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雨后的土腥味。
市图书馆的圆形石英钟指向 17:58,分针每走一步都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在给夜色打拍子。沈砚把最后一本《朗格彩色解剖图谱》插回书架,抬手揉了揉眉心。
今天周五,闭馆比平时晚一小时,可管理员阿姨已经第三次过来催:“小同学,六点整锁门。”
“再五分钟。”沈砚把声音压得低而快,像怕惊动谁。
他怀里抱着一摞书:一本《医学细胞生物学》、一本《吉他木材学》、一本《高中数学竞赛培优》。最上面却是一本薄薄的乐理入门——借书卡上写着“池暮”。
他把五本书叠好,走到前台,一并递过去。
阿姨扫条形码,“滴滴”声在空荡的大厅里回响。
“怎么又替别人借?”
沈砚没抬眼:“顺手。”
阿姨叹气:“别太晚,回家注意安全。”
“嗯。”沈砚把书装进书包,拉链拉到尽头,像拉上一条密封袋。
六点整,铁闸门缓缓合拢。
沈砚站在台阶下,仰头看灯一盏盏熄灭,最后只剩门楣上那盏昏黄的感应灯,像给整座建筑留了一颗夜眼。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得极小的纸条——
【图书馆后门六点多灯不灭】
纸条是池暮下午塞给他的,字迹潦草,像用左手写的。
沈砚把纸条揣回兜里,绕到后门。
后门外是一条窄巷,路灯坏了,只有远处居民楼的霓虹灯投过来,一闪一闪。
池暮已经在了。
他蹲在墙根,吉他横放在膝盖上,琴箱上压着一块木板,木板上压着两块砖。
“干燥剂吸得差不多了。”池暮抬头,声音压得很低,“含水率 13.8。”
沈砚蹲下,指尖碰了碰面板——裂缝已经合上,像一条细白的线。
“可以上胶了。”他说。
池暮从背包里掏出一管白色胶水,借路灯的光看标签:
【Titebond 木工胶固化时间 24h】
“我爸之前有。”池暮咧嘴,“他用来粘麻将桌。”
沈砚没接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卷医用胶布、一把小号砂纸、一支一次性注射器——全是学校实验室的“边角料”。
“先砂磨,再注胶,再压合。”他低声说,像在念手术流程。
池暮忽然笑:“学霸,你修琴的样子像在缝人。”
沈砚动作一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也差不多。”
两人把吉他平放在一块废弃的门板上。
沈砚左手摁住面板,右手用砂纸轻轻打磨裂缝两侧。木屑飞起来,带着淡淡松香。
池暮蹲在旁边,用手电筒打光。
光柱里,木屑像细小的雪。
“沈砚。”
“嗯?”
“你为什么对吉他这么上心?”
沈砚没抬头:“我奶奶以前有一把月琴,裂了,没人修。”
池暮“哦”了一声,尾音拖得很长,像弦的余震。
“后来呢?”
“后来……她死了。”
砂纸停了。
池暮把手电筒换到左手,右手在空气里虚弹一下,像在找一个不存在的和弦。
“那我得好好练琴。”他说,“不然对不起今晚。”
沈砚嘴角动了动,像笑,又像没笑。
注胶。
沈砚用注射器吸满胶水,沿着裂缝缓缓推进。白色胶线像一条凝固的河,被砂纸轻轻一抹,渗进木纹深处。
池暮屏住呼吸,鼻尖渗出细汗。
“压。”沈砚说。
两人把木板重新压上,再压两块砖。
沈砚从书包里拿出粉笔,在木板上写:
【Day 2 19:15 上胶完毕】
写完,他拍了拍手上的木屑,从校服口袋摸出一颗薄荷糖。
透明糖纸,绿色条纹。
“吃吗?”
池暮接过,指尖碰到沈砚掌心,像碰到一块凉玉。
糖纸“沙沙”响,薄荷味炸开。
“你随身带糖?”
“防困。”沈砚把糖纸折成一个小方块,又展开,再折。
池暮含着糖,声音含糊:“给我也折一个。”
沈砚没说话,拇指与食指一翻,糖纸变成一只极小的纸鹤。
他把纸鹤放在吉他弦枕上,像放一个书签。
池暮忽然伸手,在纸鹤翅膀上轻轻一点:“它会飞吗?”
沈砚答得认真:“24 小时以后,胶水干了,就能飞。”
巷口传来脚步声。
两人同时抬头。
一个穿拖鞋的大叔拎着垃圾袋,睡眼惺忪。
“小同学,这么晚还不回家?”
池暮咧嘴笑:“叔,我们给吉他做手术。”
大叔瞄一眼砖块压着的琴,摇摇头:“神经病。”
脚步声远了。
池暮低声笑,肩膀一抖一抖。
沈砚也笑了,弧度很小,像只扯动了一根弦。
20:10。
沈砚手机震动,是宿管阿姨的未接来电。
池暮的手机也亮了,屏幕上“外婆”两个字跳个不停。
“得回了。”沈砚说。
“嗯。”池暮把砖块又压了压,“明天同一时间?”
“同一时间。”
两人把吉他藏在门板下,用塑料布盖严。
走出巷口,风从河面吹来,带着水汽。
池暮忽然停下,伸手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草稿纸。
“给你的。”
沈砚展开——纸上用黑色签字笔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五线谱,只有三个小节,结尾处画了一个箭头,指向空白。
“曲子?”
“嗯。”池暮踢着石子,“没写完,缺个副歌。”
沈砚把纸折好,放进钱包夹层,动作轻得像收一份机密文件。
“我帮你补。”
池暮愣了一下,随即笑:“学霸连音乐也要抢第一?”
沈砚没反驳,只抬手把连帽衫的帽子扣到池暮头上。
“风大,别着凉。”
指尖掠过耳尖,像一根弦不经意被拨响。
20:30。
沈砚回到宿舍,灯已经熄了。
沈砚回到宿舍,灯已经熄了。上铺的室友打着小台灯背英语,光线从床帘缝隙漏下来。
沈砚轻手轻脚地洗漱,爬上床,把那张五线谱摊在膝盖上。
他从笔袋里拿出自动铅笔,在空白小节处补了一个下行琶音,像补一条未完成的河流。
写完,他把谱子夹进解剖图谱里,关灯。
黑暗中,他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咚。
像图书馆闭馆钟声,在胸腔里一遍遍回荡。
同一时刻,池暮回到外婆家。
老式吊扇在头顶转,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外婆已经睡了,桌上扣着一只碗,碗里是留给他的饺子,已经凉透。
他轻手轻脚地坐下,用筷子戳开一个饺子,肉馅里混着韭菜,在灯下泛着青绿。
他忽然想起沈砚折的那只纸鹤。
他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张糖纸——同样的绿色条纹,同样的透明。
他把糖纸铺平,照着记忆里的折痕,笨拙地叠。
第一次,纸鹤的翅膀歪了;第二次,头太大;第三次,终于成形。
他把纸鹤放在饺子碗旁边,像放一个守护神。
吊扇的风吹过,纸鹤轻轻晃动,像真的要飞。
凌晨 0:07。
沈砚的手机亮了一下,是池暮发来的短信:
【纸鹤飞了。】
沈砚看着屏幕,拇指悬在键盘上,半晌,回了三个字:
【晚安。】
他把手机塞进枕头下,翻了个身。
窗外,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像一颗被擦亮的薄荷糖。
风掠过树梢,带着极淡的木香——
那是吉他裂缝里渗出的第一缕松脂味,
也是两个少年在夜色里交换的,第一份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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