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没完没了。
灰色的大幕笼罩着皇城，气氛压抑到似乎可以把这个世界都吞噬了。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铁锈味，似乎要把人拖入某个血色的帷幕中。谢珩微微拿手挡住口鼻，但也挡不住从空气中弥漫而出的血腥。
京兆府少尹王甫的宅邸，早就是一个充斥着恐慌的案发现场。前厅中，烛光摇曳，打在墙上光线昏暗不定。京兆府前来赴宴的官员皆垂头而立，大气不敢出。王甫家的奴仆均跪地发抖，前厅旁边的书房中，前些时日风光无限的王甫脖子上有一个深厚的血痕，昭示他死状痛苦；地上血色浓稠，暗示着案发有一段时间。
“大人！”刑部侍郎低头前来，“今夜王大人设宴，宴请了一些官员和宫中之人，”言毕递上了一份名单，“有三殿下、五殿下、七殿下，三殿下未至，五殿下相约七殿下而来，来访官员都在名单上了。”
谢珩扫过名单，问道：“何故设此宴？”刑部侍郎连忙回答:“宅邸管家解释为答谢知遇之恩。”即为答谢知遇之恩，那便是主要宴请三殿下了；看样子五殿下和七殿下过是三皇子表述自己未结党的一个幌子，刑部侍郎未言之意如此。
谢珩并未言语，刑部侍郎一时也猜不透这位年轻的太尉大人心思，谢珩出自谢家，父亲是前镇国大将军，母亲为当今皇后的胞姐，祖母更是帮先帝平乱的镇国公主；在当今可是连皇帝都要看几分颜色的人物。也不知路过此处，为何要凑这个热闹。
谢珩此刻一身玄色长袍，负手而立在尸体旁边，他虽然是当之无愧的文武第一人，却并不放肆，做事张弛有度，他只是听说此案，前来探视，毕竟在场两个皇子，也算是不得不重视。
“大人。”刑部侍郎躬着身，小心翼翼地呈上几份染血的文书，“这是在王大人书案暗格里搜出的，皆是兵部几位官员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的密证。”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还有这个……”他指向尸体紧握的左手，那里，一枚小巧的玉扳指被硬生生掰断了半截，断裂处染着血，“像是……像是那位大人常戴的物件。”
线索清晰得近乎刻意。矛头直指三皇子萧琰在朝中之敌，兵部侍郎李崇义。动机、物证，一应俱全。李崇义与王甫因京西田地一事结怨已久，朝野皆知。这看起来，就是一场再明显不过的仇杀。
前来赴宴的宾客皆暗自看向谢珩，若祸水引去兵部，则可削弱太子，王大人也算是帮三皇子最后一忙，可这谢大人，也算是是太子的表哥？不知会如何表态。
谢珩并不在意这几个异样的目光，也并未将目光停留于“铁证”上，他微微侧头，将目光移向房间的角落，一个单薄的身影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同他不远处神色淡定的五皇子形成鲜明对比。
是七皇子，萧澈。
这位皇子在宫中，几乎是个透明的存在。生母早逝，外无母族支持，皇帝也从未多看他一眼。他就像御花园角落里一株无人问津的野草，自生自灭。此刻，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锦袍，愈发显得身形伶仃。他低着头，双腿似乎还微微发抖，露出一个乌黑的发顶和一段苍白纤细的脖颈。那姿态，是无助与恐惧，仿佛被这满室的血腥和死亡彻底压垮了灵魂。
然而，谢珩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在了他宽大的袖口上，在破旧的锦缎袖口，靠近手腕内侧，似乎依稀可见一些斑驳的血迹，不像是受伤从内部渗出来的，倒像是外部飞溅上去的。衣服的主人很聪明，这套旧衣早已洗到泛黄，还绣着褐色的花纹，又被主人下意识蜷缩着，若非谢珩目力惊人，又恰巧站在了这个角度，绝对难以发现。
“有趣，分明现场血迹多数都凝固了，有人还可以沾到血吗？”谢珩眼底泛起一丝难以捉摸的涟漪。
此人像是终于鼓起来勇气，颤颤巍巍地抬起来头：“谢大人……”他还不由自主张望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殿内太尉大人的踪迹，像是一只误入迷宫的小兽。
谢珩并未回应，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萧澈似乎也被这诡异的沉默吓到了，目光仅仅和谢珩对视了一瞬间，又非常慌乱地垂下眼眸、低下了头，低声道：“这位王大人……我听五哥说……他生前……似乎有很多仇家，不会是那些仇家……”谢珩的目光撇过来，而萧澈也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终于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美人面，饶是谢珩看惯了世间颜色，也会不由自主为这张脸顿足。烛光闪烁，将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皮肤是近乎透明的苍白，因为恐惧，又增添了几分易碎；眉眼非常精致，如同工笔描摹；眼中似乎含着泪水，眼泪挂在他睫毛上，在烛光中一闪一闪；薄唇微微颤抖，似乎还想要说什么；整张脸处于一种少年稚气未退又具有青年的精致之感，同时又没有攻击性，五官非常柔和，让人看着不由自主会放下戒备。
这张脸，唤起了被谢珩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
许多年前，也是如此一个雨夜，好不容易回京一次的父亲，没有回家，第一时间进宫。世人都说，镇国大将军念念不忘宫里的云淑妃娘娘，以至于听到死讯都要回来看一眼。当晚父亲难得喝酒，酒后胡言：“当年，但凡她听了我的劝说，不进宫，又何至于此……何至于留下一个不足十岁的皇子，留在冷宫呢？”当时谢珩不过十五六岁，未及弱冠，只记得儿时也确实听过几次云妃的美名和看过几次她的歌舞。
云妃是当时名动京城、艳冠群芳的乐府云娘。一曲霓裳，引得无数王孙公子竞相折腰。最终，她选择了入宫，盛宠不断，位至四妃位的淑妃，生下了七皇子萧澈，然后……便突然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深宫的红墙之内。
谢珩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萧澈脸上，想从中看出当年云妃的身影，好奇这个少年的品性是否真的如外表一般呢？还是和云妃一样，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
云妃留下的孩子啊，父亲念念不忘的人的孩子，活得原来……如此辛苦？
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掠过谢珩心头。他忽然抬步，朝那个角落走去。玄色的衣袍划过血色的地板，在此刻安静的书房这是唯一的声音，他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走向角落里的萧澈。
萧澈似乎被他靠近吓到了，微微后退，含着泪的眼睛重新垂下，带着旁人都可以轻易察觉的恐惧。
谢珩在他面前站定，阴影笼罩下来。
“臣竟然不知，足不出户的七皇子，也会参加宴会？”谢珩玩味道。
但是萧澈似乎松了一口气似的，稳了稳心神回答了这个问题：“之前和五哥交好，是经常出来的，出宫转转罢了。我不起眼皇子一个，大人没有注意到我……也正常。”
“哦？”谢珩也没有多说，众目睽睽下，萧澈也不会撒这种谎言。他看着少年苍白的手，藏在衣袖下面，此刻血迹所在处已经看不见了。
谢珩没有触碰那带有血迹的可疑的衣摆，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狎昵的随意，径直探向少年纤细脆弱的脖颈后方。
微凉的带着常年握笔习武的薄茧的直接、毫无阻隔地碰到了那块温热的肌肤。
手下的身体不由自主颤抖起来，萧澈呼吸瞬间乱了，长长睫毛也跟着抖了起来，整个似乎要哭出来了的声音问：“大人，这是何意？”
谢珩可以感觉到指下人无法克制的震颤，这是一种生理性的恐惧，他觉得就像是捉住了一只兔子一样。谢珩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指尖用力，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捏住了少年的后颈。
“七殿下？”谢珩低声开口，指尖磨蹭，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您母亲……”他有意停顿了一下，低头观察萧澈的反应。
只见萧澈脸更加惨白，身体却不由自主僵住了，他头更低了，似乎完全不明白谢珩的用意。
“要是跟了我的父亲……”谢珩说着继续摩挲了一下后颈，故意把调子拖得很长。
“你也不用活得……如此……”谢珩此刻脸上似乎带了些戏谑的神色。
“辛苦。”两个字轻飘飘说出来，却重若千钧。
萧澈僵住的身体在他掌下剧烈地抖了一下，似乎这次不是恐惧。
然而，萧澈的脸上表情却一点儿也未变。他仿佛被这两个字抽走了所有力气，泪水终于承受不住重量，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滚落，沿着苍白的脸颊滑下，在下颌处汇聚、滴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破碎的呜咽。
烛火跳跃，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墙壁上。现场里死寂一片，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和少年压抑到极致的、细微的抽泣。
谢珩放开了手：“冒犯七殿下了，殿下说得有理，相信刑部会仔细探查的。”他转身离开了血气弥漫的案发现场，带着和来时一样的风度。
他猜想，现在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刚才那个恐惧的少年，眼中一定闪过了些许的恨意。
第一篇文求收藏~谢谢。日更[摊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雨夜血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