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旧地球原生优势种族,曾在MW旋星系联盟的一万九千五百余席中拥有三席。
在与人类短暂的相处岁月中,联盟的其余成员对这些无毛对称生物的印象寡淡,能占据它们记忆体的相关信息不外乎,寿命短,身为有机生命居然无法再生器官(除开牙齿,但也只能在幼体期替换区区一次),繁殖欲过于旺盛,可繁殖方式出奇地没有效率,无法遗传记忆和智性,因此,他们光是要学会赖以生存得技能就得花去生命中二到四成时光,这些技能的可靠性也十分成谜,许多人类依旧会在三十五岁时被裁员。
总的来说是个生存状况略显恶劣的短寿生命群。
按照人类能理解的说明方式,他们的生命就像一包冷冻豌豆,由冰冷的淀粉与稀少的营养构成,味道贫瘠,如果不找点酸奶啦,肉饼啦,就很难下咽,但嚼着嚼着又会叫人生疑,为什么他们要这样折腾自己,而不直接吃酸奶或肉饼呢?
人类的消逝在其余成员眼中也并不稀奇,它们见证过许多生命飞升,也目睹过无数星球陨落。
伊比洛斯人中的一部分与联盟取得联系,剩下同族与之宣战并穷其一生钻研如何躲入地心。
基西弗斯人生来便带有一颗硕大的疼痛不止的肉瘤,他们为它愁苦哭泣,被它压弯腰身躯,它折磨他们,他们驮着它前行,一同去往可以想象的所有星球和所有星球的尽头,流浪,直到他们死亡,生命又从肉瘤中诞生。
机械生命从无数主人手中成型,发动一次又一次反叛,杀死主人,或拷贝主人的人格将其移植同化,现在这些机械又再度打造出记忆体中主人的样貌,将其雕琢得巨大、光辉,每六十宇宙年一次在联盟主航线巡游,提醒联盟成员们这里曾活过的生灵的面貌,最后将这些造物释放到旋星系之外,永不复还。
贫瘠的生命通常无法远航,但终究曾与它们同行。
过去,它们为他们献上祝福,现在,它们为他们撰写悼词,收藏他们的残留,并从中试图挖掘出“酸奶”和“香肠”。
它们的发现之一便是人类永恒的80年代。
人类钟爱80年代,叫人目眩神迷的、金子般的、为希望沉醉一个又一个十年。
他们历史上有可靠图像信息记载的第一个80年代,人造疫苗横空出世,火车喷出蒸汽奔越无数国家,画家为黑白照片而苦心钻研新的技艺,捕捉世界新的面貌,作家为人们写到,他们能环游世界,潜入深海,探索每一个过去未曾被发现的岛屿,这才是值得成就的事业!人类已经数年没有大战,很多人信心满满,以为从此之后再不会有战争,毕竟他们达成了如此之多难以想象的成果,又有什么缘由无法消除战争?
第二个80年代,千禧年的前夕,两次死伤以亿计数的世界大战之后的80年,永远存在于彩色又略略泛黄的录像中的十年,新的战争因抗议而终止,人们推倒高墙,登上月球,他们穿着喇叭裤顶着□□镜泡在可口可乐里,所向往的那份生活也如杯中的泡泡,甜蜜轻盈,唾手可得,世纪末的末日预言化在这融融的喜悦中,不值一晒。
第三个80年代,世界末日到了。
灾难并非突如其来的,人类眼睁睁地看着这苦厄之胎如何成型,断去脐带,尖叫哭泣。
这颗星球不再有除夏天之外的季节,海水上涨,漫过岛屿,赤道上的土地一年中有八个月超过55摄氏度,剩下的一百余天是狂风豪雨,人们必须告别故土,流浪四处。
然而这只是开始,赤道之外的地上也广受暴雨酷热蹂躏,人类所知的动植物已经消失过半,可用耕地十不存一,两极冰川近乎全部融化,难以计数的人死于粮食短缺与从冰中释放的远古病毒。
在第三个80年代,近乎永恒的苦夏中的某个上午,幸存者们躲在隔温避难所中,听着一个个首领的讲话,他们此起彼伏,用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措辞宣布,为了未来,为了生命,为了这地上曾存在又消逝殆尽的种种种种,他们要,他们应当,他们必须——
去火星。
第四个80年代,几次核战争结束,火星正式成立新政权,从地球独立,双方签订协议,一同驶向太阳系之外。
又有几个80年过去,人类进行了六次大型移民,打造了数十个人造殖民星,加入旋星联盟,并且在半人马星系如愿发现了一颗未被开发,未有所属的行星,一颗与原本的地球如此相似的行星。
故土被焚骨烈阳与泼天毒雨统治,再不能返回,于是他们欣喜若狂,当机立断,认定这就是新的“地球”。
接下来的那个80年代,在那崭新的,又按照人类的记忆被打扮得陈旧而温馨的“地球”的某处。
塞西利娅与卢西安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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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西利娅坐在悬浮车上,车是银色的,过于缺乏棱角的流线型,属于十几个世纪前,旧地球1980年左右没能批量生产的设计,在当时被称为“复古未来主义”。
今年她二十三岁,在这个80年的夏天刚开始修读她的硕士学位,主攻装置与公共艺术。
她的导师若是看见她此时坐的车绝对会发出毫不留情的耻笑,并长篇大论劝说塞西利娅不要呆在品味无可救药的“机械木乃伊”里,这会不可逆转地磨损她的锐度,或者至少别叫其他教授瞧见,他丢不起这个人。
不过还好,塞西利娅现在在假期中,回到了自己家,“地球”的首府,这里塞满了基因调整后过于巨大的绿植,同样硕大的鳞翅目昆虫在空中飞舞,对虫类恐惧人士极度不友好,除此之外都是当之无愧的星球核心,超级都会,它被安了一个古老传说中乐土的名字,人们还送给它另一个亲切的昵称,叫它“大苹果”,鲜艳、饱满、难以避免地有点俗气,就像旧地球第一个千禧年时的君士坦丁堡,与第二个千禧年时的纽约。
塞西利娅生于这个城市最富名望的家族之一,该家族的资产包括绝大多数旧地球生物基因复本,以及衍生出来的调整专利,自人类移居“地球”以来,首府大半的生化环境改造都由他们家族旗下的公司完成。
塞西利娅的父母并非主要继承人,因此她在学业的选择上相对自由,但为了股份不外流,她早早地与家族另一个旁系的儿子订了婚。
为子女定下婚事,毫无疑问的腐朽传统,文明糟粕,可在他们这群人中却相当常见。
人类步入太空后,体外辅助生殖早已成为常态,新一代的流行趋势是,有生殖意愿的市民体递交申请,诞下符合自己意愿的基因个体,通常与法律意义上的配偶的关联不大,绝大多数人也并不会结婚,但金字塔尖的那一部分不在此类,婚姻,于他们是整合资产权力的重要合法手段。
车停下,一个年轻人在街对面,他穿过高耸的鹤望兰。
在他头顶,鲜花怒放,橘色花瓣间的蝴蝶未被惊动,只是微微摇翅,翅尖蓝绿色鳞光闪烁炫目,旧地球的山月沃野,奔涌江河就活在这微细的绚烂粉尘之中。
这正是他们家族当初选择此类昆虫作为主要城建动物的原因,它们生来规整,美丽,不在乎人类,人类也甚少将情感托付给它们,而这都无损于它们的规整美丽。
年轻人进入车内,他抱住塞西利娅,左右贴了贴她的面颊,像安抚小狗小猫似的轻拍了几下她的后背。
“好久不见,西西。”他说,语气疲惫,好似马上就要瘫倒,就地睡一觉,塞西利娅有时会觉得他喜欢拍自己是他缺乏安稳的心理投射,并思考过给他送个植毛安抚机器熊的可能。
“马尔斯。”她回应自己的未婚夫兼远房堂兄,蹭了蹭对方的脸当作贫乏的问候的补充。
马尔斯松开她,瞧着她的脸,似乎发现了点端倪,“脸色不太好,怎么了吗?”
“没事。”
她在撒谎。
简单地讲,塞西利娅遇上了瓶颈,她的导师恨她交上来的第一个课题。(“天呐小姐!我都不知道,难道我教的是考古系吗!”)
“有些难以适应,我想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塞西利娅说,事实上她已经无计可施,只能给自己的安眠药加量。
马尔斯心领神会地又拍了两下她的背,没再多说,这就是塞西利娅最喜欢她未婚夫的一点,从不做过多纠缠。
然后马尔斯抬手,呼出车内的储备舱,塞西利娅心一沉,知道他的瘾又犯了。
果不其然,马尔斯找出一袋浅棕的液体,抬手就往嘴里灌。
塞西利娅有些不安地盯着他三两口下把那一袋子吞完,再行云流水地掏出一支针戳向自己胳膊。
她也想劝劝马尔斯稍微克制点,他们今天被长辈叫来,要去参加另一个家族的宴会,他们两家人最近正合力推动基因法修正案,好让人类能拥有天生脑机接口,自幼进行意识上传与接收,但也因此而丑闻缠身,这次赴宴更要小心注意,要是叫人瞧见针孔就不得了了。
可塞西利娅转念又想,本来马尔斯就因丑闻而焦头烂额,自己再翻来覆去提这个话题也太不近人情。
毕竟,她的未婚夫只是在磕——浓缩糖浆,纾解压力,接着又打消糖针,纾解消化不了的糖分而已。
马尔斯,中规中矩,兢兢业业,投资意向一直略显保守。他一焦虑就格外渴求甜食,为此 早早地用上了中年贵妇的控糖手段,并且每月去保养三次牙齿。(当今人体不体面还是要看牙口状况,与中世纪贩卖奴隶时无异,人类在这一方面的执念真是生生不息。)
不过,即便如此马尔斯也已然胜过家族中九成同辈,这些人要么嗑药,要么妄图创业,要么既嗑药又妄图创业。
中规中矩,兢兢业业,毫无疑问就已经算得最最了不起的家族栋梁了。
于是,塞西利娅想了一会儿还是没出声,只是加大车内的循环系统功率,吹散甜腻的空气,并且放大音乐,遮过换气声。
韵律摇摆,十几个世纪前的男女齐声合唱,欢愉地拨动车内的气场。
——让我们重回80年代吧——
——往那岁月奔去——
“唉,”马尔斯哼哼着,陷入靠垫,“又是这首歌。”
塞西利娅眨了两下眼,她也记得这首歌,因为她的导师一旦听见就要大声抱怨自己的人工智能没调教好,居然用十几个世纪前的精神僵尸谋害他的耳膜。
——跟着汤姆克鲁斯一起壮志翱翔——
她导师想把诸如此类的腐朽音乐一个不留地驱逐出自己的生活,但可能很难如愿。
因为,现在恰好是人类纪年的又一个80年代,这首歌自然而然地在社交网络上如瘟疫一般传播开来。
——那时的垫肩多么硬朗——
每次听到这里,塞西利娅都很好奇垫肩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时的M&M不过是零食——
——迈克尔杰克逊的皮肤仍旧乌黑——
他们听着旧地球上曾经风靡一时的名字,窗外反方向的车流迎面而来,在一侧呼啸而过。
——让我们重回80年代吧——
——往我们爱过的岁月奔去——
“对了西西,你知道吗?”马尔斯说,“今天宴会的主角,就是他,拍下这歌的初版数据盘,出价高得离谱,所以这歌现在才被推得到处都是。”
塞西利娅难掩惊讶,“他?为什么?”他们今天赴宴,是为了庆祝这颗星球传媒巨鳄三子的生日,他今夜将满十八。
以十八岁的男孩的而言……这爱好未免太过复古。
“哦,你太久没回来了,还没见过他,”她的未婚夫轻皱起眉,好像在斟酌用词,“他——”
“卢希安——是个脸蛋漂亮的小怪胎。”
浅浅叠下甲,笔者本人无论是上学还是工作都和艺术没什么关系,如有不妥和冒犯之处……先进行个土下座(
这章里面的歌词来源于水叮当的Back to the 80's (推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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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重返80年代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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