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仙界……
当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说书先生讲的唾沫横飞。
“诸位看官,您别瞧那九重天阙是如此金光万道、瑞气千条……
云海里仙鹤长鸣,宫殿间玉树琼枝,仙子们广袖飘飞,仙君们道貌岸然……
嘿!那都是糊弄凡夫俗子、遮掩腌臜勾当的画皮!
实则啊,那铺地的白玉砖缝里,渗的不是露水,是历代冤屈仙官被抽筋剥皮时淌下的血琥珀!那缭绕的缥缈仙乐底下,压着堕仙受刑时神魂撕裂的惨嚎!那仙娥捧着的琼浆玉液,闻着香吧?那是用“善魂珠”里榨取的魂魄精粹泡的,喝一口,延寿十年,也损阴德百年!
再说那凌霄宝殿,巍峨吧?庄严吧?
呸! 那殿基底下,埋着多少具不听话的‘基石’?那写着‘仰光五界’匾额的后面,藏了多少见不得光的傀儡丝?端坐其上的九霄仙帝,倒是宝相庄严,可您仔细瞅瞅,他那双眼睛,可有半分活人气儿?指不定啊,早就是开元仙祖手里的一尊提线木偶喽!
还有那三十六天宫、七十二宝殿,您猜怎么着?座座都连着无妄宫的傀儡丝! 哪位仙君今儿个多喝了一杯酒,说了几句牢骚话,明儿个他的仙骨啊,说不定就成了开元仙祖桌上的一件新摆件!
就连那号称五界最美、最祥和的瑶池—— 嘿嘿,您可知池底铺的不是鹅卵石,而是层层叠叠的一溜儿都是石傀万兽的眼球?!金光一照,咕噜噜转,替它们的主人看着这虚伪的仙界呢!
所以说啊,这仙界,早从根子上就烂透了! 什么慈悲为怀,什么天道正统?不过是弱肉强食四个字,披了张最光鲜的皮! 开元仙祖为何疯魔?那是他早看透了,在这鬼地方,唯有比他们更疯、更狠、更不择手段,才能活下去,才能……把天捅个窟窿!”
“呃……”底下的白面小生抓了抓胳膊:“所以先生,您这是褒是贬啊?”
说书先生斜眉自然接话:“当然是批判这令人失望的仙界,从何听出我有褒义之意?”
“这……我倒不是说仙界,而是那位开元仙祖。总觉得先生……有些欣赏他的杀戮之风……”
嗯……
“哎——呀!”先生拖长了调子,手指虚点着那白面小生,一副“你这就见识短浅了”的表情。
“小后生,这话可只说对了一半!”
他环视全场,见所有看客都竖起了耳朵,这才压低了声音,仿佛要分享什么惊天秘辛:
“那开元仙祖,是杀神!是魔头!这点毋庸置疑!他屠宗门、炼生魂、把五界搅得腥风血雨,那是事实,洗不白!”
“但——” 他话锋陡然一转,手指指向窗外天际那流转着五彩霞光的厚重云层。
说书先生深沉地压下了嘴角,认真道:“虽说他暴虐残酷,喜怒无常,但你可知?五界鸡犬不宁如此之久,反反复复杂事一堆,唯有人界无风无浪,这全归功于开元仙祖啊!看到头上那五彩祥云了吗?那便是开元仙祖攒足五界雄厚灵气为我们设下的护城池!无坚不摧!无剑能破!”
白面小生点点头,又想不明白问道:“他为何独独护着咱们人界?莫非是突发善心?”
“非也非也!”说书先生摇头晃脑,“那是因为,唯有咱们人界这万丈红尘、生生不息的烟火气,才能源源不断提供最精纯的生灵愿力,我们人界活,仙界就屹立不倒。”
“这道理,就跟农夫养猪是为了吃肉,养鸡是为了下蛋,一个样儿!”
“仙界魔界打破头?妖界鬼界乱成粥?嘿,甭管外边天塌地陷,只要咱人界还能炊烟袅袅、娃娃啼哭、书生念诗、姑娘绣花……那五彩祥云就稳如泰山!”
“所以你说,老夫是褒是贬?”说书先生捋着并不存在的长须,嘿嘿一笑,“老夫是骂他心狠手辣,动机不纯!但也得认他这事儿,干的……啧,确实让咱们这些人界蝼蚁,莫名其妙捡了天大的便宜,过了这么多年安生日子。”
“这就叫——”他拖长了腔调,掷地有声: “无心插柳柳成荫!恶人行善事,谁说不是缘法一桩?”
白面小生连同台下茶客们听得目瞪口呆,细想之下,竟觉得这歪理邪说……好似有几分道理?一时间,茶馆里议论纷纷,对那远在九重天外的恐怖仙祖,心情都复杂了起来。
远在天边的恐怖仙祖鼻子痒了痒。
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开元仙祖蹙紧了眉,纤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抵住高挺的鼻梁。
是梦魇的原因吗?
他这等修为,早已寒暑不侵、万邪退避,怎会如凡夫俗子般打喷嚏?
恐怕是梦魇秽气作祟……不,或许还有下界那些蝼蚁不堪入耳的妄议……竟能穿透无妄宫的结界,扰他清静?
心烦意乱。
近日来,那些缠绕着血与龙息的梦境愈发频繁清晰,烬渊死寂灰败的脸、剖心献祭的姿态、以及最后那漫天血鳞的诘问……
他烦躁地一挥袖。
袍袖带起的微风中,几根垂落的傀儡丝不受控制地轻轻缠绕上他的手腕,勒出几道浅淡的红痕,带来细微却清晰的束缚感。
他低声咒骂,不知是在骂那喷嚏的源头,还是在骂梦里梦外都纠缠不休的已死之徒。
指尖凝聚起冰寒的仙力,试图再次强行压下心绪,将那缕不该有的烦躁冻结、碾碎。
然而,这一次,那冰冷的仙力流转间,竟似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滞涩。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命运的棋盘上,慢慢脱离他的掌控。
就在此时,外门开了,开元猛地瞥向那个方向。
无妄宫那沉重冰冷的鹤纹铜门,竟被一股蛮横霸道的力量无声无息地推开了!
没有通传,没有请示,甚至连结界被触动的涟漪都死寂了一般!
开元仙祖眸光骤寒,未曾抬眼看向殿门方向,只是唇齿微启:“哪个不想活的东西?”
殿内温度骤降,然而——
预想中闯入者被威压碾碎、跪地求饶的景象并未发生。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稳、甚至带着几分慵懒戏谑意味的……脚步声。
嗒…嗒…嗒…
玄靴踏在光滑如镜的地面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轻响。
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反客为主的从容,穿透死寂的大殿,愈来愈近。
一股陌生却又熟悉的的晦暗龙息,伴随着脚步声弥漫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无妄宫,竟与开元自身的仙力分庭抗礼,隐隐相冲!
这是……
开元仙祖搭在暖石棱角上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死盯着殿内朦胧雾气外……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悠然行来。
来人一身玄色龙纹王袍,宽肩窄腰,墨发以一枚简单的骨簪束起,几缕散落的发丝拂过线条冷硬的下颌。面容俊美得极具侵略性,尤其是那双正一瞬不瞬凝视着他的……
熔金般的竖瞳。
四目相对的瞬间。
开元仙祖瞳孔猛地一缩!
烬渊!!!
开元猛地睁开眼,才发觉此时身处无妄宫。
又是梦!!!
梦中梦,还是梦。
开元仙祖缓缓睁开眼。
说梦魇不太准确?这更像是某种不甘消散的残念。
眼底最初的震怒与惊悸已被压下,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微微蹙眉,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出于一种被蝼蚁窥伺的不悦。
随即,他指尖凌空勾勒,数道更为繁复、闪烁着幽光的符文没入四周虚空,无声地加固了无妄宫的神魂防御。
做完这一切,他目光落在那被打碎的茶盏上……应该是被梦醒后的神魂波动殃及了。
开元微微合眼,神识如无形的蛛网,悄然铺展向北方魔渊的方向,探寻那废物龙族活口多少,能活多少,要留活口吗?
想到此,开元不禁轻笑。
五界那群家伙,又要义愤填膺,谩骂他暴虐嗜杀了。
那又怎?不过龙族之血确实是天地间难得的精华,就此浪费,未免暴殄天物。
那便只清理元龙一脉,其余的暂且留着。
麻烦就在于,这般精准剿杀会比无差别屠杀更耗费兵力,可能导致更多天兵天将折损。
而他本就臭不可闻的名声,大约会因此再添上几笔浓墨重彩的罪恶。
可是已然说了,那又怎?
“传令。”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宫殿壁垒,落入一直候在殿外、噤若寒蝉的仙官耳中。
“调三部天兵,兵发北境魔渊龙骨陨坑。”
命令简洁,冷酷。
殿外仙官豪不墨迹,干脆利落地就接收指示昭示仙界:“仙祖有令!三部天兵围剿魔渊!”
开元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补充道:“尽诛元龙血脉,取其逆鳞、龙心、髓血。其余龙族,降者锁拿,抗者……同诛。”
“……是!”仙官不敢再多问一句,连滚爬爬地退下去传令。
命令既出,开元便不再关注此事。于他而言,这不过是清理门户的寻常指令,甚至不值得他多费一丝心神。
然而……
不过半日。
无妄宫外陡然传来凄厉的破空之声与惊恐的尖叫!
“仙祖!仙祖!不好了——!”
方才那名传令仙官竟去而复返,浑身是血,仙甲破碎,几乎是撞开了宫门,踉跄着扑倒在地,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与难以置信。
“我军……我军刚入陨坑……便……便中了埋伏!”仙官的声音因极度恐惧而扭曲,“不是龙族!是……是亡灵!无数的龙族亡灵!还有……还有……”
他猛地抬头,瞳孔几乎缩成针尖:
“元龙王!是元龙王烬渊!他没死!他还……”
话音未落,一道漆黑如墨、却缠绕着暗金龙焰的恐怖枪芒,竟无视无妄宫重重禁制,自虚空裂缝中悍然射出!
“噗嗤——!”
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那仙官的眉心,将其未尽之语与神魂一同瞬间湮灭!
仙官的尸体软软倒地,化作飞灰。
那道诡异的枪芒也随之消散,仿佛从未出现。
唯有无妄宫门口残留的那一丝……霸道、睥睨、且带着一丝疯狂地龙息,如同最嚣张的战书,弥漫开来。
开元仙祖微阖没多久的双目缓缓睁开。
他低头,看了一眼殿门口那摊迅速被寒玉吞噬的灰烬。
又抬眼,望向北方魔渊的方向。
沉默了足足三息。
然后,他轻轻地、几乎无声地笑了一下。
“本尊的好徒儿……真是好大一个惊喜。”
他缓缓自王座上站起身。
“竟真的活着。”
“你可知本尊因你,日日夜夜闭眼就是你那张脸,有多烦扰吗?”
一道低沉的笑语从北方的远处传过来,清晰悦耳。
“我以为师尊会开心呢,师尊原先可是最喜欢我了,连杀也不舍得杀透……这不,我又回来看您了……”
好,很好。
一个本该魂飞魄散、连残渣都被他炼入傀儡丝的废物,不仅死而复生,还敢屠戮他的天兵,将战书直接拍到他门口。
“传令。”
“封锁北境魔渊所有裂隙。”
“所有驻守仙将,无本尊手谕,擅自离位者——形神俱灭。”
一道道命令化作血色符文,瞬间射向仙界各方。
然后他一步踏出,身影已不在无妄宫中。
下一瞬,他已出现在九重天至高之处,脚下是翻涌的云海与渺小的仙宫,前方是魔气森然的北境方向。
雪白鹤氅在狂暴的灵压飓风中作响,墨发狂舞。他并指如剑,遥遥指向北方。
“烬渊。”
两个字,裹挟着浓浓杀意,穿透虚空,精准地砸向那龙骨陨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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