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御花园那场夹杂着试探与成全的分别后,沈兰玘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焦灼。理智如同冰冷的锁链,时刻提醒着他身份的云泥之别,告诫他应当远离,恪守臣子本分。然而,神魂深处那份属于霄羽的、对既定目标的执着,混合着沈兰玘这具凡躯初尝情滋味的本能,却像顽强滋生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驱使着他做出一些连自己事后回想都觉赧然的举动。
就像是拙劣的偶遇。宫中的藏书阁,轩敞宁静,墨香与檀香交织。这里成了沈兰玘处理部分不那么紧急公务的新去处。他总会“恰好”选择在靠窗的位置,那里光线好,而且……正对着一排摆放前朝杂记的书架——那是宣恩公主偶尔会来翻阅的地方。
当那抹熟悉的、轻盈的脚步声伴着环佩轻响由远及近时,他执笔的手会几不可查地一顿,随即立刻垂下眼睑,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公文上,仿佛那上面有着关乎国运的急务。他会维持着这个姿态,直到感觉那身影在不远处停留、取书,然后再次带着淡淡的馨香离去。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廊柱尽头,他才敢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层叠的书架缝隙,追寻着空无一人的过道,仿佛这样就能将刚才惊鸿一瞥的侧影或背影再多留住片刻。有时,他会就这样失神地望上许久,直到侍从轻声提醒,才恍然惊觉,笔下的墨迹早已洇开了一小团。
宫宴之上,华灯璀璨,觥筹交错。他总会寻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位置却要精心计算过——既能清晰地看到主位旁公主的席位,捕捉到她与帝后言笑时的生动神态,又确保自己隐在光影暗处,不易被她随意扫视的目光直接捕捉。
然而,总有意外。当她与邻座宗室女眷谈笑,目光流转,无意间掠过他这个方向时,沈兰玘会觉得心脏骤然一缩,几乎是同一瞬间,他会迅速端起面前的酒杯,假意品酌,将那一瞬间的慌乱与耳根不受控制泛起的燥热,尽数掩藏在冰冷的玉杯之后。唯有他自己知道,那酒液入喉是何滋味,恐怕半点也未尝出。
当听闻宣恩公主偶染风寒,虽知宫中太医医术精湛,良药不缺,沈兰玘仍是坐立难安。他辗转托了关系,花费不小代价,才寻来一株极为难得的、生于极寒之地的“雪魄灵芝”,对驱寒固本有奇效。他亲自仔细包裹好,通过一位绝对可靠的太医之手,以“门下学子感念天恩,偶得此物,愿献于公主祈福安康”的名义送入宫中,千叮万嘱,绝不可透露他的名姓。
东西送出去了,他心中却愈发空落,既盼着她能用上,又怕她知道是他,平添困扰。
而真正让他对宣恩公主有了颠覆性认知的,是那场皇家马球会。
阳光灼热,草场喧嚣。一切原本井然有序,直到一匹性子暴烈的马不知何故突然受惊,嘶鸣着挣脱了控马官的束缚,如同一道失控的闪电,直直冲向皇室女眷所在的看台!
惊呼声四起!
沈兰玘几乎是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猛地从席位上站起,周身那属于文官的温润气息瞬间被一种冰冷的凌厉所取代,眸中寒光乍现,仿佛下一刻就要以身挡在那惊马之前!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绯色身影比他,比所有侍卫的反应更快!只见宣恩公主霍然起身,足尖在雕花栏杆上借力一点,身姿轻盈得如同没有重量,裙裾在空中划出利落的弧线,几个漂亮的腾挪起落,竟精准无比地跃上了那匹疯狂颠簸的惊马马背!
她俯低身体,纤纤玉手死死抓住缰绳,腰肢核心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与身下狂暴的畜牲抗衡。烈马人立而起,嘶鸣震天,试图将她甩下,她却如同生长在马背上一般,双腿紧紧夹住马腹,凭借高超的驭术和过人的胆识,不过短短几息之间,竟硬生生将那匹失控的烈马勒停、驯服!
整个过程如兔起鹘落,迅捷无比。
全场先是陷入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与赞叹!
沈兰玘僵立在原地,掌心里已是一片冰凉的冷汗。他看着场中央那个端坐马背、微微喘息却目光晶亮、接受着万众欢呼的少女,心脏仍在疯狂跳动,后怕与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交织在一起。
他方才那下意识的紧张与想要保护的冲动,在她所展现出的绝对实力和耀眼风采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多余,甚至……有些可笑。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倾慕的这位公主,并非养在深宫需要人呵护的娇花,而是能与他并肩、甚至在某些方面远胜于他的、翱翔于九天的凤凰。
这份认知,让他心中那份因身份而产生的自卑更深,却也奇异地,让那份倾慕变得更加具体、更加无法自拔。
而沈兰玘不知道的是,他这些笨拙的、小心翼翼的举动,并未逃过宣恩的眼睛。
在他于藏书阁“偶遇”时,宣恩虽未转头,眼角的余光却早已捕捉到那个瞬间绷紧又强作镇定的蓝色身影。她会依旧从容地挑选书籍,与宫人低声交谈,只在转身离开,背对着他的方向时,唇角才会抑制不住地,轻轻扬起一个微小的、带着了然的弧度。
那株未署名的“雪魄灵芝”被送到她面前时,她只稍加查问,便知晓了来历。她没有点破,只是对太医淡淡道:“既是子民忠心,便收下吧。” 随后,她会亲自盯着人将灵芝仔细处理,加入每日的汤药之中。每喝一口,她都觉得那药汁里,似乎都带上了一点别样的、微涩又回甘的滋味。
马球会上,当她制服惊马,勒停缰绳,目光扫过看台,精准地捕捉到那个兀自站立、脸色微白、尚未从惊惶中完全回神的沈兰玘时,她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是因为惊马,而是因为他那瞬间失态的反应。那份未经过任何掩饰的、笨拙而真实的紧张,比她听过所有华丽的赞美诗篇,都更能触动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幕,一个在纱后小心翼翼地试探,一个在纱前了然地、默许地等待。谁也没有捅破,但某种无声的默契,已在一次次“巧合”与心照不宣的回应中,悄然滋生,蔓延成一片隐秘而悸动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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