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得突兀。
空气像刚被拧干的毛巾,潮而重。沈砚踩着水洼的碎影回图书馆——闭馆前的最后十分钟,他得把上午小测的错题改完。
可刚迈上二楼,就听见顶楼传来“砰”的一声。像书本砸地,又像门板被踹。随后是一阵弦响,嘶哑,带着破风声。
沈砚脚步拐了个弯,没回自习室,径直上了顶楼。
顶楼铁门半掩。
门缝里透出灰白天光,还有雨后的草腥。沈砚推门——
池暮蹲在地上,校服外套被雨浸透,胡乱卷成一团垫在膝下。他面前躺着那把旧吉他:面板裂了一条细缝,像被闪电劈过;六根弦松垮垮地垂着,其中一根彻底断了,卷成一个小小的铜圈。
“操。”池暮又骂一句,声音不大。他抬脚,鞋尖对准琴箱——
沈砚伸手,在脚尖落下前抓住他的踝骨。
“再踹,共鸣箱就真碎了。”
池暮愣了半秒,收回腿,抬头。
雨水顺着他的刘海往下滴,在睫毛上挂成细小的棱镜。
“你怎么又来了?”
沈砚没答,蹲下去,指腹沿着裂缝摸了一圈。
“云杉面板,最便宜的量产料。”他低声说,“但还能救。”
池暮像听见笑话。
“救?我连胶水都没有。”
沈砚从校服口袋掏出一支白色粉笔,在地上画了一条直线,又画了一条弧线,像简易剖面图。
“木板含水率超过百分之十五,面板就会鼓包、开裂。昨晚淋雨,它吸饱了水。”
池暮挑眉:“学霸还懂木工?”
“初中在市图书馆看过一本《乐器保养与维修》。”沈砚把粉笔折断,粉末沾在指尖,“把水分降到十二以下,裂缝就不会再扩大。”
池暮嗤笑:“怎么降?拿吹风机吹?”
“自然风干,加轻压。”沈砚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角落一块平整的旧黑板,“拆下背板,垫干燥剂,压三天。”
池暮没说话,伸手拨了拨断弦,发出“嗡”的一声噪音。
“你修过?”
“没。”沈砚顿了顿,“但我需要它响。”
池暮抬眼,第一次认真打量沈砚——
年级第一的眼睛很静,像深井,井口却燃着一小簇火。
两人把吉他搬进顶楼角落的空教室。
教室的黑板报还停在上学期期末,“冲刺高考”四个大字被雨水泡得发皱。沈砚把黑板卸下来,当工作台;池暮去楼下洗手间接了两桶热水,用抹布拧干,一点点擦面板上的泥点。
水汽蒸腾,像给旧木做桑拿。
“你干嘛这么上心?”池暮忽然问。
沈砚把粉笔灰抹在裂缝边缘,做记号,“看它挺可怜的,三天两头的进水。”
池暮擦弦的手停了一下,指节发白。
“你平常弹什么歌”沈砚说。
池暮垂头看地面“没什么,最近在自己写歌,奈何没有个聪明脑子”
沈砚继续手上的动作“写呗,写完弹给我听听”
池暮笑了,虎牙在昏暗教室里闪了一下:“学霸也听这种歌?”
“我听题。”沈砚淡淡道,“但题太吵的时候,需要别的声音盖过去。”
风干需要干燥剂。
学校实验室有氯化钙,但锁着。沈砚想起图书馆二楼置物柜里,自己常年塞着的一盒除湿袋——给书本防潮的。
“等我五分钟。”
池暮蹲在黑板前,指尖碰了碰裂缝,像在给一条伤口把脉。裂缝深处透出极浅的木纹,像一条隐秘的河。
他忽然意识到,这是第一次有人替他的吉他操心。
沈砚回来,怀里抱着一小盒除湿袋,还有一卷医用胶带。
“从保健室借的。”
池暮扬眉:“偷?”
“登记过。”沈砚把胶带撕开,剪成细条,沿着裂缝贴成“十”字,“先固定,防止二次开裂。”
池暮看着他低头的侧脸,睫毛在鼻梁上投下一排细影,像琴桥上的码子。
“沈砚。”
“嗯?”
“你为什么叫沈砚?”
“我爸取的。”沈砚没抬头,“他说砚台能磨墨,也能砸人。”
池暮笑出声,声音在空教室里回荡,像突然拔高的和弦。
干燥剂铺好,黑板压上,再垫两块旧字典。
沈砚用粉笔在黑板边缘写:
【Day 1 含水率降至14%】
池暮在旁边补了一行涂鸦:
写完,他把粉笔头抛起,又接住,像玩拨片。
“明天同一时间?”
“嗯。”沈砚点头,“记得带调音器。”
“我家没有。”
“我带。”沈砚顿了顿,“我还有一把旧电子调音器,借你。”
池暮用食指勾住断弦,轻轻一弹,声音像哑掉的铃铛。
“行。”他说,“明天见,学霸。”
两人并肩下楼。
楼梯间的窗户开着,雨后的风灌进来,带着楼下花坛里薄荷的凉。
沈砚没回头,声音被风送回来:“别谢,我只是想听曲子。”
池暮咧嘴,虎牙在暗处亮了一下:“那就写给你听。”
沈砚回到自习室时,闭馆铃刚好响。
他收拾书包,手指碰到口袋里的粉笔——还剩一小截,断面沾着木纹的灰。
他把粉笔放进笔袋夹层,拉上拉链。
窗外,最后一缕夕光落在顶楼的旧黑板上,像给那行歪斜的字镀了一层金边:
【希望它别成木乃伊】
沈砚低头,在草稿纸上补了一句函数推导,却在页脚写了一串极小的数字:
12%
那是吉他的安全含水率,也是他给自己定的,第二个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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