么关心我?”
不管别人在说什么,顾厘米似乎永远一副冰雹来了我吃雪糕、洪水来了我冲浪,满不在乎的模样,许潮很难形容这种态度,像是坐在世界肩上,置身事外的感觉。
如同此刻,他还在展着眉眼:“同桌,因为和你说了那些话,你开始同情我了吗。比起同情我,我觉得,你更需要同情你自己。”
许潮哑口无言。
他此刻书都没看了,只是愣愣地跟顾厘米对视,顾厘米笑了笑说:“我已经想好了。”他仰面眺着远处的天,“等这个学期结束了,我就坐火车去外面打工。”
“我继续读书也没用。我爸也大概不会给我交学费读下去。”顾厘米轻快地说,“我六月份刚好也能满十六,出去还能有活干。”
他眼睛转回来,看许潮时噙着一点温柔:“同桌,等很多年后我们再遇见,说不定你那时候已经是名大医生了。”
“许大医生,我等着你的出头之日啊。”
这个学期还有一个多月结束。顾厘米想着,在最后的时间里,把这个小城里难忘的一切给记住。
母亲节快到了,而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宋心阮。
顾厘米望向花店门口摆着的康乃馨,想。这大概也是他给母亲过的最后一个母亲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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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心阮心很发慌,毫无征兆地。今天是周日,是母亲节,外面日丽风清,她陪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在咖啡店休息。
“心阮?心阮?”丈夫喊了两声才唤回她的思绪,他有些不满意,“舒阳想玩的滑板车落在家里了,我们先回家一趟,再出发去游乐场。不然他又要闹了。”
“嗯嗯,好。”
丈夫看她拿咖啡杯都险些滑落,眉头浅浅蹙着:“你是又犯了病吗?最近有没有吃药?”
宋心阮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在和顾军离婚后各种后遗症缠上了她。轻点是焦虑病,频繁走神、做噩梦,重点是重度耳鸣,被害妄想症,幻觉和现实分不清楚。
脱离顾军后,她积极接受心理治疗、吃药,情况好转了不少。
“应该是。我回去再吃点。”宋心阮应声,拎起包跟丈夫一同出门。
出了咖啡店门口没几步,宋心阮就感到有道目光黏着着自己,隔着幢幢人影,像是要扒了她的皮,饮她的血,嚼她的肉。
是顾军。意识到这个,宋心阮一瞬间就发抖,冒起汗来。宋心阮一直没告诉丈夫,她的病会复发得最强,是因为又遇到了顾军。
顾军一直不肯放过她。离婚后,他打探到她的地址,就想方设法地找她要钱。一千,五千,两万……给的越多,他消失得越久。宋心阮求个安心,也会把钱给顾军,当作是花钱买平安。
可是顾军这种人的**,就是无底洞,她用再多的钱,都堵不住那个眼。宋心阮交不出钱,顾军还会拿她的孩子威胁她。不,不行。她现在有了安稳的家庭,可靠的丈夫,可爱的孩子,一个幸福的生活,怎么能再被顾军给毁了。
但是最近丈夫的公司财务出了点问题,娘家的亲戚住了院,宋心阮手头紧,顾军上个月还狮子大开口,要了五万。宋心阮没给,现在,他又来找她了。
宋心阮心上心下,视野里又开始焦黑。前边的丈夫久久见她没跟上来,不耐地催促了几声。宋心阮忙小跑跟上去,上车,试图凭此甩脱那种感觉。
可直到她往家的方向走,那道目光仍在。丈夫和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大概是嫌她慢先走了。宋心阮开始大喘气,她哆嗦着手拿出化妆的镜子,朝向后面,歪了一些,看见一棵树边,露出杀气腾腾的寒光。
果然是他,果然!宋心阮崩溃了,她好像看见噩梦犹在眼前,顾军拿着皮带抽她的脸,打她的胸口,耳边挤满了蜜蜂的嗡嗡声。她每天都被活生生地疼晕,又每天被活生生地疼醒。
宋心阮抱住脑袋,嘴里喃喃着,神不守舍地开始大跨步狂跑。那个噩梦仍在追逐着她,她哀鸣,她恸哭,却没人想放过她。
顾厘米在宋心阮家门口附近等了一会儿。
他怀里有捧康乃馨,是精挑细选的妈妈喜欢的紫色。顾厘米花了这一周省下来的饭钱买的。
站着站着,他既踌躇,又紧张起来。
上次再见妈妈是除夕,他不想待在家,瞎逛着就来了妈妈家旁边。妈妈在陪她的那个小儿子放爆竹,看见顾厘米时,她很惊慌。妈妈匆忙给顾厘米塞了两百块作为压岁钱,顾厘米知道,她是怕被丈夫看到了指责。但顾厘米还是开心,开心的不是因为压岁钱,而是还能看到妈妈打扮得那么好看。
哪怕她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妈妈。
这束花……她收到了应该会高兴。顾厘米低头情不自禁地笑。
抬眸时他看见了宋心阮,他朝她喊,妈。
宋心阮整个人荡荡默默,丢了魂一般。她生怕那些恐怖的景象追上自己,只顾着埋头奔跑。冷不丁听到一声呼唤,随即有个瘦高的影子停在了跟前,他是少年模样,嘴角的笑还很干净。
是她的那个儿子,顾厘米。
对了。宛若里溺水人终于抓住救命稻草,她紧紧揿着顾厘米的肩膀,不管不顾地说:“小米,你能不能带你爸走?你能不能把他带走?我受够了,我受够了。能不能让他不要来了?我真的受够了。”
眼前画面霍地一变,少年扭曲成顾军的脸庞,他五官都像拧得错位了,狰狞地拿着刀朝她扑上来。
宋心阮大叫一声,她捂住自己,咒骂顾军,咒骂一切:“你们为什么非要缠着我?为什么非要跟着我?”她在顾厘米身上扯着打着,歇斯底里地发泄所有积郁的痛苦,康乃馨滚落在地,花瓣在太阳下像个笑话,“你们这群贱人,都是你和顾军这两个贱人,拖累我,毁了我。”
说完她又流着泪哀求起来:“小米,带你爸爸离开我好不好。你们不要再进入我的生活,不要再毁了我好不好?我已经很不幸了,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
在太阳底下,顾厘米却感觉自己像在太平间里。他任由宋心阮扯他,僵直地抬起了一只手,想告诉她,说好,妈妈,我答应你。他却像哑巴了,什么字眼都忘记了。
也是,一个罪魁祸首,怎么好意思再去安慰受害者呢。
屋子里的丈夫听见动静,冲出来,他把宋心阮拉进自己怀里,对顾厘米侧目而视:“请你不要再出现这里了,这里没有人欢迎看到你。”
门被重重关上了。顾厘米屹在原地,短短几分钟,他像经历了世纪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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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军提溜着酒瓶回家了,今夜他和弟兄们喝了个尽兴。一个兄弟讽刺,母亲节,七夕节,妇女节,世界上全是给女人过的节日!旁边人大笑着附和。那个兄弟接着说,一个母亲节过得惊天动地,父亲节的时候,这个世界又变成哑巴聋子了。
说到母亲节时,顾军想起一件事。他最近没钱了,想跟踪宋心阮那婆娘再敲诈一笔时,正面遇上了顾厘米。
他怀里那康乃馨,不就是买给宋心阮的吗。嘁,顾厘米这臭小子没如愿。顾军心情美好了一点。转念一想,这兔崽子还有钱买花,还是他揍得轻了。
顾军进了屋,打开灯,看见顾厘米就坐在鞋柜边,他进来也没看他,只是沉沉地坐在那里,像一具尸体。
顾军一个激灵,差点没被吓了酒醒,反应过来,他一脚踹上去:“有病啊?敢吓唬老子?”
“……”顾厘米抬起目光,他的眼神像他的语气一样平静,“你去找她了?”
就这事。顾军不屑嗤笑,今天或许心情不错,他难得回了他一句:“那婊子就是该。我还特意拿了刀去,想让她给钱,谁知她那么怂,我还没出面,她就自个疑神疑鬼的被吓得屁滚尿流了。”说完以后他又给顾厘米踹了一腿,“怎么,你小子被她赶回来了,来质问老子?”
顾厘米没说话了,他迅速起身,去了屋子外面。
“吊的有病是不。”
一个两个的,顾军唾了一口。
顾厘米去了不远处的药店。他说:“买点安眠药。”
售货员还是个年轻的姐姐,她打量几眼顾厘米:“小弟弟,失眠啊?这么小年纪就失眠,平时还是做点心理疏导好。”
“学习压力大。”顾厘米谎话信口拈来。
“那姐姐给你开一颗。我们这安眠药可不能乱吃。”姐姐叮嘱他,“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副作用很大的。”
“嗯。”顾厘米点头。
出了药店两步,他折回来:“谢谢。”
顾厘米在楼下买了瓶烧酒,怕引起顾军疑心,还买了点卤菜。但他太多心,顾军不仅喝了酒,还把卤菜当下酒菜。
他边踢顾厘米小腿边笑他说今天怎么这么识趣。顾厘米全程像个沉默的榆木疙瘩。
顾军躺在沙发上了,顾厘米拍了他几下,没反应。
顾厘米把灯关了,他提着水果刀走过去。
抬起的一刻,他脑海里闪过很多东西,他的心陷进去一大块。
顾厘米把刀砍在了顾军的脖颈,那里是大动脉,鲜红的血在肆意地流,像花,红了身下的沙发。
他……杀人了。
在了结这辈子最恨的人后,顾厘米不畅快,也不自由。相反,他觉得他像个钢板。
不知道对尸体呆坐了多久后,顾厘米心神微晃,原来是血已经流到了他的鞋边。腥味充斥整个鼻尖,熏得他想吐。顾厘米低头,他脑子生锈着,他看见自己的手全是血。
顾厘米终于弹跳起身,他跑进厕所,开花洒冲洗。他反复地揉搓自己的皮肤,后知后觉的寒冷钻满浑身的毛孔。他哪里都冷。
顾厘米浑浑噩噩地出了浴室。他看到桌上还存着血迹的水果刀,他想冲上去拿它了结自己。但他真的冲上去时,先被一本书咯住了手指。
他拿起来。书名是加缪情书集,作者是加缪。
一点动力被注入四肢里,他抱着那本书,撒开腿跑出家门。
许潮在家门口给小狗喂食。
上次顾厘米留宿,把小狗留在这里。许潮看它无处可去,就暂时在家养着它。
顾厘米真是。想到这人,许潮无奈极了。
“同桌。”远远地,许潮看见了他狂奔过来的身影。
许潮面色疑惑:“顾厘米,你这是……”
顾厘米跑得汗流浃背。许潮看见月光下,少年小心翼翼地从衣服内侧拿出一本书,他用指腹轻轻擦拭书皮外的灰尘,只是擦了几下,动作又僵住了。
他把书递给许潮:“你的书,我还给你。”
你的书,我保存得好好的,没有弄脏。顾厘米想这么笑着对他说,可他只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许潮想笑,想跟他说,还那么急干什么,又不是末日来临。但他嘴角的弧度慢慢凝住了。
因为他闻到了,从顾厘米身上传来的,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小狗也发觉了这点,它冲顾厘米汪汪叫起来。
许奶奶听见声音出了门,看顾厘米和许潮站在门外,先是用手语打招呼,再是问许潮发生了什么事。
许潮摇头,他把小狗抱给许奶奶,示意她拿回屋里。
许奶奶带小狗走了。月光下只剩下了许潮和顾厘米两人。
许潮想问他怎么了,但喉咙拧着似的,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是顾厘米开的口。他心情忐忑,说:“我杀了人。”
许潮沉默了下,问他,杀的谁。
顾厘米说,他爸。
许潮眼睫颤动了好几下,他出声时才发现自己在抖:“……那现在打算怎么办?”
顾厘米声音低了一些:“我会去自首。”
许潮彻底无话了。良久的安静之后,顾厘米说了声再见要走,许潮想抓住他的手,想跟他说不要去,但他只是在他身后,哽着声音说:“……顾厘米,你可以去开一下精神病证明。”
“……”顾厘米想笑他怎么还有这么笨蛋的一天,回头看见他发红的眼睛,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顾厘米视线垂着,过了片刻说:“同桌,对不起。”他好想伸手去抱他,好想去摸他头调侃他,可是这些再简单都做不到了。他现在的手太脏了。
“同桌,过了今晚,不要再跟谁说你认识我。”
顾厘米声音哑得不像话,这是他交付给许潮的最后一句话。许潮看着他走出月光,走入黑暗,如同从来没出现过。
顾厘米回了家,他拨给110一个电话。那头的女声说,你好,这里是槐市110,请讲。
顾厘米说,你好,我要自首。
当时他坐在楼顶天台上,这里的天台不像学校的,荒芜又寒冷。月色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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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男生杀了亲生父亲后跳楼的事件传出,轰动一时。学校里充满了对顾厘米的议论,惊诧,后怕,恐惧……很多很多。没有心疼。
警察调查案情,找上了许潮做证人。
“听你们班同学说,你和他玩得最好,走得最近。”负责口头记录的女警问他。面前的男孩像那个跳了楼的少年一样俊秀,只是眉眼更为阴冷、苍白。
看许潮毫无反应,女警拿出一只钢笔:“这是从他房间里搜出来的东西。你们老师说,班上只有你有这支笔。”
钢笔的笔夹是金色,在太阳底下闪着熠熠的光。崭新如初。
女警看见他眼里的泪水掉出来了,再抬头时,他的眼睛干涸了。
他说:“不认识。”
突然想写的短篇,三天里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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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如下:
池知,一个三好大学生,最近被一只猫讹上了。
先是屡次碰见有关这猫的坏事,然后是看着这猫在眼前修炼成了人。
对,眼睁睁的。
猫变成了一个少年,追在池知身后死缠烂打。池知向来低调,无奈下,只得把人带回家里暂时安置好。
然后池知发现,这猫有点能装。
变猫的时候气势汹汹,胡作非为,成了人,就耷眉耷眼,可怜巴巴。
蓝盈盈的眼睛掩在睫羽里,抿嘴不说话,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池知替他收拾一堆烂摊子,到头来也没舍得发火。
时间长了,他居然还有点习惯了。
好不容易能等到猫回家的那天,是个冬季。
大雪纷扬,而少年就蹲在他家门口,不知道等了多久,被冻得手脚僵冷,睫毛上还蓄着白花。
他眼角发红,声音有些抖:“哥,别不要我。”
后来猫有了家。一个永远的家。
【一开始】
小白:(^3^)
池知:离我远点。
【后来】
小白:(^ω^)
池知:……别离太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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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chapter.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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