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夫人惊叫一声，抱住庭月，如何也不肯放手，口中喊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庭月让她撞得趔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马夫人凄慌喊道：“马俊清把它放走了，那匹马现在去了哪，我不知道。”
李牛提着斧头，慢慢走下台阶，沿着门前的小路，向她的方向，无魂无魄般走来。
马夫人霎时间瘫软四肢，一口气没呼吸上来，晕死过去，庭月只好扶住她，防止她摔倒在地。
本以为李牛下一个要杀的是马夫人，没想到他提着斧头，目不斜视地往外走去，血腥味尾随不散。
“李牛……”庭月小声道：“你娘还在家等你。”
欺负小水的李老爷已经死了，他应该冷静下来，想想以后怎么办。
“小水，已经死了，你娘还活着。”
李牛沾满血的眼珠微微动了一下，一滴血泪从他眼眶滑出，原先他只有一条路可以走，现在，想起娘，回家的路，慢慢铺在他面前。
小水在等他。
娘也在等他。
“杀了那匹马，我带小水回家。”李牛开口，出现一丝哽咽，僵冷的面容想起家中年迈的老娘，浮出淡淡活人的柔软。
找一匹如风一样，日行千里的马，不亚于大海捞针，四方天地，该去何处寻找，又要花费多少年月。
庭月将马夫人放倒在地，走到李牛面前，看着自己的朋友，道：“小水已经变成了血尸，不再是你认识的小水了，她随时会杀了你，你不怕吗？”
他不准她这样说小水，抬起眼，冷冷看她，道：“不怕，她就是我的小水，永远都是。”
胆小善良的小水，就算变成血尸，也从没害过一个人。
“好，”庭月第一次知道人间的男女之情也能这般深重，红尘三十载，繁碌短暂，有情之人却将其看为永远，视为生命至高的信仰，她的心受到强烈撼动，她决定帮他。
“我知道妖族王庭中，生有一棵月支神树，其八百年生花，又八百年结果，再八百年果落，落果晒干成粉，再加入一只千年大妖的精血，碾磨成香，点燃后，百年不灭，闻者聚魂引魄，□□不腐。”
“只要小水有了月支神香，就可以变得无异常人，我去帮你取来，在这期间，你回村后，把小水交给老酒鬼，血尸嗜生血，需要每日准备活鸡活鸭，千万不要让她害人。”
咣当——
斧头落地，李牛的眼珠焕发明亮神采，呆愣地看着她，道：“小水可以活过来，你没有骗我？”
“你知道我是修仙者，修仙者不会骗人，骗人遭雷劈。”
李牛没有办法了，只要有人告诉他，小水可以活过来，他什么都可以做，那怕替小水去死。
“我，相信，你。”
李牛从麻木凶煞的状态中渐渐走了出来，他一字一句，几乎要把心剖出来，只要她能看到自己虔诚的信任。
“回村吧，李牛，和小水。”
“嗯。”
李牛没有与庭月一起，小水还在等他。
云渡倚在姿态昂扬的石马身侧，看见庭月推开大门，精疲力尽地跨过门槛，走到他面前。
“我要去妖族。”庭月抬起脸，雪白艳丽的脸庞透出无比的坚定，灵动的眼眸，在夜里更加神采灼灼，“拿到月支神香。”
云渡撩开在她眉尾逶迤的长发，指腹触到她滚烫的温度，顺着指尖，传进不存在的心脏，也有片刻微妙的涟漪。
“我和你一起。”
他笑容淡淡，平静说。
庭月觉得这样子太沉重，拍了拍石马，笑道：“你人真好，不过，我得先去拿回锁灵囊。”
“好。”
“老酒鬼又要唠叨了。”
话落，狼啸声从长街尽头传来，转眼，一头黑狼奔到两人眼前，狼背上坐了个醉醺醺的老酒鬼，正仰天灌酒，庭月惊讶地看着他，他擦擦嘴角，骂道：“臭丫头，师伯我有你这师侄，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想去妖族，你知道妖族那头老虎多凶多残暴，最可怕是那只龅牙兔，去了小心尸骨无存！”
庭月忽略他骂骂咧咧的声音，问：“你怎么来了？”
“大半夜，一男一女不回家准没好事，我来看看，好跟你爹随时汇报。”
“……”庭月稍稍拉开与云渡的距离，以往的问心无愧，在这时候，些微不太对劲，她转而怒目斜视，对老酒鬼道：“你少胡说八道了，把锁灵囊给我，什么老虎兔子，我全都不怕！”
老酒鬼气笑了，这什么初生牛犊不怕虎，少时气性！
“你真要去？”
“去！”
“你不怕死？”
“怕，也去。”
“我教你的法术，都学会了？”
庭月自信道：“那是当然。”
“好，你去吧。”他的好说话，让庭月大大吃了一惊，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从怀中掏出锁灵囊，指尖飞绕一圈，扔到她手中。
庭月攥住自己的灵囊，看来老酒鬼还是挺通人情的，回来后，她肯定会恭恭敬敬对他，再也不吵他睡觉。
“还有一件事。”百悔生从狼背上跳下来，神情十分郑重道：“出去千万别说是我教的你。”
“……”庭月心想自己也没那么不堪吧，撇嘴道：“不说就不说，谁稀罕。”
“嗨呀，那个龅牙兔跟我有仇，你连我的名字也不要提，不然，你就等着被扒皮烤了吃。”
说起这个，庭月想起山上野兽总是来骚扰老酒鬼家的事情，道：“正好把这件事一起解决了。”
年少轻狂，年少轻狂。
百悔生嗤了一声，“就算你娘是……”
是什么？
他照着自己胡言乱语的嘴抽了一巴掌，庭月瞪大渴求的眼睛，竖起机敏的耳朵，指望他再多说一个字。
一个字也不能多说了，喝酒误事啊，百悔生痛悔不迭，发誓今晚要做一个沉默的美男子。
虽然只有五个字，庭月大概听出一点不同的味道，看来她娘的身份很不一般，而且极有可能是只大妖，想起之前进入成玉的回忆之海，她登时眼珠一亮，难道是九尾天狐一族？
百悔生看她顿悟的样子，心中连连惊呼，不会吧，不会吧，她绝对不可能知道。
庭月见他脸上一霎的惊慌，嘻嘻一笑，想再诈他几句，假装底气十足地道：“我知道她是谁，却不知道她在哪。”
“不可能。”百悔生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踉跄转身，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她提声道：“不就是九尾天狐一族嘛。”
百悔生一刹间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不过，等她话毕，紧凑在一起的老脸忽而放松下来，回头道：“哦呦，想诈我，太嫩了。”
然后挥着酒壶，跳起自己自编自娱的螃蟹舞，在漆黑的长街，放声高歌，引来一阵高高低低的犬吠，直到身影消失在黑夜中，那犬吠声还游荡在夜空中。
老酒鬼走后，庭月转头，认真地看向云渡，道：“你也知道我娘是谁？”
云渡想也没想点头，问：“要告诉你吗？”
“……”他知道的话，她为什么要煞费苦心从老酒鬼口中套话，但是一下子要知道十几年朝思暮想的答案，心中蓦然产生退缩之意，思考一会，道：“想知道，但不是现在，等我取回月支神香，你再告诉我，可以吗？”
“可以。”
修仙界占据人间各大仙峰宝地；鬼族自从鬼君袭明镇压黄泉台后，一直居住在暗渊下的九泉；魔族在北境的不奈何，那里日夜不分，寸草不生；妖族则在上一代妖王的带领下，随王庭迁居南境的长生林。
庭月没去过长生林，只在书中读过，长生林是一片沼泽遍布，雾气弥漫的古老深林，传闻长生林外有凶恶的妖兽看守，不让非妖族之人越雷池半步。
即使侥幸逃过妖兽的法眼，深林中还有数不清的迷阵，正如猎人放置捕兽夹抓捕猎物，这些迷阵，是妖族特制的为猎杀非其族类之物。
而现在庭月与云渡正处在东境一个偏僻的小镇上，要去南境的长生林，可谓是道阻且长。
这一任的妖王，一头缺了左耳的白虎妖，修仙界的修士在背后戏称他为一只耳，听与他打过照面的修士道，这大白虎凶猛善战，出手狠戾，而且自尊心极高，千万千万不要在他面前发出挑衅的话语，做出讥讽的神色。
当年他登上妖王的位子，天合仙门派了一名仙士去道贺，不开打的时候，表面的和平，也要稍微维持一下。
仙士到了妖族王庭，见到了妖王天赐，天赐大马金刀坐于王座之上，左右胳膊各搂一个娇滴滴的美人，身后还有捏肩捶背的各色美人，盛宴的酒席摆了几万桌，王庭大街处处美酒飘香，歌舞悦目，鲜花漫天。
天赐问这位仙士：“喂，听说你们修仙界盛产那种美人！”
仙士不卑不亢问：“哪种美人？”
“就是不像妖族一样的女人，哦，就跟你们掌门一样，冷冰冰，又带劲的。”
仙士气得拂袖而去。
第二日，庭梧杀过来，只见妖都王庭恢弘万千的高楼连宇，宽阔气派的大街城墙，千奇百怪，无事溜街吹牛皮的大妖小妖，全在他一道青色光球下，化为齑粉。
天赐一句话，让妖族王庭废墟连堆，怎样的丰功伟绩啊。
打那以后，妖王平等地憎恨每一位修仙者，不允许修仙者进入王庭，并在王庭外设了成千上万个迷阵。
另外，他的口味也从带劲的冰山美人突转为性格温柔的娇弱美人。
一个捉了妖后做烤兔的百悔生和一个让妖都王庭爆炸的庭梧，可以说是妖族万千同胞共同的仇敌。
庭月还没去，仇恨包袱已备好，所以她决定低调行事，做人嘛，平平淡淡才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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