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时间匆匆而过。
红邪鬼风尘仆仆自东境归来。她步入梅姬官署时，正遇上抱着一摞卷宗的阿珂眉飞色舞地向梅姬汇报着育慈院的近况。
“大人，这批孩子的资质真是没话说！”跪坐在梅姬下首的阿珂声音清亮，脸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尤其是前些日子杀生丸大人带回的那个叫做铃的人类女孩。心性坚韧，悟性极高，更对机关术显露出了非凡的兴趣和天赋。我瞧着喜欢，便把前些日子自己做的那把骨制小机械弩送给她当奖励了。”
“就是杀生丸大人……前几日离开国都历练时，我们一众技术官站在道旁行礼，他竟视若无睹，径直过去了。”阿珂嘴角微撇，声音里带上了几分不满，“真是……矜贵得很。”
梅姬闻言，平静地抬头扫了阿珂一眼，意识到自己多言的阿珂瞬间收声。见红邪鬼立在廊下已有一会儿，阿珂便恭敬地行了一礼后识趣退下。
待官署的书房中唯有梅姬，红邪鬼这才上前沉声禀报东境舆图的复核情况。随后她压低了声音，详细汇报起梅姬密令调查的另一项结果。
“夫人，关于枫之村与四魂之玉属下已探查清楚：那枚名为‘四魂之玉’的秘宝，相传是由一位极其强大的巫女翠子在临终前与众多大妖的灵魂混战融合而成的。其内部蕴含着光明与黑暗、正义与邪念永无休止的争斗，也因此，它成了一面能映照出持有者内心的魔镜。”
“它虽能实现持有者的愿望，但因力量庞大且属性混沌，实现的方式往往会被持有者内心的黑暗所扭曲。渴望力量的会堕入魔道，渴望和平的会引来纷争……数百年来，为了争夺这块玉，枫之村乃至整个东境早已血流成河。而历代守护它的巫女命运更是……近乎殉道。她们必须保持绝对的清心寡欲，不能有任何私心或动摇，否则不仅自身会被玉石反噬，更会为世间带来灾祸。那位桔梗巫女，正是继承了这样沉重而孤独的使命。”
“唔……”梅姬笔下记录不停，摸着下颌沉吟起来。待红邪鬼重新恭敬垂首许久，她才如梦初醒般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先下去休息。
是夜，梅姬再一次独自谒见了凌月仙姬。
“殿下，东境舆图复核无误，边界已彻底厘清，可归档入库了。”梅姬有条不紊道：“此外另有两事需向您禀报。其一，据阿珂汇报，育慈院本届学徒表现优异，臣会持续跟进观察，后续可择优充实各技术官署。大型火器第一阶段试验也已成功，威力与稳定性超乎预期。”
说到这里，她像是随口提及一件趣事般轻声道：“阿珂那丫头还抱怨呢，说是杀生丸殿下离开时，对他们这些技术官视若无睹。”
坐在妆台前揽镜自照的凌月仙姬闻言转过身，“他？”
“那孩子向来如此：越是放在心上的事，越要表现得浑不在意。”凌月淡然道：“火器试成那日，他就在对面山崖上。”
梅姬了然颔首：“原来如此。殿下明察。”
“那么其二，便是关于四魂之玉。”梅姬的神色凝重起来，将红邪鬼探查到的信息简述完毕。待她讲完，凌月果然也微微皱起了眉头，“梅卿，你有何见？”
梅姬沉吟片刻，缓缓下拜道：“殿下，此玉力量极强但极不稳定，依赖个人心性的守护模式风险过高，如同将一国之运系于一人的喜怒哀乐上。是以臣建议，或可将其纳入西国管制体系。臣已有一初步构想：可设立一官方机构，暂命其名为‘理玉司’，专司此类具有强大力量或效应特殊物品的监管。司中人员建立轮值制度，辅以定期心理评估，通过技术手段对其进行压制、净化或冶炼研究。”
她抬起眼与凌月对视了一刻，眼神坚定而沉静：“此事既关乎犬夜叉殿下的心愿，亦关乎西国未来对此类特殊力量物品的管理模式。是以臣斗胆请求：以私人身份代表犬夜叉前去拜访那位桔梗巫女，向其陈明利害并试探其意向。”
凌月仙姬静静听完，良久才缓缓开口道：“……为了犬夜叉，你倒是肯费心。”
梅姬垂眸，语气无比坦然：“于公，此为西国拓展影响力、建立新秩序的良机。我们可借此玉的处理方式向人类城邦展示西国并非只有武力征服一途，更有超越他们想象的治理智慧。于私……臣确实希望犬夜叉殿下能得偿所愿。这位桔梗巫女心性坚韧沉稳，若能引入西国体系，或可成为未来安抚、联络人类一方的重要桥梁。”
“以制度替代个人，以理性驾驭力量……梅卿构想确实精妙，只是……”凌月又审视了梅姬许久，仿佛在权衡什么，最终轻轻摇了摇头，“……罢了。”
她眼神锐利，“准了。你先着手准备机构筹建的框架，其权柄平衡容后再议。至于那位巫女……便依你之言以私人身份去，但愿她有足够的智慧。”
“谢殿下。”梅姬深深一礼，知道凌月仙姬已然看清了这步棋所有的可能：成，则西国多一件利器，多一位人才；败，也不过是一次不伤筋动骨的试探。
……
梅姬的召见来得突然。
站在官署书房内的犬夜叉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他沉默地盯着梅姬案头的茶杯，刻意避开了她的目光。
梅姬无声叹了口气，示意小婵将新送来的文书抱下去。她则直起身打开了茶柜，取出其中属于犬夜叉的茶具，亲手为他调制了一盏热腾腾的蜂蜜果子露。
琥珀色的浆液在瓷盏中微微晃动，散发着甜暖的香气。犬夜叉的喉结一滚，但他倔强地没有动，甚至将下巴扬得更高了些。
看着他这副浑身是刺的模样，梅姬心中了然却并不点破：她太了解他了，此刻若出言安抚，他只会觉得是怜悯，反而更钻牛角尖。
“犬夜叉。”她开口，省去了“殿下”这个疏远的称呼，声音一如平日向他授课时那般温和清晰。
犬夜叉的身体微微绷紧了。他仍没有看过来，但那双总是藏不住情绪的耳朵却已下意识地转向了她。
“我派人去东境看了看，”梅姬语气平缓，仿佛在陈述一件寻常公务，“也顺便了解了一下枫之村和那位名叫桔梗的巫女。”
犬夜叉猛地抬起头，金色的眼眸里写满了惊愕与慌乱。梅姬迎着他惊讶的目光微微一笑，笑容里是他所熟悉的、属于“梅姬”的温度。
“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她言语赞赏，“强大、清醒……即使背负着如此枷锁，却依然保有对世人的悲悯。犬夜叉，你的眼光很好。”
“可是孩子，”看着怔然的犬夜叉，梅姬将声音放得更缓了些，循循善诱道：“那块玉对她的意义，恐怕比任何你所能想象的都更为……沉重。”
“你既然喜欢她，应当是想和她有一个共同的、可以被期待的未来吧？”
犬夜叉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般发不出一丝声音。他看着梅姬，眼神里的倔强渐渐褪去，只剩下全然地困惑和无助。
“我准备去拜访她。”梅姬含笑道：“不是以西国管领的身份，而是作为你的长辈。我想和她谈谈，不是考察她是否够资格，而是去告诉她你值得托付，而你身后的西国……或许能为她提供一个守护那块玉的新可能。”
闻言，犬夜叉彻底僵在原地。
连日来堵在胸口的所有委屈、愤怒和不解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只剩被全然看透、并被人稳稳接住的震颤，激得他眼眶发酸。
他彻底明白了。
犬夜叉的喉结剧烈滚动着。千言万语堵塞在胸口，最终只化作近乎哽咽的破碎呢喃：
“……谢谢你……梅姬……”
看着他泛红的眼圈，梅姬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温和地指了指那盏蜂蜜果子露：“喝吧，要凉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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