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牌上的数字被风掀起一角，像谁故意把它往后多翻了一百页。
十一月的最后一个周一，清晨六点二十，高三教学楼的玻璃大门还没开。
池暮把自行车锁在栏杆外，车把上挂着一杯滚烫的豆浆。豆浆的热度透过纸杯，烫得他指尖发红，他却没松手。
门厅里，新换的倒计时牌立在正中央，红底白字，大得刺眼：
【距离高考还有 200 天】
那“200”是昨晚后勤老师用喷漆补的，漆还没干透，边缘挂着一条细瘦的“0”，像随时会滴下来。
池暮仰头看，眼皮被风吹得发涩。
“两百天，”他自言自语，“够写完一首副歌，也足够搞砸一段人生。”
沈砚从楼梯口下来，手里拎着一袋打印好的理综错题。
他今天没穿校服外套，只一件灰色连帽衫，帽子边缘露出耳机线，白得晃眼。
两人在倒计时牌前碰头，谁都没说话。
池暮把豆浆递过去：“无糖，热的。”
沈砚接过，指尖碰到他指节，冰凉。
“昨晚几点睡的？”池暮问。
“三点半。”沈砚声音哑，却平静，“函数压轴第二问卡住了。”
池暮啧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极小的便利贴，啪地贴在倒计时牌右下角：
【目标：300 分 vs 715 分】
“我三百，你七百一十五，咱俩平均一下正好五百出头。”
沈砚看着那行歪歪斜斜的字，忽然笑了。
“也行。”他说，“五百出头，够我们一起去北京。”
早读铃响。
教室里书声琅琅，却掩不住窃窃私语——
“两百天，真快。”
“听说三模提前到四月。”
“那艺术节还办不办？”
沈砚把英语书立在桌面，挡住脸，低声背《The Road Not Taken》。
池暮坐在最后一排，把吉他塞进桌斗，用课本压好，只露出半截琴头，像偷偷养的一只猫。
班主任老周走进来，手里抱着一沓志愿草表。
“从今天起，每周一换倒计时，值日生负责翻页。”
他把厚厚一摞纸放在讲台，最上面一张赫然写着：
【200 → 199 → 198 ……】
数字像一把钝刀，从讲台上排到校门口，一步一刀。
中午，图书馆自习室。
沈砚把错题本摊在面前，红笔、蓝笔、黑笔排成一列，像手术器械。
池暮端着餐盘溜进来，盘子里摞着三块鸡排，酱汁冒尖。
“补充营养。”他把其中一块推到沈砚手边，“你今天脸色像A4纸。”
沈砚没拒绝，却从书包里拿出一张新的作息表：
【22:30 睡 05:30 起午休 20 分】
池暮看得直咧嘴：“你这是要成仙？”
沈砚用红笔在“22:30”上画了个圈：“你也一样。”
池暮叹气，咬了一口鸡排，含糊不清：“那晚上的排练怎么办？”
“搬到午休。”沈砚说，“音乐教室十二点到十二点半，锁门之前。”
池暮比了个OK，油渍沾在指尖，亮晶晶的。
下午体育课被雨冲掉，全班窝在教室看年级大排名。
屏幕滚动，沈砚的名字稳稳挂在第一，724。
池暮下滑很久，才在倒数第七找到“池暮 276”。
有人窃笑，有人回头。
池暮把帽衫帽子扣上，耳机塞进耳朵，假装听不见。
沈砚却忽然起身，走到讲台，拿起遥控器，把榜单停在池暮那一栏。
“276到 300，只需要做对六道选择题。”
他声音不高，却让整个教室安静。
“六道选择题，一首歌的长度。”
池暮抬头，隔着人声与灯光，看见沈砚的侧脸——
像一把拉满的弓，笃定又温柔。
傍晚，音乐教室。
十二点到十二点半，真的只有三十分钟。
池暮把吉他插上音箱，沈砚坐在钢琴前，两人中间摆着倒计时牌——
【199】
沈砚弹前奏，C大调，节拍器70。
池暮唱副歌，声音压得很低，怕吵到隔壁午休的同学。
副歌最后一句，他临时改词：
“还有两百步，我陪你走到第九十九。”
沈砚嘴角弯起，把最后一个和弦停在Gadd9，留一个悬念。
十二点半整，两人同时松手。
音箱余音绕梁，像不肯走的尾奏。
晚自习。
教室里只剩翻卷子的沙沙声。
沈砚写题写到一半，忽然在草稿纸角落画了一个极小的方框，里面写上：
【Day 200 完成度：数学 73% 英语 61% 副歌 90%】
写完，他把纸递给池暮。
池暮在“副歌”后面补了一行：
【剩余10%?→?把歌词里“再见”改成“明天见”】
沈砚点点头，在“英语”后面加了个括号：
【今晚背完3500词A到G】
两人对视一眼，像签订了一份秘密协议。
下自习铃响。
教学楼灯光一层层熄灭，倒计时牌在黑暗里反着红光。
池暮推着自行车，沈砚走在他左边，书包里塞着今天新印的错题。
到校门口，池暮忽然停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小的便利贴，啪地贴在倒计时牌最下方：
【200天，不是倒计时，是倒着数的心跳。】
沈砚看着那行字，忽然伸手，把今天撕下的“200”那张纸折成飞机，顺着风抛向夜空。
纸飞机在路灯下转了个圈，落在自行车棚顶上。
池暮笑：“浪费。”
沈砚也笑：“让它先飞，剩下的我们慢慢来。”
宿舍熄灯前，沈砚收到池暮的微信：
【今晚零点，别睡，给你听demo。】
0:00，沈砚戴上耳机。
手机里是池暮刚录的副歌，背景有雨声，节拍器滴答。
最后两秒，池暮用气音说：
“两百天很长，长到可以写完一首歌；两百天也很短，短到只能喜欢一个——”
声音戛然而止，像被谁按下暂停。
沈砚把手机贴在胸口，心跳和节拍器同步。
他打开备忘录，写下：
【200?→?199?→?……?→?1】
在最后一格，他画了一个极小的吉他，旁边写：
【终点见。】
凌晨一点，校园万籁俱寂。
倒计时牌上的“200”被夜风吹得微微鼓起，像一颗不肯睡去的心脏。
两百天，四百八十万秒，每一次跳动都在悄悄记数——
记一首歌的尾奏，也记一段并肩而行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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