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说明具体事由。何忠浑浊的眼中难得出现一次无法掩饰的惊恐：“殿下，不能去。”
萧澈摩挲着手上的信件，“我还没来得及先发制人，他就先等不住了？我这可不能不去啊。”就是龙潭虎穴，也一定要去。
他缓缓放下帖子，脸上又凝聚出那熟悉的、茫然的又带着点惊恐的表情：“更衣，随便挑一件袍子吧，前些宴席上的就可以。以及，对外说我生病即可。”
太尉府威严肃穆与清漪苑的破败凋敝有着天壤之别。朱漆大门森然洞开，守卫目光如鹰隼，带着无形的威慑。引路的小厮屏息凝视，一路无话。
穿过前院，直达内书房。
“殿下请进。”小厮言毕即关上了门扉，内书房内只见谢珩端坐于书桌前，身边伫立着两位面无表情的侍卫。
萧澈微微低着头，手足无措地站着，刚要依礼出声：“谢大……”
“噗通！”
话未出口！一股无法抗衡的巨力猛地摁压在他的后肩上。
萧澈甚至没看清是谁动的手——谢珩甚至都没起身！他只觉双膝剧痛，身不由己地重重砸跪在坚硬的金砖地面上！膝盖撞击的闷响在寂静的书房里异常刺耳！
萧澈感觉到自己头上的一丝丝冷汗，脑内不断思考着应对之策略。
谢珩方才抬头：“都退下。屋外警戒。”谢珩的语调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处理一件寻常公务。
“是。”两个影子般的侍卫微微垂手，离开了书房。
沉重的门再次被合拢。
整个空间，只剩下跪在地上强忍痛楚的萧澈和书案后的谢珩。谢珩放下手中的事务，平稳的声音传来：“令堂云妃，当真是位奇女子。”他语气带着一丝嘲弄，“野心勃勃，心比天高，以为凭一己姿容，能登那天下最尊贵的后宫凤座……”
萧澈在听到母亲名号的一瞬间，表情似乎有一丝裂痕，但马上又被惊恐的表情掩盖起来。
谢珩继续道：“她啊，最后死在深宫之中，是不是非常失败啊。”他微微一笑，走向萧澈，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最终，停在了萧澈面前。
萧澈被迫抬头，脸上非常不解，仿佛完全听不懂谢珩那番刻骨诛心之语背后的深意：“谢大人，在说什么？我不明白……”他还不忘为母亲辨别一下，似乎对于此事非常在意，“母妃……母妃她不是……”他欲言又止，在逼问下有点语无伦次。
看着他这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谢珩眼中的嘲弄更深了。
他蓦然俯身，毫不留情地捏住了萧澈的下巴，迫使萧澈仰得更高。触摸到的一瞬间，谢珩清晰得感觉到手下身体的颤抖，这是恐惧？不，是恨到极致的痉挛。
萧澈被迫与谢珩对视，在对方的眼眸中，他看到了自己此刻的狼狈不堪，仿佛被人提在手中的，展现着委屈的木偶。他像是终于坚持不住一般，眼泪缓缓从眼中流下。
“啧啧。”谢珩的指腹带着一种狎昵的力度，擦过萧澈下巴上那点根本没有真心的、为表演而流的泪痕。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如同给情人说话的粘稠感，“这委屈的模样，你这做派，倒是比你的母亲也不遑多让啊……真是青出于蓝。”
“啪！”萧澈用力挣脱，但因为力量悬殊，只换来头猛地歪向一边，下巴勉强从谢珩的钳制中挣脱。
他狼狈地偏着头，急促地喘息着：“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他哽咽着，“母妃……她死了，被人害死了，我也只想安安静静地活着，为何大人要如此对我？”
看着他这登峰造极的“表演”，看着他那即使在极端的羞辱和肢体压迫下，依旧如同焊在脸上一般的委屈和无辜，谢珩没有发怒，反而低声笑出来，笑容中参杂着嘲弄和玩味，甚至有一点微妙的兴奋。
“不知道？好啊。”
“殿下贵人多忘事，那臣就提醒提醒殿下。”
“那个恰巧路过、看到某些人却失足跌死的更夫。那个突然告发李崇义、无畏下狱又在狱中自尽的、老娘却不在城内的库房守卫。那个王甫家案发后没几天就死了的小厮。”
谢珩每念出一个名字，语气就冷冽一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萧澈的心上！
“这些人，死前都或多或少，和殿下您有那么一点微妙的关联。”
“更巧的是，”谢珩微微弯腰，像是要看透萧澈伪装的样子，“那枚在案发现场的玉扳指，李崇义的仆从说前些日子丢失，但是宫中暗卫告诉臣，曾在殿下的房中，见过一枚相似的？您说，这是为何？”
萧澈汹涌的泪水猛地止住，“他在炸我！”萧澈瞬间反应过来，他不可能将玉扳指让宫中侍卫看见，何忠行事是何等谨慎之人，怎会如此马虎。但萧澈还是很快调整好，双手微微收紧。
谢珩的声音未停，清晰地钻入萧澈的耳膜：“殿下真是好手段。好一个一石数鸟，借刀杀人，斩草除根！”他的声音陡然升高，居然带着一丝赞叹:“臣自认也算阅人无数，手段繁多，若非亲自下场，还真看不出这一条条人命背后，操盘的，竟是这么一个人畜无害的样子？”
“让臣猜猜，”谢珩缓缓踱步，“如此熟练，王甫之死，不是殿下第一次动手吧”
整个书房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侧跪于冰冷地面的萧澈，陡然颤抖了起来。他瘫软地向前扑倒在地，额头重重抵在金砖上：“没有，我没有，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些人，也未曾拿过那枚玉扳指。”他语调凄惨，带着哭腔，“大人！您不能因为记恨我母亲当年不选您谢家，薄了谢家脸面，而要将这滔天罪名强加于我啊！”
随后，他又重重磕头，此番之重，在书房中传来清脆的声响：“我？我有什么？母妃去的早，父皇连看都懒得看我，宫中谁不知道我是一个碍眼的废物？”
“我的清漪苑，冬日连炭火都凑不齐，三餐见到热菜都要雀跃一二；伺候的人，都是别的宫里不要的老弱病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冤屈和痛苦：“大人！您告诉我！我这样一条连活着都费尽力气的丧家之犬！哪有本事！让那些活生生的、甚至还有家小的人！去替我卖命杀人？去构陷重臣？这合理吗？！”
他猛地抬起头，额头一片骇人的青紫：“这不合理啊——大人！您位高权重……是顶天立地的大人物！若真要替那些死去的人申冤，请……请找出真凶！不要……不要拿我这个可怜虫来当替罪羊啊！”
他的控诉声声泣血，逻辑链似天衣无缝，一个自身都朝不保夕的“可怜虫”，怎么可能有多余的能力操控别人替他完成如此精密的嫁祸？这完全不可能。
这番控诉不可谓不深入人心，这表演不可谓不真实，谢珩先是一怔，随即又是一丝压抑的笑：“哈……呵呵……”他肩头微微耸动，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那笑声中饱含着一种复杂情绪，被彻底气笑的荒谬、被这精湛演技震撼的喟叹、以及一种找到了有趣“玩具”的趣味。
半晌，笑声戛然而止。谢珩眼神冰冷，再次向前逼近一步，几乎要碰到萧澈的手，他低声道：“才疏学浅？孤苦无依？任人宰割？”
他蹲下来，看着萧澈匍匐时露出的后颈：“不合理？没能力？”
“好啊，好啊，既然殿下口口声声称自己冤枉，又道臣是记恨您母亲来特意构陷于您。”
他微微抬起萧澈埋在地上的脸，又倏然起身，道：“把人带上来吧。”
门扉打开，两个影卫将一位老妇人搀扶进来。
在这个老妇人暴露在萧澈目光之下时候，萧澈低垂的目光中，难得闪过一丝真正的惊恐。
这是？本应该早就出城的李崇义库房看守的老娘？这几天应该早就远离京城，怎么可能这么短短时间就出现在这里，还落在了谢珩手里面？
巨大的失控感瞬间笼罩了萧澈，他一时间思维混乱，竟然不知如何处理当前状况。
谢珩目光落在被推进来的老妇人身上，语气平静无波：“老人家，别怕。抬起头，看看地上这位殿下，”他伸出手指，指向贵在地上的萧澈，“您认得他吗？”
那老妇人被这气氛吓得魂飞魄散，双膝一软就想往下跪，却被两旁的侍卫牢牢架住。她眼睛费劲地寻找，最终落在了那个匍匐在地、无比凄惨的身影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都等待着她的指认——这是压垮萧澈这倾力表演的最后一根稻草！
几息过后。
老妇人眼中竟然慢慢褪去了恐惧，以一种近乎慈爱甚至带着卑微感激的情绪，一点点涌了出来。她死死盯住萧澈的发顶，看着他那单薄的身影。
而萧澈此时只能安静垂眼，未曾起身和老妇人对视。他无法判断老妇人之后的行动，虽然他在救助这个老妇时是一副乖巧且体贴的少年形象，帮助老妇人烧水做饭，不过也只是寥寥几日，他不能把握这到底在老妇人心中到了何种程度，若是此刻被指认，不知是否可以辩解开来。
而这边老妇人布满皱纹的脸上，竟缓缓地、扭曲地挤出一个充满了某种坚定与解脱的笑容？
随即——她没有说话，没有指认。
她只是猛地向一旁押着她的侍卫腰侧佩戴的、那柄出鞘了半寸的腰刀！决绝地撞了上去！
“噗嗤——！”脖颈间血流如注，老妇人软软倒下，浑浊的眼睛看向萧澈，脸上凝固着那个奇怪的、解脱般的笑容。
这场面，饶是两侧神色淡然的侍卫，都露出一丝惊愕的神情。
伏在地上的萧澈，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那滚烫的鲜血烫到一般！只有萧澈自己知道，他拼了命地才维持住他这副无辜且恐惧的姿态，衣袍下的手早已经死死扣住地面，努力控制住了表情。
但他心里却在嘶吼：“谢珩！你真该死啊！用这种方法来证我？”
谢珩看着那倒在血泊中、至死都未吐露半个字的老人，又将目光移回地上那个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肝胆俱裂的萧澈身上。
他沉默了数息。
然后，一丝充满了惊叹的声音传出：“殿下，好手段，真正是好手段。”
他缓缓站起身，对着两个侍士挥了挥手，道：“好生安葬。”侍卫上前清理干净地面，并拖走了尸体。
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余下淡淡的血腥气，萧澈依然跪在地面上，全程没有抬头，只能从微微发抖的肩膀看出他此刻似乎非常恐惧。
谢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已经没有之前的玩味，留下的只有沉稳。
“殿下。”他的声音恢复了淡定，“这案子确实蹊跷甚多。殿下受惊了。”
萧澈这才直起身体，眼睛依然没有和谢珩对视，微微可见眼下泛着的泪光。
“为了殿下的‘清白’和安全着想，”谢珩微微一顿，“也为了查清真相。就请委屈殿下，在本官这小小的太尉府上，暂住几日吧。”
他刻意加重了“清白”和“真相”这两个词：“臣也会继续查下去。在此期间，殿下安心住着。”
“来人——！”
“带七殿下去东厢院的落梅阁，‘好生’伺候着。”谢珩声音落下，带着一种名正言顺软禁的味道，“殿下若少了半根头发，唯你们是问。”
萧澈低垂着头，任由自己被来的侍卫搀扶起来，向外面走，走到门口时，他仿佛才找回一点气力，低声问：“那请问大人，我何时可以回宫？”谢珩还真的敢扣下他，是笃定了他也不愿意让人知晓此事吗？
谢珩已经坐回了书案后，重新执起一份公文，头也不抬，声音平淡无波：“等案子水落石出之日。”
“送殿下。”书房的门扉再次关上，谢珩心思却不在公文上，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落梅阁，就看这条毒蛇，还有什么表演之法了，谢珩内心不由得涌现一丝期待。
而门外，去住所路上的萧澈，面上并无变化，他思索着，目前宫内倒是无碍，自己平时也很少出清漪苑，称病隐瞒上十天半月应该是没问题，何忠是聪明人，会掩盖好一切。只是不知道谢珩会如何出招……
猜猜谢珩是惊讶更多，还是乐趣更多？[求求你了]
亲爱的读者多多评论哇[求求你了]
工作日晚上六点左右更新。请假会说。要是审核慢可能会在19：30放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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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府内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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