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行——”
江淮野的尾音还飘在空调吹出来的冷风里,带着点戏谑的拖腔,此刻却像根烧红的铁丝,猛地烙在寂静里,他清晰听见身边于昊倒抽冷气的声音,那小子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刚才拍在桌上的申请表边角都在簌簌发颤。
这反应,啧,比预期中更有趣。江淮野心里暗笑,故意慢吞吞地转回身,手还插在裤袋里,一副准备拍屁股走人的闲散模样。
逆光里不知从什么时候站了个人,阳光从另一侧窗户斜斜切进来,在那人肩头劈开一道亮线,给周身镀了层冷硬的金边,逐渐勾勒出那人的轮廓——个子很高,比江淮野还高出小半头,熨帖的校服裹着劲瘦的身架,线条流畅得像被精心打磨过的玉石,领口的扣子一丝不苟系到最顶颗,把脖颈勒出冷硬利落的线条,连喉结滚动的弧度都透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
这身形,这气质……怎么有点眼熟?
“我!我……我是来交申请表。”于昊慌乱地抓起桌上的申请表,讪讪的双手递到男人的面前,声音微颤,满脸窘迫。
男人眼尾下压,瞳仁像是浸在冰水里的墨珠,目光落在人身上时,不似注视,倒像毒蛇吐信前的警告,无形中有把钩子,把刚才江淮野那番轻佻言辞中的每个字都勾出来,在空气里反复碾磨。
“你说谁不行?”声音低沉却不失穿透力,像冰棱敲击玻璃般冷锐,密密麻麻滑入耳中,激起一阵难以名状的寒意。
江淮野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无半分露怯,反而是勾起唇角,笑的更痞:“又见面了小宝贝儿,你说我们是不是特别有缘分?上午见完下午见,说实话,想我没?”
他故意把“不行”两个字的尾音扬得更高,像根羽毛往人痒处蹭:“谁不行?我说裴主席啊,他不行。怎么,你认识他?”
他在赌。赌这人不是裴主席,只是碰巧路过的学生,或者学生会的干事。毕竟这天下那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既是901的房主,又江淮野的同学和英雄救“帅”的对象,眼下摇身一变,又变成了学生会主席出现在这儿了?
这天下就没有这么巧的事!如果有,那他就把这玻璃桌啃了!
男人没接他的茬,语气平平的,却像在逼供:他哪里不行?”
江淮野正琢磨着再编点离谱的,比如这个“裴主席”是个变态,玩的手段花,喜欢恶趣味等等。话没说出口,于昊却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吸气,脸“刷”地白了,恨不得当场把头埋进地里:“裴、裴主席……我不是故意的,是他……”
“轰”的一声,江淮野感觉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像被按了开关的刺猬。
裴主席?!
还真是他?!
这他妈什么狗屁巧合?!
在这短短的三秒里,江淮野飞速回望自己的十七年人生,虽说没到日行一善的地步,起码没干什么伤天害理,危害社会的事吧?最多就是平时嘴巴欠了点,人坏了点,老天爷至于这么往死里整他吗?
当着正主的面编排人家“不行”,昨天那档子事还能赖成误会,今天这局面,就算他跳进长京河泡三天三夜,再请十个神父来祷告,也洗不清了!
“表放下,出去。”男人打断于昊语无伦次的辩解,视线始终停在江淮野身上,像在欣赏什么有趣的东西,语气淡漠却暗含锋芒,“我倒想听听,还有什么‘内幕’要爆料?”
于昊如蒙大赦,几乎是手忙脚乱丢下表就冲,出门时差点撞到门框,那背影仓皇得像身后有狼追一样。“好嘞!裴主席再见!”
会议室里只剩他们两人,空调呼呼吹着冷风,把空气里的尴尬都冻成了冰。
“江淮野?”男人忽然开口,念出这个名字时,尾音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三个字在舌尖滚了一圈才吐出来,像在掂量分量。
江淮野没否认,扯了扯嘴角,笑意里裹着几分被抓包后的心虚:“怎么?裴主席要亲自出马收拾我?你舍得吗?”
他倒要看看,这位“身兼数职”的小宝贝儿,接下来是要唱哪出。
就见“小宝贝儿”指尖轻轻搭在冰凉的玻璃桌沿,指腹摩挲着桌面细微的纹路,漫不经心道:“附中校规里,好像没写‘不许背后议论主席’这一条。”
他微微俯身,视线与江淮野齐平,那双墨色瞳孔里清晰映出少年的脸——带着点恶作剧被抓包的狼狈,却偏要梗着脖子不肯服软,像只凶狠却没什么杀伤力的小狗,爪子没磨尖,先把自己气得鼓鼓的。
“2301。”
“什么?”江淮野一愣。
“领你的违纪通知单。”男人语气平淡,说着与刚才自相矛盾的话。
“别啊裴主席,”江淮野立马换上副嬉皮笑脸,双手合十作求饶状,“哪有转学第一天就领处分的?传出去,我江哥这张脸往哪儿搁?
“出去。”
“要我去哪儿呀,裴主席?”江淮野向来没皮没脸,嘴上没正行,手也不安分,“去你家?那我可乐意至极。”他晃悠悠踱到右侧办公桌旁,伸手拨开挡在桌角的文件夹,露出了后面的名牌。
刚只是匆匆扫一眼,倒没看见还有个名牌。
“裴—盛—衍—”他拖着长音念出那三个字,指尖在“盛衍”二字上轻轻点了点,“这名字……”怪耳熟。
“滚出去。”男人的声音冷了几分。
“你答应把901租给我,我立马就滚。”江淮野笑得明媚,甚至冲他眨了眨眼,语气里带着点无赖的笃定,“江哥说话算话,怎么样?只要你点头,什么条件我都能应,你要天上的星星我都能摘给你。像我这样的好室友,还能有几个?想通了记得call我哦哥哥。”
说罢,他故意把食指和小拇指弯起贴在耳边,比了个夸张的打电话手势,转身潇洒地甩门而去。关门时带起的风,卷着他那没心没肺的笑声飘进来,在寂静的房间里打了个旋儿,才慢慢散了。
裴盛衍望着紧闭的门板,指尖在桌沿悬了许久,才缓缓收回。
眸底的寒意像结了层冰,又慢慢化开点说不清的情绪。
他拿起桌角被江淮野撇到一旁的蓝色文件夹,翻开。露出几张打印纸,最上面是是张信息登记表,姓名栏里,三个略显潦草的字被黑色墨水笔写得张扬,跟他的主人如出一辙。旁边还贴着一张一寸照片——少年眉眼桀骜,比现在少了几分锋芒,裹着一身独属于那时的青涩,像颗挂在枝头、脆生生的青提,垂涎欲滴,瞧着就让人想咬上一口。
嘴角噙着的笑里,藏着两瓣浅得几乎要看不见的酒窝,不仔细瞧,就像被风拂过的水面,只漾开一点点极淡的涟漪,漂亮得让人心里发酥。
这是江淮野三年前的照片。
“最后一次机会,江淮野……”
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窗外的风卷走,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少年的脸颊,眼神复杂难辨。
窗外的风卷着流云掠过,将会议室里的寂静撕出一道细微的裂痕,又很快愈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江淮野这边早把刚才的插曲抛到了脑后,跟没事人似的,顺道去教务处领了书和校服。抱着一摞新书站在走廊里琢磨了会儿——回班还是回酒店?最后咂咂嘴,决定暂时做回“好学生”,转身往教室走。
班里正在考试,安静极了,是真的静,连写字的笔刷声都小的可怜。毕竟考的是物理,还是由物理组组长亲自出的“死亡独家卷”,谁做谁怀疑人生,上科技都找不到答案。出卷人孙德春正坐在讲台上,一边啐着茶沫一边刷手机,连老花镜都摘了,靠在椅背上晃悠,半点不担心有人作弊——反正难成这样,抄了也白抄。
这倒方便了江淮野,他从后门溜进去时,只有几人回头瞟了眼,又飞快低下头埋进试卷里。
“喏,特意给你留的。”陈松与凑过来,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小声嘟囔,“早上的事我原谅你了,快写吧,不然肯定写不完,这题贼JB难,让你这个初出茅庐的新手体验一下误入高手村的感觉。
江淮野瞥了眼他桌上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草稿纸,又扫了眼自己桌角那三张崭新的试卷,嘴角抽了抽,努力克制住想把卷子拍他脸上的冲动。
“你信不信你选择题全错?”
“呵,不信。”陈松与梗着脖子,下巴抬得老高,“七道题我算了一遍又一遍,后面大题我都放弃了,全指望选择拿分。你看这题,绝逼选A!还有第三题,我算三遍都是这个答案……等等,你是不是想抄?故意骗我?门儿都没有!”
他说着还特意把壮实的胳膊横在桌上,像把试卷挡得严严实实,连个角都不露。
江淮野懒得跟他掰扯,往桌上一趴,胳膊垫在脑袋下,继续补觉。
陈松与嘀咕了几句,见旁边没动静,狐疑地转头一看。
得,又睡上了。
喂喂喂,收卷了!还睡呢!
江淮野被人推得一激灵,迷迷糊糊抬起头,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朝陈松与伸出手:“笔借我。”
陈松与把笔递过去,就见这位“睡美人”在卷头龙飞凤舞签上大名,笔尖停顿几秒,又飞快在选择题栏填了串字母,A、C、B、D……写得飞快,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全程不超过一分钟,然后“啪”地把笔还了回来。
陈松与偷偷瞄了眼他的卷子,又赶紧低头对比自己的答案,顿时傻了眼——
好嘛,七个选择题,一个都不一样。
“快交呀松哥,去晚了球场又没地方了!”旁边交完卷的男生抱着篮球催促,急不可耐的站在后门处往外瞟。
陈松与顾不得纠结答案对不对,抓起自己的和江淮野的卷子往前传,嘴里还不忘问:“喂,考完去打球不?还有几个外班的一起。”
“不去。”江淮野打了个哈欠,慢吞吞收拾东西。
他不住宿,不用上晚自习,最后两节课考完就能直接走。拎起轻飘飘的书包走出校门时,夕阳正往西边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铺满落叶的路上,晃晃悠悠地跟着他往前走,像个沉默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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