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中了蛊,且此蛊长于南疆。你们方才提到与简知意同姓的姑娘姓白,又是一头白发,那只能是白黎族人了。”
“居然是你的同族...”尽管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柳叶还是放心不下。毕竟让白蜡帮自己一个外人调查同族有些强人所难。
“没关系。”白蜡似乎看出了柳叶的担忧,“我们白家人虽是同族,关系其实算不上亲密。与血脉亲情相比,族里的人更笃信优胜劣汰,他们培养孩童的方法和养蛊并无分别,成长到最后只有强弱之分,弱小的蛊师会被其他人踩在脚下肆意驱使。为了夺权而使用蛊毒自相残杀的族人比比皆是,我也是因此才从南疆出走的。”
柳叶心中腹诽还真是养人如养蛊...白蜡居然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我之所以和那些人不一样,是因为我的姐姐...但她也沦为了我们家族争斗的牺牲品。”白蜡眼中闪过片刻悲戚,随后垂下眼睫,对过往的回忆也戛然而止。
“柳乡长,我会继续帮你追查的,因为我也想会一会这位族人。大多数白黎族人除非是遭受驱逐,一生不会离开南疆。她既然出现在月影国,恐怕也有特别的理由。”
柳叶点头:“那就多谢白姑娘了。如果遇到危险,千万不要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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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一旁的苏雾凝也从昏睡中直挺挺地坐了起来。“怎么样,杀死简知意的是蛊吗?”
“既然苏姑娘醒了,那我就给你们一并讲解吧。”白蜡在不远处落座,“简知意中的蛊在南疆名为竹枝蛊,以竹枝为名是因为它生长在竹林高处,须在离地四五丈位置锯开竹节才能寻到。”
“高处...这么说来简知意先被抛尸坟岗,被我们发现时却整个人悬挂在枯枝上,也是蛊的作用吗?”回想起发现简知意的场景,柳叶还是感到脊背发凉。
“嗯。在寄主死去后的一个时辰内,竹枝蛊便能够控制尸体。简知意死后在蛊的控制下向高处攀爬,所以才会有你们见到的那一幕。”
苏雾凝也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那我验尸的时候,这蛊虫不会爬到我身上来吧?”
“放心,除非受到蛊师操控,竹枝蛊并不会将人和动物当作宿主。我方才检查了尸体,上面的蛊虫早已散去了。”
苏雾凝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要是被毒死了,依我这轻功还不得直接窜到长生天屋顶上去。”
“要找到蛊师,还需物归原主。既然苏姑娘轻功了得,就麻烦你回到你们发现简知意的树上,从树顶砍几截枝桠交给我,我会将蛊从中引出。”白蜡嘱咐道。
“...好吧,我这就去。你可千万别诓我啊!”苏雾凝嚷嚷着去了。
在苏雾凝出门后,白蜡转向柳叶:“柳乡长可知这位苏姑娘是什么身份?”
柳叶摇头:“我们刚刚认识几日,我只知她查案是有任务在身。至于别的,她并未与我提起过。我纵使有些猜测也不方便直接道出,还是等她主动托出吧。”
白蜡也不再过问,将简知意的尸体重新盖上。忽然间,柳叶捕捉到她的袖口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了一下。
“我刚刚看见...”
“这是我养的蛇,名叫白棉。”白蜡抬了抬手,一条通体莹白的小蛇顺着她的小臂爬出。
联想到白蜡对蛊的描述,柳叶好奇道:“这蛇是你养的蛊吗?”
“南疆的确有炼蛇的蛊师,但它不是蛊。”白蜡勾起手指刮了刮小蛇的下巴。白棉似乎理解了她的意思,听话地将嘴张开,却见毒牙的位置空空如也。“它被猎户捕去泡酒,敲断牙后逃了出来,又碰巧被我遇见。我见它没了牙难以独自存活,就把它收留了下来。”
“那它应该非常喜欢你吧。”
听了柳叶的问题,白蜡流露出一丝困惑:“它确实可以听懂我的一些指令,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也不完全是吧。我小时候养过一只大黄狗,它每次见了我都要摇尾巴,兴高采烈地围着我转,这就是因为我俩关系好。”柳叶耐心解释。
白蜡略微思索一番:“我大概明白了。我虽然没有拿它炼蛊,但对它而言和饲主并无分别,因此你所说的关系对我和白棉并不适用。”
柳叶对这套说辞并不全然认同:“但它对你而言是特别的不是吗?按照你们白黎族的习惯,它失去了毒牙等同于失去生存的能力,死亡才是它的宿命。但你却没有坐视不理,这证明你在关心它。”
白蜡不置可否:“或许吧...归根结底,你们中原人的很多形容并不存在于南疆的词典里,南疆人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关系。譬如你方才提到的'喜欢',这个词在南疆就甚少使用。当两个白家人结为夫妻时,中原话会说他们两情相悦,而释义最接近的南疆语是愿意结为永远的同盟。”
两人你一搭我一搭聊天的功夫,苏雾凝抱着几截枯树枝回来了,将它们通通摊在桌上:“我看不出来哪些树枝里藏了蛊虫,就把长得高的都砍回来了。”
白蜡将桌上的树枝挨个拾起打量,最终敲定在一根腐坏痕迹最明显的枯枝上。接着从行囊里拿出一把小刀,一个空陶罐和一些像是香料的粉末。她用小刀将树枝拦腰锯断,树枝已是空心,里面爬着许多深绿色的小虫,其中几只从枝干中掉出,在桌上漫无目的地乱爬。
“这就是竹枝蛊?”饶是有所想象,第一次这么直观地看见,柳叶仍不免惊奇。
白蜡点点头。她将粉末倒进陶罐中,又将陶罐口对准桌角,这时,那些散乱的小虫就像找到归宿似的,抖动翅膀争先恐后地钻进瓶中,本来在枝干中的小虫也离开原本的处所,跟随前者往陶罐爬去,逐渐汇聚成一条队伍。待到最后一只蛊虫也被收进陶罐,白蜡拿起木塞将罐口封上,徒留那些小虫在罐中互相撞击,时不时发出微弱的“嗡嗡”声。
“这算...抓到蛊啦?”苏雾凝瞪大眼睛,“它们是怎么这样听话的,白蜡姐姐,我院里的蟑螂可以这么听话吗?”
“我刚才放入罐中的粉末是毛竹花的花粉,竹枝蛊最喜欢它的气味,靠这些就可以吸引它们。至于你所说的蟑螂,没有这样的习性。”
“唉,那还是得靠我的草鞋了。”苏雾凝大失所望。
柳叶已经习惯了苏雾凝间歇性的胡言乱语,但还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暂且打住:“白蜡,你携带的罐子里都是用来炼制蛊虫的药吗?”
“出门在外,总要有些防身的手段。二位放心,我炼蛊只是为了自保,不会主动伤人。”
苏雾凝追问:“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你们南疆人究竟是如何炼蛊的,真的像传说中那样要以人血喂养吗?”
“所谓炼蛊,就是将这些毒物为蛊师所用,让它们理解并遵循蛊师的命令。以养蛇为例,白棉视力不佳但是听力及其敏锐,所以我将几种哨音转化成它可以理解的讯息。养蛊之人只要熟悉蛊的习性,就能对蛊进行训练和操纵。不过并非所有生物都可以炼制,南疆毒物有数千种,然而多半智力与草木无异,能用于炼蛊的只有不过百种。至于第二个问题,蛊并不需要以人血肉为食,但确实有蛊师用此道喂养,这种方法长期培养出的蛊会只受血脉相同之人的调遣。”白蜡一边解释着,一边轻轻敲击着关有竹枝蛊的陶罐。“我试了一些催动蛊虫的常用指令,但它们毫无反应,一来证明蛊师花费了相当长的时间炼蛊,使它们听懂只由蛊师设计的指令;二来可能应了苏姑娘的说法,这名蛊师在用自己的血饲养蛊虫。”
柳叶诚心诚意地感叹:“幸亏白蜡博学多识,单凭我是万万想不到这些的。只是我们虽然抓到了蛊虫,却依旧没有白秋的下落,你可有什么办法?”
“我们既然抓到了蛊虫,就能找到蛊师。有些蛊虫即使离开了饲主一段距离,也是能够和蛊师互相确认方位的,竹枝蛊便是其中一种。”
“太好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吧!”有了追击的方向,苏雾凝难掩兴奋,然而一转眼又犯了难,“白秋离开长生天客栈到现在已经过了四天了,万一她已经出了月影国,我们怕是再难追上了。”
“这倒是不打紧。”柳叶笑道,“要离开月影国,最近的路线是走乔湘县和月华乡之间的河道。但现在湘江凌汛,冲垮了木桥。在桥修好之前,都无人能出境。白秋从京城来并不不知晓此事,去了也只能折返。乔湘县正在搜捕她,她是断断回不来的。月华乡也是人多眼杂,我此番回去和村民们打听过,并没有人见到。所以白秋很有可能藏在这一带的郊外,等河道修复再伺机渡河。”
白蜡补充:“所以不用着急,我们等到子时再去。现在外面行人太多,会扰乱气息,夜里大部分人都待在房中,它们更容易辨别方向。”
苏雾凝似懂非懂:“既然这样,那我们先睡上两个时辰,养精蓄锐,到时候抓她个措手不及!”说罢,她似乎是暂时松懈下来,打着哈欠向房里走去。柳叶和白蜡也相继在县衙找了两个空房间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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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子时,三人来到乔湘县县衙外的一处空地,此处恰是柳叶揭下简知意寻人启事的地方。白日里这儿是乔湘县最热闹的一条街,人来人往,充满了小贩的吆喝声和孩童的嬉闹声,但现在夜深人静,宽阔笔直的街道倒是显得有些过于冷清。柳叶点燃提灯,一豆烛光无声晃动,照亮了石板路上未被月光覆盖的角落。
白蜡走到路旁蹲下,取出装着竹枝蛊的陶罐,掀开一条细缝,从罐中抓出几只蛊虫放在地上。重获自由的小虫很快四散开,它们的翅膀在月光下散发着微微荧光。
在出发之前,白蜡曾向柳叶借用白秋使用过的物品,柳叶便将由白秋绣了枫叶的那枚手帕给她。此时,白蜡拿出手帕,在小虫们的上放轻轻挥动,不一会儿,只见原本散至周围各处的蛊虫像忽然受到了号召一般,齐齐调转方向,朝着西北向的一处草丛爬去,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咦,它们都往那儿去了!”苏雾凝指着草丛。
白蜡指挥道:“跟着它们走。它们闻了蛊师的气味,此时想要回到蛊师身边。”
苏雾凝和柳叶闻言,跟随着白蜡沿着小虫爬去的方向走过那片草丛。
“这样的追踪也太轻松了!”柳叶感叹:“不过这样的话,蛊师岂不是很容易被找到。”
“蛊虫的追踪也有距离限制,高明的蛊师总有避免的办法。白秋应该没想到还会遇上其他蛊师。”说着,白蜡又放出了几只竹枝蛊,并重复之前的动作,待蛊虫指引方向。
“它们又往那边走了。”柳叶指着西北方向道。“这些蛊虫的行动会受到干扰吗?”
白蜡否定了这个可能:“竹枝蛊只喜欢毛竹花粉的味道,但是以乔湘县的环境是长不出毛竹的。人可能会出错,但蛊不会。”
在此之后,白蜡每逢岔路口便放出一把蛊虫,三人紧随其后,一路走到了乔湘县的边郊。眼瞧着再走下去就要离开乔湘县,柳叶不由得回想起县长说各个出口都有人把守,那白秋是如何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出去的?
“县长也只能靠士兵把守,能看住普通人,但有些能耐的人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脱。”听了柳叶的疑问,一旁的苏雾凝忽然开口:“比如我,就能靠轻功悄悄翻墙溜走,白秋是蛊师,说不定她也有什么特殊的办法。”
苏雾凝的说法不无道理,几人继续跟随着蛊虫的指引前进。就这样,柳叶跟看守的士兵打了个招呼,三人便离开了乔湘县。他们一路绕过月华乡,终于在天已擦亮时来到了月华乡北边的一处荒山脚下。说是荒山,其实也就是一片相连起伏的小土丘,平时大抵没什么人来,山上葛蔓丛生,几乎无法下脚。整座山静得出奇,只有夜鸟惊飞的扑翅声。
“白秋...在这儿?”苏雾凝见状,有些难以置信:“这一带有什么可以落脚的地方吗?”
“落脚的地方我倒是知道一个,”柳叶答道:“我刚来月华乡的时候听说过这附近有个破庙,好像就在这座山上,叫什么....三圣宫。”
“好奇怪的名字,我只听说过齐天大圣,这三圣是哪三圣呀?”苏雾凝不解。
“好像是前朝的神仙,我也不晓得”,柳叶挠挠耳朵,“说不定等我们上去就知道了。”
与此同时,白蜡放出了最后一把竹枝蛊,只见那些墨绿色的小虫“刷”地一下全都往山上爬去,很快消失在枝蔓间隙。
“蛊师就在这座山上。”寂静山野,白蜡的声音清晰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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