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中心比墓园更寂静。
空气里只有服务器集群低沉恒定的嗡鸣,以及冷却系统永不停歇的寒流。无数细小的绿色光点在漆黑的机柜间明灭闪烁,像是一片被驯服的、冰冷的星辰。
林默坐在其中一座“星岛”前,瞳孔被四块巨大的液晶屏幕映照得不断刷新着数据流。屏幕上不是股票代码或社交动态,而是经过他亲手编写的算法清洗、聚类、降维后,呈现出的城市深层脉搏——地下水的微量元素波动、凌晨三点至五点的跨区交通流量、垃圾清运车的异常路径偏移、乃至特定频段电磁信号的背景噪音强度。
他相信数据。数据不会撒谎,数据没有情绪,数据只揭示逻辑与概率。在这个由碳基生物混乱情感驱动的世界里,数据是他唯一的理性锚点。
一份关于近期城市宠物异常吠叫频率与地磁扰动相关性的分析报告刚生成完毕。结论是相关性微弱,统计不显著。他面无表情地敲击键盘,将报告归档。无用,但过程本身具有一种秩序的美感。
就在这时,私人终端响起一声极轻微的提示音,优先级标记为“紧急-外部事务”。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本市东区警局。
林默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的生活像一套精密运行的代码,极少有外来的、未经定义的变量闯入。警方不属于他社会关系网络中的任何节点。
他拿起搭载了多重加密协议的终端,接通。
“请问是林默先生吗?”一个公式化的男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是。”林默的回答简洁,温度与周围的空气无异。
“这里是东区警局。抱歉通知您,您的联系人,陈维教授,于今日下午三时左右被发现在家中去世。初步勘察排除暴力入侵,死因暂定为…意外跌倒。我们在他的紧急联系人列表里找到了您。需要您来局里一趟,办理一些手续,并确认一些信息。”
嗡鸣的服务器似乎瞬间安静了。
林默的手指停留在键盘上方,指节微微绷紧。陈维。他的导师,他的养父,那个将他从孤儿童年带入理性殿堂的领路人。一个坚信宇宙蕴含终极规律,却又时常对着星空叹息的天文学教授。
意外跌倒。
“林先生?您在听吗?”
“地点。”林默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动,甚至比之前更加平稳,“具体地点。”
“东区栖云路17号,陈教授的家。我们的人还在现场…林先生,您最好直接来警局…”
通话被切断。林默已经起身,抓起椅背上那件没有任何标识的深色外套。他的动作频率没有改变,依旧高效、精准,如同执行预定的程序指令。但在他关闭主屏幕的瞬间,指尖与金属外壳接触,泄露出一丝几乎无法测量的凝滞。
四十七分钟後,林默站在栖云路17号的客厅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协调的气味——陈旧书籍的尘埃、某种中药草根的微苦,以及一丝被试图掩盖、却逃不过他敏锐感官的、清洁剂也压不住的淡淡血腥。
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正在做收尾工作,态度懒散。一个年轻的取证人员打着哈欠,用紫外线灯漫无目的地扫着沙发角落。对于一位独居老人的意外身亡,这似乎只是城市运转中一件微不足道的日常。
“家属?”年长一点的警察瞥了他一眼,递过来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面装着一部屏幕碎裂的老款手机,“现场找到的,应该是滑倒时脱手摔出去的。看看是吧?”
林默没有接话,只是扫了一眼手机。他的目光越过警察的肩膀,快速扫描整个空间。
客厅陈设简单,书堆如山。一张老旧的桃木书桌对着窗户,窗外能望见城市边缘模糊的山脊线。此刻书桌被挪开少许,地面留下一圈拖拽的痕迹,旁边一块浅色的地毯上,有一片不规则的可疑深色污渍。
“教授是在哪里被发现的?”林默问,声音平稳得像是在询问实验数据。
“喏,就那儿。”年轻警察用下巴指了指书桌前的空地,“脸朝下,估计是站起来没站稳,后脑勺磕桌角上了。啧,老人家一个人住,就是不方便…”
林默走到那块空地。他蹲下身,目光如同高精度的扫描仪,掠过地板的每一条纹理。他的专业是数据,但数据分析的基础是观察。他注意到几点微小的“不合理”:
首先,书桌被移动的角度。如果是向后跌倒,身体撞击桌子的力应主要向后,但桌腿在地板留下的划痕却显示它被向斜侧方推开了几厘米。
其次,那片污渍的形态。浓度和扩散模式,与“一次性撞击出血”的模型有细微出入。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陈维教授有极其严重的腰椎问题,他的书桌是特制的,高度经过精确计算,使他坐下和站起时,都能依靠手臂支撑,最大限度地减少腰部受力。他不可能在那个位置“突然站起”以致失去平衡。
概率太低。
“监控呢?”林默抬头问。
“老小区,楼道没监控。街角的坏了快一个月了。”老警察耸耸肩,语气带着一种见惯不怪的漠然,“节哀,林先生。手续办完就可以先回去了,有需要我们会再通知您。”
意外。低概率事件。
林默不再询问。他站起身,从证物袋里拿回那只破损的手机,动作自然得不容置疑。警察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
他的目光最后扫过那张桃木书桌。桌面上除了一台关机的笔记本电脑,还摊开着几本泛星图古籍和一叠演算纸。演算纸的角落,画着一个极其复杂的、嵌套的多层星盘图案,旁边有几个被反复圈划、墨迹深洇的字:
“荧惑守心…伪王…”
而在那叠纸的最下方,露出金属保险柜的一角。柜门虚掩着。
林默的心跳,在那一刻漏掉了一拍,精准地符合他算法中“异常信号”的特征。
陈维教授从不不锁保险柜。那是他存放最珍贵研究手稿的地方。他曾开玩笑说,那里面藏着“星辰的秘密”。
林默推开椅子,无声地拉开柜门。
里面是空的。
除了一枚巴掌大小、非金非木、刻满了无法识别的细微刻度的黑色圆盘,以及压在圆盘下的一张便签纸。
便签纸上,是陈维教授仓促而熟悉的笔迹,墨迹甚至有些晕开,仿佛书写时手指在微微颤抖。那内容却让林默的血液在瞬间几乎凝固——
“默儿,若见此信,我已成‘意外’。不要相信星辰的谎言…记住,活下去…”
便签的末尾,是一个潦草到几乎破碎的图案,像是一只凝视一切的眼睛,又像是一个正在崩解的星璇。
客厅里,警察的对讲机发出滋滋的杂音,窗外传来邻居家模糊的电视广告声。
世界依旧喧嚣。
但林默站在寂静的保险柜前,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远超数据中心寒流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低概率事件。
不。
这是一个被精心伪装成意外的答案。而答案的背后,是一个他完全未知的、充满致命危险的庞大问题。
导师用死亡,为他留下了最后一个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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