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里仿佛还残留着秦术离去时带起的冷风。周晓晓看着石雨昕瞬间失血的脸色,担忧地碰了碰她的胳膊:“雨昕,你没事吧?秦术他……怎么回事?”
石雨昕猛地回过神,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慌,更不能哭。秦术最不需要的,就是怜悯和眼泪。
“我没事,”她摇摇头,声音有些发紧,但还算平稳,“可能……我不小心碰到了他不想让人看的东西。”
她弯腰,默默捡起自己掉落的橡皮,又将摊开的习题册一本本收好。动作有条不紊,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进行性神经系统疾病……她快速在脑海里搜索着有限的医学知识,心脏像被浸入了冰水,一阵阵发冷。这意味着不可逆转,意味着功能会逐渐丧失,意味着……预后极差。
所以,他才会那么拼命地跑步,像是在进行一场向死而生的献祭。
所以,他才会拒绝她的靠近,用最冰冷的外壳将自己武装。
所以,他才会在看那本医学书时,流露出那样深刻入骨的绝望。
一切都说得通了。
“晓晓,”石雨昕收拾好东西,站起身,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今天先到这里吧,我有点累了,想先回去。”
周晓晓看着她平静得过分的脸,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好,那你路上小心。”
石雨昕没有回家。她去了市里最大的书店,在医学书籍区徘徊了很久,最终找到了几本相关的神经内科学概述和疾病科普读物。她抱着厚厚的书,在角落的阅读区坐下,就着昏暗的灯光,一页一页地翻看。
那些晦涩的专业术语像天书一样,但她固执地寻找着与那本英文原版书上相关的描述。当她读到“肌萎缩侧索硬化”、“进行性肌营养不良”等疾病晚期可能出现的呼吸衰竭、全身瘫痪等字眼时,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巨大的恐惧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但同时,一种更为强烈的、近乎固执的决心,也在心底破土而生。
她合上书,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是秦术在跑道上踉跄冲刺的背影,是他靠在医务室床上安静的睡颜,是他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公式时干净利落的手指……
他那么好。
凭什么要承受这些?
不知道在书店坐了多久,直到店员过来提醒快要打烊,石雨昕才抱着那几本沉重的书,慢慢走回家。夜色深沉,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拿出手机,点开和秦术的聊天界面(还是上次为了拉学习小组才勉强加上的,从未聊过天)。她盯着那个漆黑的头像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悬停,最终,一个字都没有输入。
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安慰?他不需要。追问?只会让他更抗拒。
她需要做的,是让他知道,她知道了,但她不怕,也不会走。
第二天,石雨昕照常去了学校。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上课,记笔记,刷题。只是课间的时候,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下意识地看向一班的方向。
放学铃响,她收拾好书包,没有犹豫,直接去了图书馆他们常坐的那个角落。
秦术果然不在。
她并不意外。她在那个属于他的位置对面坐下,摊开习题册,像往常一样开始学习。只是今天,她带来的不止是习题,还有那几本从书店买来的医学概述书,就放在手边,毫不避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图书馆里的人来了又走。
直到天光渐暗,管理员开始催促,那个熟悉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石雨昕平静地收拾好东西,离开图书馆。没关系,第一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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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第四天……一连三天,秦术都没有出现在图书馆。他甚至开始刻意避开所有她可能出现的地方,上学放学都行色匆匆,周身的气息比以往更加冰冷隔绝。
石雨昕也不急。她依旧每天准时去图书馆报到,看书,做题,偶尔会发一条仅他可见的朋友圈,内容无关风月,只是一些学习打卡,或者一道她终于解出来的、曾经被他点拨过的难题,配上一个小小的太阳表情。
她在用她的方式,告诉他她的存在和坚持。
转机发生在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石雨昕免修,在教室自习,天空毫无预兆地阴沉下来,紧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放学时,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许多没带伞的学生被困在教学楼里。
石雨昕站在一楼门厅,看着外面连成雨幕的天空,微微蹙眉。她今天也没带伞。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让家里人来接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楼梯上下来。
是秦术。他也没带伞,独自一人站在门厅的另一侧,望着外面的雨幕,侧脸线条冷硬。
机会来了。
石雨昕深吸一口气,从书包里拿出……一把伞。一把崭新的、折叠好的雨伞。
她握紧伞柄,穿过拥挤的人群,径直走到秦术面前。
秦术察觉到有人靠近,转过头,看到是她,眼神瞬间沉了下去,下意识地就要转身离开。
“秦术。”石雨昕抢先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哗啦啦的雨声。她将手里的伞递到他面前,眼神平静而直接地看着他,“伞给你。”
秦术愣住了,看着她递过来的伞,又看向她空着的双手,眉头紧紧皱起,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警惕。
“我查了资料。”石雨昕不等他拒绝,继续说道,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我知道了你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
秦术的瞳孔猛地一缩,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危险而冰冷。他盯着她,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但那又怎么样呢?”石雨昕迎着他冰冷的视线,没有丝毫退缩,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知道 ALS 或者类似疾病的患者,需要避免感染,不能受凉。淋雨对你来说风险很大。”
她往前又递了递伞:“所以,伞给你。我家司机就在门口,我可以跑过去,几步路而已,没关系。”
她顿了顿,看着他那双翻涌着震惊、愤怒、以及更多复杂情绪的墨色眼眸,轻轻补充了一句,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秦术,我喜欢你,这件事,和你的病没关系。”
“以前没关系,现在知道了,更没关系。”
说完,她不等秦术反应,直接将那把伞塞进了他微凉的手里。然后,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拉起校服外套的帽子盖在头上,冲进了密集的雨幕中,快步跑向了校门口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秦术僵硬地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把还带着她掌心温度的雨伞,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看着她娇小的身影在雨幕中奔跑,很快拉开车门钻了进去,消失在视野里。
雨水冰冷地拍打着地面,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
可他感觉不到冷。
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她刚才的话。
“和你的病没关系。”
“更没关系。”
那么平静,那么坚定,像一道强光,粗暴地撕开了他所有自以为坚固的防御,将他一直试图隐藏的狼狈、恐惧和不堪,照得无所遁形。
她知道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
可她不仅没有逃离,反而用这样一种方式,告诉他她的不在意。
一直紧绷的某根弦,在这一刻,骤然断裂。
他低下头,看着手里这把普通的蓝色雨伞,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冰封的心湖底层,那股被压抑许久的熔岩,终于冲破了所有理智的枷锁,汹涌地、失控地奔流而出。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校门口车子消失的方向,胸口剧烈起伏着,那双总是沉寂的眼眸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破釜沉舟的光芒。
他不能再逃了。
也……不想逃了。
他握紧伞柄,没有再犹豫,撑开伞,大步走进了雨幕之中。脚步不再是往日刻意放缓的节奏,而是带着一种决绝的、仿佛要追赶什么的急切。
雨声哗啦,敲打着伞面,也敲打着他不再平静的心。
有些界限,一旦跨越,就再也无法回头。
而坐在驶离的车里,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车窗,石雨昕似乎看到了那个撑着蓝色雨伞,第一次没有回避、而是坚定地走向某个方向的身影。
她靠在椅背上,缓缓松了一口气,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这些天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轻松的笑容。
天,好像快要放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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