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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闭馆钟声

晚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雨后的土腥味。

市图书馆的圆形石英钟指向 17:58,分针每走一步都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在给夜色打拍子。沈砚把最后一本《朗格彩色解剖图谱》插回书架,抬手揉了揉眉心。

今天周五,闭馆比平时晚一小时,可管理员阿姨已经第三次过来催:“小同学,六点整锁门。”

“再五分钟。”沈砚把声音压得低而快,像怕惊动谁。

他怀里抱着一摞书:一本《医学细胞生物学》、一本《吉他木材学》、一本《高中数学竞赛培优》。最上面却是一本薄薄的乐理入门——借书卡上写着“池暮”。

他把五本书叠好,走到前台,一并递过去。

阿姨扫条形码,“滴滴”声在空荡的大厅里回响。

“怎么又替别人借?”

沈砚没抬眼:“顺手。”

阿姨叹气:“别太晚,回家注意安全。”

“嗯。”沈砚把书装进书包,拉链拉到尽头,像拉上一条密封袋。

六点整,铁闸门缓缓合拢。

沈砚站在台阶下,仰头看灯一盏盏熄灭,最后只剩门楣上那盏昏黄的感应灯,像给整座建筑留了一颗夜眼。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得极小的纸条——

【图书馆后门六点多灯不灭】

纸条是池暮下午塞给他的,字迹潦草,像用左手写的。

沈砚把纸条揣回兜里,绕到后门。

后门外是一条窄巷,路灯坏了,只有远处居民楼的霓虹灯投过来,一闪一闪。

池暮已经在了。

他蹲在墙根,吉他横放在膝盖上,琴箱上压着一块木板,木板上压着两块砖。

“干燥剂吸得差不多了。”池暮抬头,声音压得很低,“含水率 13.8。”

沈砚蹲下,指尖碰了碰面板——裂缝已经合上,像一条细白的线。

“可以上胶了。”他说。

池暮从背包里掏出一管白色胶水,借路灯的光看标签:

【Titebond 木工胶固化时间 24h】

“我爸之前有。”池暮咧嘴,“他用来粘麻将桌。”

沈砚没接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卷医用胶布、一把小号砂纸、一支一次性注射器——全是学校实验室的“边角料”。

“先砂磨,再注胶,再压合。”他低声说,像在念手术流程。

池暮忽然笑:“学霸,你修琴的样子像在缝人。”

沈砚动作一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也差不多。”

两人把吉他平放在一块废弃的门板上。

沈砚左手摁住面板,右手用砂纸轻轻打磨裂缝两侧。木屑飞起来,带着淡淡松香。

池暮蹲在旁边,用手电筒打光。

光柱里,木屑像细小的雪。

“沈砚。”

“嗯?”

“你为什么对吉他这么上心?”

沈砚没抬头:“我奶奶以前有一把月琴,裂了,没人修。”

池暮“哦”了一声,尾音拖得很长,像弦的余震。

“后来呢?”

“后来……她死了。”

砂纸停了。

池暮把手电筒换到左手,右手在空气里虚弹一下,像在找一个不存在的和弦。

“那我得好好练琴。”他说,“不然对不起今晚。”

沈砚嘴角动了动,像笑,又像没笑。

注胶。

沈砚用注射器吸满胶水,沿着裂缝缓缓推进。白色胶线像一条凝固的河,被砂纸轻轻一抹,渗进木纹深处。

池暮屏住呼吸,鼻尖渗出细汗。

“压。”沈砚说。

两人把木板重新压上,再压两块砖。

沈砚从书包里拿出粉笔,在木板上写:

【Day 2 19:15 上胶完毕】

写完,他拍了拍手上的木屑,从校服口袋摸出一颗薄荷糖。

透明糖纸,绿色条纹。

“吃吗?”

池暮接过,指尖碰到沈砚掌心,像碰到一块凉玉。

糖纸“沙沙”响,薄荷味炸开。

“你随身带糖?”

“防困。”沈砚把糖纸折成一个小方块,又展开,再折。

池暮含着糖,声音含糊:“给我也折一个。”

沈砚没说话,拇指与食指一翻,糖纸变成一只极小的纸鹤。

他把纸鹤放在吉他弦枕上,像放一个书签。

池暮忽然伸手,在纸鹤翅膀上轻轻一点:“它会飞吗?”

沈砚答得认真:“24 小时以后,胶水干了,就能飞。”

巷口传来脚步声。

两人同时抬头。

一个穿拖鞋的大叔拎着垃圾袋,睡眼惺忪。

“小同学,这么晚还不回家?”

池暮咧嘴笑:“叔,我们给吉他做手术。”

大叔瞄一眼砖块压着的琴,摇摇头:“神经病。”

脚步声远了。

池暮低声笑,肩膀一抖一抖。

沈砚也笑了,弧度很小,像只扯动了一根弦。

20:10。

沈砚手机震动,是宿管阿姨的未接来电。

池暮的手机也亮了,屏幕上“外婆”两个字跳个不停。

“得回了。”沈砚说。

“嗯。”池暮把砖块又压了压,“明天同一时间?”

“同一时间。”

两人把吉他藏在门板下,用塑料布盖严。

走出巷口,风从河面吹来,带着水汽。

池暮忽然停下,伸手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草稿纸。

“给你的。”

沈砚展开——纸上用黑色签字笔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五线谱,只有三个小节,结尾处画了一个箭头,指向空白。

“曲子?”

“嗯。”池暮踢着石子,“没写完,缺个副歌。”

沈砚把纸折好,放进钱包夹层,动作轻得像收一份机密文件。

“我帮你补。”

池暮愣了一下,随即笑:“学霸连音乐也要抢第一?”

沈砚没反驳,只抬手把连帽衫的帽子扣到池暮头上。

“风大,别着凉。”

指尖掠过耳尖,像一根弦不经意被拨响。

20:30。

沈砚回到宿舍,灯已经熄了。

沈砚回到宿舍,灯已经熄了。上铺的室友打着小台灯背英语,光线从床帘缝隙漏下来。

沈砚轻手轻脚地洗漱,爬上床,把那张五线谱摊在膝盖上。

他从笔袋里拿出自动铅笔,在空白小节处补了一个下行琶音,像补一条未完成的河流。

写完,他把谱子夹进解剖图谱里,关灯。

黑暗中,他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咚。

像图书馆闭馆钟声,在胸腔里一遍遍回荡。

同一时刻,池暮回到外婆家。

老式吊扇在头顶转,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外婆已经睡了,桌上扣着一只碗,碗里是留给他的饺子,已经凉透。

他轻手轻脚地坐下,用筷子戳开一个饺子,肉馅里混着韭菜,在灯下泛着青绿。

他忽然想起沈砚折的那只纸鹤。

他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张糖纸——同样的绿色条纹,同样的透明。

他把糖纸铺平,照着记忆里的折痕,笨拙地叠。

第一次,纸鹤的翅膀歪了;第二次,头太大;第三次,终于成形。

他把纸鹤放在饺子碗旁边,像放一个守护神。

吊扇的风吹过,纸鹤轻轻晃动,像真的要飞。

凌晨 0:07。

沈砚的手机亮了一下,是池暮发来的短信:

【纸鹤飞了。】

沈砚看着屏幕,拇指悬在键盘上,半晌,回了三个字:

【晚安。】

他把手机塞进枕头下,翻了个身。

窗外,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像一颗被擦亮的薄荷糖。

风掠过树梢,带着极淡的木香——

那是吉他裂缝里渗出的第一缕松脂味,

也是两个少年在夜色里交换的,第一份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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