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7.16
二零一六年,江陵迎来最长夏日,街上火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令人感到窒息的炎热。
不知不觉间,整个八月接近尾声。
边邻一个叫永安的小镇,老屋的瓦片松松垮垮,窗棂上的红漆早褪成了粉白,门板裂着几道缝,像缺了牙的嘴。
二楼晾衣绳上挂着几件灰扑扑的短衫,在热风里晃出懒洋洋的影子。
佴伝整个暑假都窝在房间,老式风扇,扇叶内集满尘灰,就着窗边的热风吹起地上被翻旧的手写公式。
这里的夏天通年以避暑圣地出名,可今年永安也格外的热,七月中旬,佴书庭把她的房间搬去一楼,说是底下凉快,也好方便九月的搬家。
搬家是佴书庭在佴伝五岁那年许下的承诺。
那时她还小,玩伙也多,从幼儿园放学便跟着镇上一伙留守儿童在镇边槐树下玩老鹰捉小鸡。
而整个人小瘦小瘦的,上学也早,旁人眼看就能看出她的小。
每次玩大型游戏大家都争先恐后保护她,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永安也是真的小,镇上除了个幼儿园就剩了无人烟的小学部,旁邻镇上有着唯一所初中,只不过教育资源落后。
没人愿意把孩子放那上,每逢暑假,中年人都会从城里风风火火赶过来,接走小孩。
那时的佴伝不知道这一走就是许久,于是小小还不经人世的她有一晚,绝食要搬家。
佴书庭只是摸着她的脑袋,往她碗里夹菜:“好,我们云云要吃好,去大城市上学。”
他也不是纸上谈兵。
在小巷子深处陪人喝酒,聊天,甚至黑锅都背。
“云云,去张姨家买瓶酱油。”江兰匆忙的声音从拐角的厨房穿破房间门飘进佴伝耳里。
“好。”声音很响亮。
女生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收回对着风扇发呆的视线,拍了拍短裤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她光着脚踩在有些发烫的木地板上,几双凉鞋歪倒在墙角。
放假江兰闲着没事就扒拉着佴伝赶集,她先前内心是拒绝的,后来去过一次便对那些物品没有抵抗欲。
也就喜欢上了出门。
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轻响,油星在热锅里噼啪炸开,江兰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夹杂着一点不耐:“别磨蹭,酱油快用完了。”
“知道啦。”佴伝穿好鞋,从门口的柜子抽屉里抽出零钱。
拉开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她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去拿挂在门后的遮阳帽——反正戴上也没用,太阳还是会晒得人发晕。
她眯起眼,适应了一下刺眼的阳光,才慢吞吞地迈出第一步。
太阳刚落山,镇上的老槐树投下斑驳的树影,蝉鸣声在闷热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街角的冰棍摊前围着一群孩子,他们踮着脚尖,眼巴巴地望着玻璃柜里仅剩的几支赤豆冰。
"最后一支了!"老板娘擦了擦额头的汗,将冰棍递给最前面的男孩。男孩接过冰棍,蹦跳着跑开,身后传来同伴们失落的叹息。
镇东头的老茶馆里,几个老人摇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今年这夏天,怕是要载入县志喽。"王大爷抿了口茶,叹道。
"可不是嘛,"李婶接话,"我家那口子说,田里的稻子都快晒蔫了。"
佴伝把他们的话都尽收耳底,低着头快步从他们面前走过不想被认出。
张姨的小卖部就在街角,红色招牌褪成了淡粉色,玻璃橱窗里堆着几箱啤酒和廉价的零食。
佴伝抬手轻声推门进去,风铃发出刺耳的“叮当”声,在闷热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突兀。
“张姨,买酱油。”乖巧的声音。
“云云来啦?”张姨从藤椅上抬起头,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
“酱油啊?柜台上那瓶新的,自己拿吧。”
佴伝点点头,走向柜台。
她的手指刚碰到玻璃瓶,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骚动——是隔壁王叔的声音,带着醉意,高声嚷嚷着什么。
她没回头,只是加快了动作,抓起酱油瓶,匆匆丢下钱就往外走。
佴伝攥紧酱油瓶,加快脚步往家走。阳光晒得她后颈发烫,汗水顺着脊椎滑进衣领,黏腻得让人不舒服。
她想着,等会儿一定要把风扇调到最大档,再从冰箱里拿一瓶冰可乐。
回头看,没了王叔的身影,她才放下刻意绕了远路,沿着江边走。河水浑浊不堪,漂浮着几片塑料瓶和枯叶,在烈日下泛着油亮的光。
她站在桥边,看着自己的倒影在水面上摇晃,像一张被揉皱又展开的纸。
风终于吹来了一点,却带着河水的腥味,闷热而潮湿。
暑假结束了。
佴伝突然意识到,再过两天,她就要成高中生了。这个认知让她既兴奋又害怕——新的学校,新的同学,新的开始。
回家的巷子被夕阳切成两半,一半明晃晃地刺眼,一半陷在阴影里。
房子转角处突然窜出只黑猫,撞翻了墙根的铝制水盆,哗啦一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佴伝也被吓了一跳,酱油瓶在手里晃了晃,幸好没有掉下来。
推开门时,厨房飘来绿豆汤的甜香。佴伝走过去把酱油放下,玻璃瓶不合时宜的发出声响。
"云云回来啦?"江兰听见动静,停下翻炒,俯身左扭煤气,围裙上还沾着几点油星,"酱油放哪儿了?"
"灶台上。"佴伝摆摆手,已经走去打开一旁冰箱门,愣了下,冰箱里那瓶可乐已经见底。
她叹了口气,恨自己没有早点发现。
"又喝冰的。"江兰擦着手走过来,围裙带子还挂在脖子上,"胃受得了吗?
“太热了。”没有多句,她只好心有不甘的拿出空罐捏扁投进垃圾桶。瓶子碰撞的轻响里。
厨房内开火的燥热感蔓延开,她扫了眼正前方时钟。电视节目马上播了,佴伝飞快跑去洗漱间洗了把脸,这才冲去身上那份潮热感。
冰凉的水流过脸颊时让她舒服地叹了口气。水珠顺着下巴滴落,在洗手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电视里正播放着晚间新闻,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
佴伝蜷缩在沙发的一角,膝盖上摊着一本翻到一半的漫画书,眼睛却不时瞟向屏幕。
画面上是某个城市的航拍镜头,高楼大厦在夕阳中闪闪发光——那是江陵,她即将要去的地方。
"云云,帮妈妈把碗筷摆一下。"江兰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油烟味的温暖。
"来了。"佴伝合上漫画书,轻手轻脚地穿过客厅。拖鞋在地板上蹭出轻微的声响,在安静的傍晚显得格外清晰。
饭桌上已经摆好了简单的晚餐:清炒时蔬、番茄蛋汤,还有佴伝最爱的红烧排骨。
香气弥漫在屋子里,中和了窗外残留的暑气。佴伝刚把碗筷摆好,门锁转动的声音就从玄关传来。
"我回来了。"佴书庭的声音带着外面的热气,他摘下沾着汗水的棒球帽挂在门边的挂钩上,露出被太阳晒得微红的脸。
"爸爸!"佴伝从餐桌旁跳起来,跑过去。
佴书庭揉了揉女儿的头发,笑道:"这么热情,是不是又闯祸了需要我帮忙掩护?"
"才没有。"佴伝做了个鬼脸,却忍不住笑了。
她闻到父亲身上混合着汗水、汽车尾气和某种古龙水的气味——那是他今天去见客户前特意喷的,为了显得年轻些。
江兰端着最后一道汤从厨房走出来,围裙还没来得及解下:"怎么这么晚?公司又加班?"
"临时开了个会。"佴书庭脱下西装外套挂在衣架上,里面是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衬衫。
他看了眼餐桌,"哟,今天有红烧排骨?"说着迫不及待的跑去洗手。
"知道你爱吃。"江兰在佴伝边坐下,顺手给她盛了一碗汤,偏头回应。
"明天就要搬家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吗?"佴书庭一边擦手一边拉开椅子坐下问。
随即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疲惫的脸上眯起眼睛,换来笑意。
"差不多了。"江兰叹了口气,"就是云云那间屋子,有些旧东西不知道该不该扔。"
佴伝拿筷的手,立刻紧张起来:"妈妈,我的漫画和日记本!"
"知道知道,没动你的宝贝。"江兰拍拍女儿的手,"就是些你小时候的玩具,还有你爸当年给你做的那个木头小书架..."
"那个书架得带走。"佴伝急忙说,"虽然有点歪,但很有纪念意义。"
佴书庭埋头大快朵颐吃着饭,听到意外地挑眉:"哟,没想到我做的破玩意儿你还留着呢。"
"当然留着。"佴伝笑的幸福,"那可是爸爸亲手做的第一个家具。"
饭桌上的气氛突然变得柔软起来。空调的风轻轻吹拂着,窗外最后的蝉鸣也在暮色中渐渐消失。
佴伝低头喝汤,感受着汤的热度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
"对了,"佴书庭突然想起什么,"江陵那边新学校已经联系好了,班主任姓李,是个女老师,听你刘叔说很严格但很负责。"
“咱们女儿着成绩你还担心什么?”江兰率先撂下碗筷。
佴书庭笑笑。
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晚饭,低下头扒拉起。
"明天几点的车?"她问,声音轻得几乎被冰箱运转的嗡鸣盖过。
"八点。"江兰擦了擦手,收拾起桌上的空盘,"早点搬,避开中午最热的时候。"碗底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佴伝算着最后几个小时,真要离开了到还有些不舍。
饭后,佴书庭主动收拾碗筷,主动承担了洗碗的任务,声称要"享受最后的家庭服务时间"。
江兰笑着去收拾餐桌,佴伝则溜回房间。
房间里,佴书摸了摸床头那个已经打包好的纸箱,里面装着几本书和她的日记本。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柏汐雨发来的消息:「明天记得带防晒霜!江陵比永安热多了!」
她在永安的朋友不多,都是阶段性的,小时候的伙伴也早都像她如今这样,跟着父母外出离开小镇,柏汐雨是她初中在隔壁镇认识的,算得上是她最知心的朋友,性格活泼开朗。
佴伝盯着"江陵比永安热多了"那几个字看了很久,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最后她只回了一个简单的表情包——一只抱着西瓜的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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