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像一只被雨淋湿的灰鸽,蜷缩在雾气里。
早读铃响过第三遍,沈砚才踩着预备铃的尾巴进教室。后门“吱呀”一声,他侧身闪进来,像一片影子贴进墙角。
教室里嗡嗡的背书声并未因此停顿——省重点的早读永远像台精准的发条机,谁迟到、谁请假,都不影响齿轮继续咬合。
沈砚把书包放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桌面上是昨晚没写完的竞赛草稿。他刚坐下,前排的英语课代表就回头,小声提醒:
“班主任让你去办公室,摸底排名出来了。”
沈砚“嗯”了一声,抽出一支黑笔,在草稿纸上写下“715”三个数字,又画了个圈,心里默念“别松劲,低于这个值,就真的没办法走出去了”
这才起身向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门口挤着一堆人,都是看榜的。
红色榜单贴在公告栏,A4 纸被雨水洇出一圈淡粉。
第一行,沈砚,730——年级第一
人群自动给他让出一条缝,像摩西分海。沈砚扫了一眼,目光往下——
池暮,117——倒数第一
“117”这个数字像一道裂口,横亘在榜首与榜尾之间,横跨六百多分的悬崖。
有人在窃窃私语:
“缺考一门,还能比上次高两分,也算本事。”
“听说他英语交了白卷,答题卡上画了个吉他。”
沈砚没笑,他把视线移开,却在心里把那个名字念了一遍:池暮。
同一时刻,顶楼空教室。
池暮坐在讲台边缘,两条腿晃在半空
他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答题卡,上面用2B铅笔涂了一只巨大的骷髅,骷髅嘴里叼着一朵玫瑰。
监考老师收卷时只叹了口气:“池暮,你干脆把名字也画上去得了。”
他确实这么干了——答题卡姓名栏,两个粗黑的方块字:池暮。
风从破窗灌进来,答题卡在他指尖“哗啦”一声,像要飞走。
他低头,看向地面,脑海中突然想起昨天那个说要帮自己修吉他的人。
“年级第一……”他轻声念,像把一句歌词哼出第一个音。
上午第四节课是物理小测。
沈砚写最后一道大题时,走廊传来一阵骚动。
“有人找!”门口的同学朝里探头,“沈砚,楼下有人找!”
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半个班回头。
沈砚把笔帽扣好,起身。
楼梯转角,池暮靠墙站着。
他今天没穿校服外套,只一件黑色连帽衫,帽子湿了一半,刘海黏在额前。
他看见沈砚,伸出两根手指,在空气里点了点,像打招呼,又像点烟。
“有事?”沈砚停在一级台阶之上。
池暮把背在肩上的吉他往前一送——琴箱用透明胶草草缠了几圈,裂缝仍在,像一道不肯愈合的疤。
“修好了。”他说,语气像在宣布一场胜利,“你不是说能修?”
沈砚这才注意到,琴头上换了一根新弦,弦尾打了个笨拙的结。
“我用钓鱼线凑合的。”池暮补充,“音色烂透了,但好歹能响。”
沈砚伸手拨了一下,音是飘的,却稳稳地落在G调上。
“能响就行。”他说。
午休时间,食堂人声鼎沸。
沈砚端着餐盘,穿过一排排蓝色餐桌,最后停在角落。
“坐。”池暮踢了踢对面的椅子,“我请客。”
沈砚放下餐盘,看见自己那份白饭上多了一块鸡排,酱汁画了个笑脸。
“谢了。”他没客气。
池暮用筷子戳可乐盖,“嘭”一声,泡沫涌出来,溅到沈砚手背。
“对不起啊,学霸。”池暮笑得虎牙发亮,“我手残。”
沈砚用纸巾擦掉可乐,忽然问:“为什么缺考?”
池暮耸耸肩,咬了一口鸡排,含混地说:“睡过头了。”
沈砚没追问,却注意到池暮左手腕戴着一根红绳,绳子末端系着一颗塑料小骷髅,随着咀嚼一晃一晃。
“下次别睡过头。”沈砚说。
池暮挑眉:“下次?下次你替我考?”
沈砚抬眼,目光沉静:“我可以叫你起床。”
那天下午,年级群里弹出一条新公告:
【周五下午第三节,全体高三摸底讲评,地点:大礼堂。】
池暮把群消息念给吉他听,像在念悼词。
“117分,难评。”他叹了口气,“我连选择题都懒得涂满,去了也是听天书。”
沈砚却在同一时间收到班主任的私聊:
“沈砚,周五你上台做个经验分享,三分钟,讲讲怎么考730”
沈砚回了一个“好”字,关掉手机,抬头看窗外。
雨停了,天幕被洗成淡青,远处操场有彩虹,像一条裂缝,把世界分成两半。
放学铃响。
沈砚收拾书包,把那张写有“715”的草稿纸对折,塞进笔记本夹层。
他走到后门,忽然想起什么,折返。
池暮趴在最后一排睡觉,脸埋在臂弯,只露出后脑勺一撮倔强的发旋。
沈砚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池暮抬头,眼角压出一道红痕,声音闷在臂弯里:“干嘛?”
“周五下午,”沈砚说,“别逃课。”
池暮眨眨眼,像没睡醒:“你要给我补课?”
沈砚“嗯”了一声,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池暮笑了,虎牙在昏暗教室里闪了一下。
“行啊,”他说,“学霸叫我起床,我哪敢不从。”
沈砚走出教室时,天已经黑透。
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像有人按下了延时开关。
他抬头,看见教学楼的顶楼窗户亮了一瞬,又熄灭——像是有人用手电筒朝夜空打了一次信号。
沈砚不知道,那是池暮在试新买的钓鱼线琴弦,第一声“叮”被风带走,飘得很远很远。
那天晚上,沈砚在笔记本上补了一条计划:
【周五分享内容】
1. 时间分配
2. 错题本
3. 睡眠管理
写完,他顿了顿,又加了一行小字:
4. 叫池暮起床。
把笔帽扣好,关灯。
黑暗里,雨后的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薄荷的凉。
沈砚闭上眼,听见很远的地方,有根琴弦轻轻颤了一下,像有人在夜色里打了个招呼。
他翻了个身,把被子拉到下巴,唇角极轻地动了一下。
“倒数第一……”
声音淹没在呼吸里,还有一句没说出口的——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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