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溪畔,水声淙淙,阳光碎金般洒落。
开元只身蹲在溪边一块青石之上。
他面前,一道由仙力凝聚而成的水镜悬浮于空,镜面波纹荡漾,映出的却是仙界凌霄殿的景象。
数位仙官的身影恭敬地显现在镜中,正在低声禀报着五界动向与政务处理结果,个个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怠慢。
开元面无表情地听着,偶尔颔首,或吐出一两个冰冷的字眼做出指示。周遭空气都因这跨界的仙力联络而微微震颤,散发着无形的威压。
就在此时——
“神仙哥哥!”
一声清脆欢快、与现场严肃气氛格格不入的童声猛地炸响!
只见阿元飞奔而来,根本沒注意到那悬浮的水镜和镜中目瞪口呆的仙官们。
“竹翁爷爷说你没吃早饭!不吃饭会肚子痛的!我们回去喝粥吧?竹翁爷爷熬的粥可香了!”
水镜之中,瞬间死寂。
所有仙官的表情都凝固了,眼睛瞪得如同铜铃,难以置信地看着镜子里突然闯入的的小童!
这……这是何处?这孩童是谁?他怎敢……怎敢如此靠近仙祖?!还称呼仙祖为……“哥哥”?!
仙祖竟没有立刻将他化为飞灰?!!
所有仙人所见到的,只是仙祖淡淡地瞥了一眼后面,然后说了句:“我不吃。”
我不吃……我不吃……
我不吃?!
“不吃饭怎么行?”
“那你饿不饿?我……我再去给你摘点野果子?昨天的可甜了!”
开元无言,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水镜另一端那些仙官们几乎要溢出来的震惊与荒谬感。
他正要赶走阿元,却看到对方沾满泥的赤脚丫子。
“……穿好你的鞋。”
水镜中的仙官们大气不敢出,恨不得自己立刻瞎了聋了。
他们看见了什么?! 他们听见了什么?!
那凡间小童不仅活着靠近了仙祖,不仅用那种……那种近乎撒娇的语气关心仙祖吃没吃饭,而仙祖——那个动辄屠宗灭界、眼神都能冻碎神魂的开元仙祖——竟然没有立刻将这烦人的小虫子捏成齑粉!
他只是……只是冷淡地回了句“我不吃”?
甚至!甚至还注意到了那孩子的赤脚,还出言提醒?!虽语气依旧冰冷,但这……这简直是破天荒的关怀!
这比看到魔尊跪地求饶还让他们惊悚!
开元仙祖甚至能通过水镜,清晰地听到那几个仙官神魂因过度震惊而发出的、细微的噼啪作响声。
他额角的青筋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而阿元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造成了何等恐怖的轰动,还在那瘪着嘴,小声嘀咕:“不吃饭还不玩……神仙都是这样的吗……”
就在这极致荒谬的死寂中。
开元仙祖面无表情,广袖极其轻微地一拂,动作轻得几乎像是错觉。
但那悬浮的水镜猛地剧烈波动起来,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镜中仙官们惊骇欲绝、扭曲变形的脸瞬间被拉长、打碎,最后只剩下一片混乱的仙光波纹——
联络被单方面粗暴地切断了。
开元转过头,目光落在还傻乎乎站在那儿、对着自己脚丫子发呆的阿元身上。
阿元感觉到目光,抬起头,对上开元那双深不见底、看不出情绪的眸子,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害怕,小声道:“神、神仙哥哥……”
“滚。”
阿元立刻“哦”了一声,如蒙大赦,转身就跑,连滚带爬,瞬间就消失在了竹林小径尽头,连背影都写着“吓死了吓死了”。
开元独自站在原地,抬手按了按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仙界又要谣言四起了。
阿元回去后便哭丧着脸,吓得竹翁赶忙问他是不是惹到神仙哥哥了。
阿元垂头道:“为什么这么凶……明明昨天还好好的,爷爷……神仙哥哥看起来好厉害,想打死我是不是很容易……”
竹翁:“……”嗯,确实容易。
阿元蹲在院子里,拿着根小树枝,对着蚂蚁窝唉声叹气,小脸上写满了“委屈”和“想不通”。
竹翁在一旁整理药草,时不时担忧地望一眼林间小径。
当开元仙祖那雪白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篱笆外时,一老一少同时僵住。
阿元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下意识就想往竹翁身后躲,大眼睛里满是做错事的心虚和害怕。
竹翁更是脸色一白,急忙放下药筛,快步上前,拂衣就要行大礼:“仙祖……”
“不必。”
开元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比傍晚的山风更凉。他目光甚至未在阿元身上停留,径直走入院内,于惯常坐的那张竹椅上坐下,仿佛只是外出散步归来。
阿元缩在竹翁身后,只敢露出半个脑袋偷瞄,大气不敢出。
竹翁更是手足无措,冷汗涔涔,不知仙祖此刻心中是何等雷霆震怒。
他艰难地开口,试图请罪:“仙祖恕罪!阿元年幼无知,冲撞了仙祖,小老儿定当严加管教……”
“粥呢?”
冰冷的两个字突兀地打断了他。
竹翁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开元终于抬眸,视线扫过那冒着热气的小灶,重复了一遍,语气依旧平淡无波:“你熬的粥。”
竹翁猛地回过神,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应道:“在、在锅里温着!小老儿这就给仙祖盛来!”他连忙转身去掀锅盖,手指都有些发抖。
阿元也呆住了,傻乎乎地看着开元,忘了害怕。
开元接过竹翁小心翼翼捧来的粗陶碗,里面是清可见底的白粥,点缀着几粒野菜。他看了一眼,并未立刻食用,只是将碗搁在一旁的小几上。
然后,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仍躲在竹翁身后的阿元身上。
阿元吓得一个激灵,立刻站直了,小手紧张地揪着衣角,准备迎接训斥甚至更可怕的惩罚。
然而,开元只是看着他,看了片刻,忽然极淡地问了一句:
“鞋穿好了?”
阿元一愣,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穿好的、虽然还沾着点泥的布鞋,懵懵地点点头:“穿、穿好了……”
“嗯。”开元收回目光,不再看他,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院内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只有粥碗上升腾的微弱热气,证明着时间的流动。
竹翁站在一旁,看看面无表情拨弄着粥勺的开元,又看看一脸茫然搞不清状况的阿元,心中那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慢慢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仙祖他……似乎真的没有追究之意?
开元自顾自的搅了搅粥,却迟迟不下嘴。
阿元到底是个孩子,见神仙哥哥好像不生气了,胆子又慢慢大了起来。他磨磨蹭蹭地从竹翁身后挪出来,小声嘟囔:“神仙哥哥……那个粥……要趁热喝才好喝……”
开元动作一顿。
片刻后,他竟真的拿起勺子,舀了少许清粥,送入口中。
味道寡淡,毫无灵气。
但他确实咽了下去。
阿元见状,眼睛一下子亮了,脸上重新露出笑容,仿佛得了天大的奖励。
竹翁在一旁看着,心中惊涛骇浪渐渐平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夕阳余晖将小院染成暖金色。
开元沉默地喝着那碗凡间最普通的清粥。
阿元就蹲在不远处,双手托着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仿佛在看世间最有趣的景象。
粥碗见底,粗陶碗壁上只余些许残渍。
开元放下勺子,碗底与木几轻轻磕碰,发出细微的声响。
蹲在一旁的阿元立刻像只得到信号的小狗,噌地站起来,眼睛亮晶晶地凑近两步,带着点期待和小骄傲:“神仙哥哥,好喝吗?竹翁爷爷熬粥最拿手了!”
只见仙祖大人微微蹙起了那双好看的眉,像是品味了什么极不堪入口的东西。
“难喝。”
竹翁老脸一红,连忙躬身:“小老儿手艺粗陋,污了仙祖的口,实在罪过……”
阿元被这句“难喝”噎了一下,正要反驳。
开元一句更轻的话飘了出来:“火候过了,米粒僵软,清水寡淡,毫无滋味。明日若还是这等猪食,便不必做了。”
竹翁:“!!!” 仙祖这是……明日还要的意思?!
阿元:“???” 猪、猪食?!明明很好吃!
竹翁连忙躬身:“是是是……”
开元起身欲走,目光再次落在阿元身上。
孩童对着蚂蚁窝嘀嘀咕咕。
开元看着他毫无防备的侧脸,看着他与这凡间烟火气浑然一体的鲜活。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破开迷雾的闪电,骤然劈入开元的心海。
不如收这孩童为徒?
这个念头倒也并非一时兴起,而是在他冰冷沉寂的心湖中酝酿了片刻,才如此清晰地浮现出来。
为何是阿元?
并非因为这孩子资质绝顶——相反,他根骨寻常,只是最普通的凡胎。
是因为变数。他要留下这个变数。
开元厌倦了仙界的僵死与虚伪,厌倦了那些在他威压下战战兢兢、变化莫测的面孔。
他亲手培养的烬渊,最终成了一柄反噬自身的疯刃,虽合他心意地搅乱了局势,却也证明了他以往那种极端操控式的培养,并非万全之策。
阿元则完全不同。
他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不按章法,不懂敬畏,带着一股蛮横的、生机勃勃的“乱”力。
他会捧着沾泥的野果献宝,会担心他饿不饿,会赤着脚在溪边乱跑,会毫无顾忌地闯入连仙官都不敢直视的水镜联络……
这种全然跳出规则之外的鲜活与不可预测,让开元在烦躁之余,竟品出了一丝……有趣。
或许真正的“破局”,需要的不是另一把精心淬炼的、指向明确的刀。
而是一颗……能野蛮生长、能搅乱一切既定轨迹的种子。
将这凡间孩童带入仙界那潭死水,看着他懵懂地横冲直撞,看着那些道貌岸然者惊愕失措的表情……想想便觉……颇为痛快。
更何况,将这纯白之物握于掌心,看着他依循自己的意志成长,扭曲或绽放,皆由自己掌控——这本身,就是一种极致权力的体现,一种无声的、对现有秩序的嘲弄。
他需要一个新的契机,一个与烬渊截然不同,却可能带来更大惊喜的……棋子。
想到此处,他缓缓开口,声音打破了院落的沉寂:
“阿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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