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时漪对父亲的感情很复杂。
那年家里着火,妈妈在大火中离世。
年仅十岁的时漪茫然,警惕,沉默,直到许苏山从城里匆匆赶来。
午后下了雨,篱笆院里满地泥泞。
年轻的许苏山挽着裤腿坐在破板凳上,和蔼可亲。
夕阳下,他朝她招手,笑意温暖:“时漪,我是爸爸,跟我回家。”
小时漪欣喜,激动,热泪盈眶。
她在这世界上还余有亲人。
她不是孤身一人。
她也曾沉浸在父爱中度过了一段安心的日子,父女其乐融融无话不谈,岁月静好,令人无限缅怀。
随着年纪渐长,许时漪逐渐懂事,也渐渐明白自己的出生并不光明正大。
妈妈是第三者。
她是第三者的小孩。
每当她问起爸爸和妈妈的事,许苏山总是一句:
“我和她是命运相连、不可分割的整体,我们之间别人才是第三者,我们之间永远没有第三者。”
许时漪似懂非懂。
认为那只是爸爸用来遮掩粉饰的说辞。
如果不是爸爸有了家庭还来招惹妈妈,她也不用背负“私生女”的名头活着。
如果不是爸爸对发妻冷淡,对大女儿漠然,姐姐孟秋也不会恨她恨得牙痒痒,变着法儿折腾她。
如果不是爸爸……妈妈说不定也不会在火灾中去世。
青春期的女孩心思敏感,渐渐和父亲有了隔阂。
许苏山大约是知道她的心思的。
可他从不点破,只无声地承受着她埋怨和冷待,努力尽好一个父亲该尽的责任。
这些年来,许苏山把她保护得很好,导致她身上有些分明的理想主义和孩子气。
小时候,许时漪对许苏山说喜欢做手工,以后要当一个木雕艺术家。
毕业后她果真实现了梦想——只需要刻好木头,经纪人就会主动找上门递来合同。
她每个月刻一块小木料,没灵感的时候半年才刻一块,作品却总能签出不错的价格。
这导致许时漪一度天真地以为,赚钱是件很容易的事,实现梦想也同样容易
——至少她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天赋不错,可以凭此糊口。
直到许苏山去世。
经纪人在她连续打了十几个电话后终于接听了。
“许小姐,我不会再签你的作品了。”
彼时,许时漪还很天真地问:“为什么呢?这是我最好的作品,从前都没舍得拿出来,你只需要按照往常的价格给我就好了。”
“形势变了……”经纪人略残忍地说道,“许先生去世了,没有人再会花大价钱买你那些木头,和你签约我们会亏本,望你见谅。”
那一刻,许时漪才明白——她的“作品”不过是些不值钱的废料。
许苏山把“女儿能过上理想生活”这件事当成自己的理想在践行着,太完美的保护罩给她营造出了自己是个好艺术家幻觉。
现在梦醒了,许时漪醒悟过来--原来她并没有什么天赋。
只是一个被爸爸溺爱的小孩。
一整个青春期,许时漪的性格都很别扭。
明明在学校里被姐姐刁难,回家却从不肯说上一句,可也由此积攒了一些怨气无处发泄。
就只能对许苏山甩脸。
家里只有他们两个,许苏山出差回来总会变着法儿的带礼物给她。
许时漪还记得,那天他兴冲冲地捧着一套乐高模型给她展示:“我专门找人定制的,你看看,眼不眼熟?”
模型是小时候她和妈妈住过的小院。
许时漪并不开心,只冷冷地撂下一句:“我妈已经死了,留着这个还有什么意义?自我感动吗?”
她清楚地记得,那一刻许苏山的脸上露出了怎样的哀伤。
现在他去世了,许时漪只觉后悔。
为什么没有在他病中多和他说一句话?
为什么不跟他坦白,她其实是爱他的,只是心里过不去那道坎?
为什么没有锲而不舍去追问他,当年他和妈妈到底怎么回事?
为什么要让他看出来,自己是怨他的?
可惜。
人走了,有些遗憾被尘封在时间里,再也无法抹平了。
……
烧完纸,许时漪在外面溜达了一圈才回家。
已经很晚了,母女两人还在卧室吵架。
“我说了我不去!”
宋春兰的声音尖锐,刺耳:“我为了你低三下四,我去求人,我好不容易托到关系,你不去是存心要我命吗?那个工作哪里不好了,你还挑上了?”
甄蓁的回应带着哭腔:“谁要你去求人了!谁要你去了?你能不能别总是自作主张!”
类似的事情不知道上演过多少回了。
许时漪早已习惯,知道此刻不宜劝架,最好的办法是让她们自己解决。
夜晚,凉风透过窗子。
许时漪换下鞋子,坐在阳台发呆。
天上,月亮露出了圆圆的、模糊的轮廓。
她掏出锁着的小木盒研究了一会儿。
盒子上的塑料锁看起来很劣质。
她找了个钳子,轻轻一夹就碎掉了,她打开盒子看见里面的东西,一时愣住了。
那是一条漂亮的项链。
许时漪拿起来细看,不敢确定:“……这是欧泊吗?”
盒子里的东西居然这么贵重?
欧泊的价值通过亮度,净度和变彩效应来判断。
手上这颗宝石的克数虽不算太大,内部却干净无杂质,变彩多种,亮丽,仿佛画家的调色板。
许时漪从来没在一颗宝石身上见过如此漂亮的颜色。
它的底色是黑的,饱和度和色度极高,颜色瑰丽,甚至可以说是妖冶,盯着它,灵魂都仿佛要被吸进去了。
这项链一看就不便宜。
失主弄丢了它一定很着急。
许时漪拿起手机拍了张照,打算在网上给它找找主人,不过不能直接把项链图发上去。
她正琢磨着怎么发失物招领比较合适,不知是不是天气闷热产生的错觉,脑袋突然一阵晕。
天地旋转。
窗外,圆月升至半空,清辉洒落。
……
甄蓁跑出卧室,脸上全是泪。
宋春兰追出来:“你给我站住!”
甄蓁眼睛通红,脸和脖子也涨红了。
她本想冲出家门,却无意间瞥了眼阳台的方向。
许时漪软趴趴躺在地砖上,意识全无。
甄蓁顾不上哭了,拔脚冲过去:“天啊,许时漪!!!”
—
白色。
这是许时漪睁开眼后的第一印象。
四周由白茫茫的墙壁围起来。
吊顶的灯也白。
光线冷冷地散开,没有温度。
脑袋灌了铅一般,重得抬不起来。
她不久前还在阳台上玩项链,突然头晕了一下,睁开眼就换了个地方。
身上的衣服也从夏天的睡衣换成了宽松的白大褂,像医生穿的。
不过款式看起来很旧,面料也硬硬的。
眼前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屋子。
四面都是墙壁,屋内除了她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仪器。
稍远处有一张连接着仪器的手术床,床上躺着一个人。
许时漪晃了晃发懵的脑袋,小心靠近床边:“请问……这是哪里?”
“医院?”
“我是在家晕倒了吗?谁把我送来的?甄蓁呢?”
她一连串的发问,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病人躯干上盖了块轻薄的白布,四肢赤/裸露在外面,手腕脚腕都被束缚着。
凑近了看,他身上连着许多管子和电线,似乎病得很重,只有漆黑的眼球能动,转了转,看向她。
许时漪看清他的脸,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你怎么在这?!”
虽然男人的头发比早上见面时长了些,脸色也苍白如纸,不过许时漪不可能认错。
床上的病人,居然是池信。
许时漪:“……这么巧,你也住院了?”
“你得了什么病?”
白天见面时还好好的,怎么晚上就成了这幅样子?
怪可怜的。
池信没有回答,胸膛微弱地起伏,仿佛马上要停止呼吸。
他漠然地盯着她。漆黑的瞳里流露出淡淡的死感,望过来时眼神似冰,似海,似难以触碰又捉摸不透的黑雾,冷冽的,寡淡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攻击性。
“好像很严重啊。”许时漪同情道,“都说不出话了。”
早上看池信的样子似乎挺讨厌她,许时漪不想惹人嫌,就不再烦他,转身在房间里摸索起来。
果然在一扇墙上摸到了不同的质感。
屋子的门和墙刷成了一样的颜色,不上手很难分辨,门是金属的,沉重异常,推不开。
许时漪试着敲了敲:“护士在外面吗?”
又觉得不对劲。
——医院似乎不会布置成这样。
许时漪看了眼自己的着装。
她身上的衣服也不像病人会穿的。
墙上的挂钟显示此刻四点半,屋内没有窗子,分不清下午还是凌晨。
不过很显然,距离她昏迷已经过去很久了。
她在家里出的事,甄蓁居然没陪她一起来医院吗?
屋里的仪器乍一看很像医疗设施,仔细看又怪怪的。
无论是仪器的外壳,床的款式,还是墙上的钟表都有一种扑面而来的年代感。
许时漪从醒来起就隐约感觉哪里有些异样,此刻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了。
后脖颈痒痒的,似乎被什么东西骚动着。
她摸了摸头发,脸色瞬间变了。
房间里没有镜子,她从桌上捡了个不锈钢托盘对着自己的脸模糊地照了照,而后一声尖叫。
“啊——!!!”
“我头发呢?谁把我头发剪了?!!!”
她一头飘逸靓丽的长发居然被剪成了齐耳短发!
虽然这张脸什么发型都不会丑,可她从小到大就没留过短发,也不喜欢短发。
许时漪快疯了:“这到底是哪里啊?开门!”
她拍了半天门,外面全然没有回应,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在。
一般来说,医院的病床附近都设有呼叫铃。
这里能有吗?
许时漪不抱希望地跑去池信的病床前摸了一圈,果然没有。
就说不是什么正经医院吧!
她抓耳挠腮,设想了一些不好的可能——
遭到绑架了。
进了黑心医院。
被人迷晕了,要被砍断手脚卖去乞讨。
嘶,好吓人。
封闭空间里死一般寂静。
许时漪控制不住把事情往糟糕的方向去想。
就在这时,她白褂子的袖口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是池信。
他的手被铐在床上,只有指尖能动,使不上力气。
“……你干嘛?”许时漪有些尴尬,脸红着扭过头去。
池信没穿衣服,身上盖着一块白布。
他露在外面的四肢纤细修长,泛着失血后惨白的色,单薄的布料遮不住什么,被盖着的躯干部位透过起伏的线条能看到个大概。
许时漪的眼睛简直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池信眼神里带着一丝哀求。
“你想让我帮你打开它?”许时漪问。
池信用漆黑的眼瞳盯着她,水光泛动,莫名有些可怜。
正经医院也不会把病人这样铐在床上吧?
许时漪意识到,她现在应该和池信站在统一战线。
都被困在了这鬼地方,联合起来说不定还有机会出去,于是低头在病床上摸索起来:“我找找按钮在哪里。”
旁边的仪器上一连串的英文,她努力辨认,直到看见一个“lock”,毫不犹豫地按下。
咔哒——
池信手脚上的铐子松开,他撑床坐起来。
“没事吧?”许时漪关切道,“你看起来很虚弱,要我扶你吗?”
白布从胸膛滑下,池信顺手扯掉了连接在身上的管子和电线。
许时漪趁机瞥了眼。
他胸口的皮肤近乎雪白,细腻得不像男孩子,肌肉线条分明,轮廓漂亮。
“你先穿上裤子,然后我们想办法出……”
池信抬眸,眼底的光一点一点冷下来。
“出去”两个字卡在喉咙里没能发出声来,许时漪突然有种被不明生物盯上的窒息感,头皮发麻。
她回头。
下一秒,池信从床上弹起来,以人类根本不可能做到的速度将她的身体猛掼到了十几米后的墙上。
许时漪只看到一片残影。
再回过神,脖子已经被他掐住了。
她脸颊涨红,手撑在他胸口,双脚离地,不停乱蹬:“干、干嘛?放……放开我……”
谁说他虚弱了?
这人力气大得能掐死一头牛!
“放、放开……”
肺里的空气飞快消失,许时漪眸子失神,濒死之际,她又看见了池信的眼睛。
近在咫尺。
阴冷,宛如野兽。
一阵尖锐的警报声蓦地响起。
紧接着,屋里的消防装置启动,房顶喷洒出了大量的类水液体。
池信突然一声惨叫,松开她跪在地上。
他蜷缩着,试图减少液体和皮肤的接触面积。可并没有用,那些液体落在他身上,迅速溅出了一个个血窟窿。
房门打开,几个穿着白褂子的人跑进来把池信拖回床上。
另外两个人上前把许时漪架了出去。
“许组长,您这是干什么?”
“太危险了,要不是我盯着监控,您差一点就被它杀了!”
“陈所说过,这东西虽然有人类的外形,但和我们根本不是一个物种,它们杀心很重,果不其然。”
许时漪已然灵魂出窍。
她根本没听清那群白褂子在叽喳些什么,捂着脖子,拼命地咳嗽。
“许组长,您奶奶来了。她非要来送饭,我们拦都拦不住。您快劝她回去吧,一会儿让陈所看见该骂人了。”
“小荷啊——”
“你好几天都没回家了。”
许时漪懵然抬头。
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拎着两个老式饭盒,在白褂子的搀扶下蹒跚走来。
许时漪不由瞪大眼睛:“太、太太太……”
……
甄家。
许时漪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直起身,把正要试探她呼吸的甄蓁吓个半死。
“天菩萨,你终于醒了!”
宋春兰凑上前:“谢天谢地,我差点就要打120了。小漪,你身体没事吧?”
许时漪脑袋发胀,脖子上还残留着被人发狠掐过后的剧痛。
她支着床,侧身一阵猛咳,差点把肺给咳出来。
甄蓁关切地:“你怎么咳成这样,要喝点水吗?”
“我、我我我……”许时漪抓住甄蓁的手,声音惊恐,“……我看见我太奶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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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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