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二天起得很早，但新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新郎大概起得比她还早，她早听说穆惟梧正常时天还没黑就要去书房晨读，他已经不需要什么更多的功名了，读书对于他来说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这是真的。
穆惟梧确实喜欢读书。
这一点从小就是如此小时候幼淑和他同在一个学堂念书，他是先生嘴里的天造之才，是未来的榜上公子。
每天先生总会变着花样夸他，夸他肯努力，夸他天赋异禀，夸他是君子为人......
那时候的穆惟梧是整个学堂的榜样，除了两个人——她和苏梦黎。
苏梦黎从小就聪明，尤其是在经商方面的更是鬼才。
他自然不屑于科举，他的向往从来都是经商。
而她连幼淑没空去以别人为标榜，她所标榜的永远都只有自己，无论好坏。
若不是穆惟梧的名字总被提及她或许都不会在意有这样一个人。
印象里的穆惟梧话虽不多为人却和善亲切，人缘也很好。
而她呢？她的书只读到十四岁，再后面父亲就不再出钱供她了。
也许是因为是庶女，又或许与嫡庶无关。
总之都不重要了。
她只知道，自己与穆惟梧的差别巨大。
若不是他疯了自己还没有机会当他的夫人呢。
虽然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但也算是命运的巧合吧，当年个学堂里最熠熠生辉的人和最黯淡无光的人意外的成了夫妻。
虽然是一进门就名存实亡的那种。
但是无所谓了。
她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穆惟梧，又不晓得他的书房在哪儿。
当然，就算知道她也不去找。
按照规矩新婚后第一天早上，要去给公婆敬茶。
她虽不想去，却又不想让以后的日子过得为难。
新郎又不出现，她只好不等新郎独自一人去了。
心里想象着一会儿可能发生的一切，她心里不安。
画本里常说新娘子家境身份低微，婆家看不起就会冷眼相待，厉声呵斥，有时候还会鸡蛋里挑骨头，指手画脚。
她真怕这事会在自己身上成真。
穆惟梧的父亲已经亡故，如今只剩一位母亲。
她的母亲是个强势的女人，年轻时就是年纪大了更是厉害。
这是当地都知道的。
连幼淑小时候见过她一面，但没有交流，留下的印象也不深刻。
当她捧着茶碗跪倒在穆老夫人的跟前时，她的心当真是在发慌的。
“母亲，请喝茶。”她不敢抬头。
本以为会被刁难，会被挑刺，但这些都没有。
穆老夫人只是双手接过茶碗，刮了刮沫子，喝了一口。
“起来吧，你沏的茶水很香甜，我很满意。”
她起身，小心翼翼抬起头。
眼前的老太太意外的有些慈祥。
她正笑着，和蔼且慷慨。
她把幼淑叫到跟前与她说了好久的话，还送给她一只漂亮的玉扳指。
老夫人说娶她进门太仓促，未曾准备过聘礼，只给了一些钱财算是草率了，这是补给她的。
老夫人还说：“当惟梧的媳妇以后是要苦了你了，只求你不嫌弃他。只要你往后受了苦了就来找我，什么事都好和我说的，我护着你。”
穆家有许多的仆人，家里的杂事一概都不归她管。
她今天一天都没有做什么事情，过挺悠闲的。
只是中午吃过饭应老夫人的话去书房帮着穆惟梧研磨递纸，闲时就在旁边的空桌上看了几本书。
穆惟梧的样子不像是个疯子，他和当年在学堂的时候一般无二，看书时很认真一点儿也不会被任何事物干扰到。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一段时间。
连幼淑没有受到什么委屈，反倒是觉得这样的日子过着倒是比在家舒坦。
她家里有一个嫡出的弟弟，还有一个同母同父的哥哥，家里总是先照顾着弟弟，她和哥哥的待遇总是靠后，常常要做一些家务。
后来刚刚去从了军，只偶尔寄一些家书回来报平安。
也是从这儿起，家里似乎再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了。
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受着主母的偏待，父亲为了一点银子将自己嫁给了一个半疯子。
虽然这个半疯子好像不是什么时候都是疯的。
自从新婚之夜后，穆惟梧就再也没有做过什么了，即使睡在一起也只是相敬如宾，并且他也没有故意回避连幼淑，只是正常交谈，甚至在一些家丁仆人的眼里穆惟梧对连幼淑是宠爱有加的。
虽然似乎没有之前与先夫人的那种如胶似漆，但也是温柔体贴，无微不至了。
再加上这既然他不曾犯病，众人都议论说穆惟梧这是痊愈了。
但连幼淑不这样认为，她认为眼前的一切一定都是表面现象。
总有一天疯子还是会犯病，到时候也不知会是如何。
今日是她成为穆惟梧夫人的第十五日，她在回门日的时候没有按礼节回门，因为连家不许她会来。
于是这十五日她每日就是起床，吃饭，到处闲逛或是去书房，吃饭，到处闲逛或是去书房，睡觉。
清闲是清闲，但未免是有些无趣的。
虽然她不怕无趣也耐得住周而复始，但似乎那状元是学累了。
“幼淑。”穆惟梧放下书，不知何时他已经，习惯了唤她作幼淑，“过了午，可不可以陪我去逛逛。”
连幼淑头也不抬，只继续看着手中的书。
“不行，母亲说了不许你踏出宅门一步。”她拒绝道。
“好吧。”他有些失望，提笔开始写字。
穆惟梧写得一手好字，从前还被当朝宰相夸奖过。
连幼淑也喜欢他的字，这绝不是一个疯子的写出来的，这只有天才能写得出来。
而穆惟梧即是疯子也是那个天才。
她其实不讨厌穆惟梧，却也算不上是喜欢。
既然穆惟梧已然做了自己的夫君，又不碰自己，穆家对自己也好，那其实做个家人也是好的。
其实穆惟梧自己也不知道，新婚当夜他只是脱了连幼淑的衣裳，一边喊着卿卿，一边亲吻着她的身体。
然后也没有什么了。
毕竟只是一个疯子，只知道撕扯衣服，旁的也没什么了。
连幼淑被吓哭了，被恨哭了。
但依旧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穆惟梧其实是个心思极细的人，但对于这件事他却一点都没有多想。
只当是圆了房，没有回头路。
他是有担当的。
他没有将自己的混蛋行为迁怒于任何人任何事。
依旧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连幼淑知道，清醒的穆惟梧心中所爱和疯子穆惟梧的心中所爱都只有他故去的妻子。
如果一定要再娶一个妻子，大概他心里也不好受。
所以就这样一辈子也好。
即使他是个疯子。
她忽然改变了她半个月前的想法。
她如今的状态就是她所想要的，无需做改变了。
这场婚姻，不对，这场交易......于她而言不是囚牢。
而是破碎的生活中一个惊喜。
她也不想着要如何让他们以为自己不能生孩子从而和离了。
因为穆惟梧不会想要和她生孩子的。
如果非要有个孩子，极大可能会去抱一个来。
依照她的想象，那孩子八成会叫穆念卿或者穆思卿，穆惟卿之类的。
总而言之，她认为自己是名义上的妻子，真正意义上这个家的一个吉祥物。
不知道这么说是否准确。
但事实真就如此。
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似乎除了相敬如宾就没有别的感情了。
自从婚后，她作为穆惟梧的“贴身管家”，除了研墨递纸还会偶尔陪着他在院子里散步。
她多多少少是听他说了一些以前的事。
但就是没有听他提起过庄婉卿，也不知是提起了会伤心还是怕她会不开心。
但连幼淑对庄婉卿的事情很好奇。
她早就听闻了一些穆惟梧和庄婉卿的爱情故事。
感人又虐心，实在是佳话。
若不是她被塞进来做了续弦，大概她也会赞叹他们俩的爱情直戳人肺腑吧。
果然很多事情，自己亲身参与之后就没有远远听着那么叫人感动了。
原本她替他们俩惋惜，现在她偶尔替他们仨惋惜。
她有时在想，若是当初婉卿不曾死，是不是自己会顺利和苏梦黎成亲。
她曾和苏梦黎说好，以后成了亲就远走他乡，去一个他们都不曾去过的地方，哪里都好，他们要一起做生意，要不靠任何人白手起家，要拥有他们俩共同创造出来的一切，要恩爱一生，不再回来。
可这些大概不可能实现了。
苏梦黎大概是不会再带她去那个不曾去过的地方了。
成亲前她问过苏梦黎要不要私奔。
苏梦黎答应了，却没有在约定的时间出现。
这般她才清楚。
这世上靠得住的人，除了母亲和哥哥，只有她自己了。
“这般出神，可否和我说说是在想什么事啊。”穆惟梧一片一片捡起地上四分五裂的茶碗碎片。
连幼淑缓过劲来，准备蹲下去帮着捡，却被穆惟梧喝住了。
“幼淑勿动，当心伤手。”
她当真是没有动，只是蹲在那儿看着他捡。
穆惟梧的手理应是好看的，虽然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老茧还有那些不可言说的划痕，闲的有些吓人。
连幼淑眼神有些迷离的看着，思绪却飘到了九霄云外。
她想起了一些传言，传言穆惟梧疯了之后做出了一些残害自己的行为。
没有想到这是真的。
“穆惟梧，你方才说想出去逛逛是吗？”
穆惟梧缓缓抬起头来，手上还捧着那几个碎瓷片，有些不敢相信：“你答应了。”
“嘘，偷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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