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再理会左肃的抗议,季识青目光落在角落的槐树上。
“我总是喜欢拽着你到这颗老槐树下小憩,你担忧被别人看到不好,但是又拗不过我,每每只能应了。”
“你腰间总佩着那枚山玄玉,穗子还是我结的,那么丑我还硬是缠着你每天都戴着。”
随着他的低语,画中人的衣饰细节渐渐清晰。祁悯的呼吸不知不觉变得急促——这些他毫无印象的细节,此刻却随着笔尖的移动,如同被唤醒的种子,在他脑海中破土而出。
“那天你穿的是月白色的常服,袖口绣着银线云纹,衣服是梅姨新做的,你担心这就弄脏,不肯同我一起坐,我央你半天,你又拿我没有办法。”季识青的声音越来越轻,几乎化作耳语。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将画中的每一个细节都染上了温度。
季识青看着他恍然的模样,轻轻笑了,抬手拭去他眼角不知何时渗出来的湿意:
“你想没想过,季识青真是坏死了。”
——
“老大!”
祁悯刚迎着季识青的目光张开口,门被一个不可名状的生物一脚踹开。
蹬着拖鞋,喘着粗气,衬衫扣子系串行的卫荣,在最错误的时间以最失败的方式,出现在门口。
季识青:“……”
殴打同事犯法。
“老大,你怎么这种眼神?”卫荣疑惑,卫荣不解,卫荣估计季识青肯定是叛逆期迟来了。
“祁顾问在画画?啊梁玉林,又见面了。”卫荣朝着左肃挑了挑眉毛。
“哈……哈哈。”左肃僵硬地干笑几声,手都不知道朝哪里摆,一时间显得相当忙碌。
幸好真正的梁玉林的举止和正常人也搭不上什么边,所以卫荣没发现什么异常,甚至还感慨经过这么一遭,梁玉林还能这样不忘初心,还真是让人佩服。
两个人就这样对上了奇怪的电波,最终还是季识青实在看不下去,将这两位连推带搡地弄了出去。
黑色公务车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平稳地跟在疾驰的红色跑车后方。
车内,终于和这两个活宝分开些,获得了片刻安静的季识青看了眼窗外飞逝的景物,唇角微扬:“卫荣这小子,倒是难得见他有这般耐心。”
“我瞧着卫荣还算沉稳。”
季识青一乐:“那他在你面前装的比较成功。”
跑车中,卫荣没忍住打了个喷嚏,目光火速地挪到手舞足蹈的“梁玉林”身上,带着一丝疑惑又将注意力转回。
——梁玉林之前有这么活泼?
卫荣不由得想。
那边,季识青已经将卫荣前些年的“光荣事迹”讲到了第七条。
“异态队的这些人,就没有一个正常的。”季识青做出重要总结,想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防止相对无辜的人重伤:“何楚然现在还不包含在这些神经病之内,不过按照现在的趋势下去,倒也快了。”
前方跑车一个利落的过弯,季识青提了一些速跟上,两辆车有一瞬间的并排,两人都看见左肃呲着牙在那里笑。一边笑还一边比划着什么,而驾驶座上的卫荣虽然努力绷着表情,却在不经意间将车速又提升了几分。
“孔雀开屏。”季识青转头和祁悯相视一笑,要不是车的性能撑着,要想跟上他们还真有些吃力。
“这样开下去,左肃回去之后定是要去研究这玩意儿的原理的。”祁悯看着好友这幅傻乐的模样,不由得扶额。
“让他研究。”季识青眼中也掠过一丝笑意,“如果他真能琢磨出什么名堂,尽管差使卫荣多带他体验几次现代科技,正好卫荣有段时间没这样玩过,估计他自己也手痒。”
最近案子忙,每次开车也都是任务在身,卫荣的确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眼看着时间差不多,这才满是遗憾地将车停下来。
他先先下车,绕到副驾给左肃开门。
左肃顶着梁玉林的身子,意犹未尽地蹦了出来,脚步还有些发飘,眼睛却亮得惊人。
卫荣再次满头问号:“这表情是那个梁玉林能做出来的?”
后面那辆黑色轿车无声停下。车窗降下,露出祁悯含笑的脸:“耳朵都红透了,是吓的还是激动的?”
左肃跳到季识青的车旁,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兴奋,扒着车窗朝后喊:“这铁车比御马监里最快的马还要厉害!甚至于比骑马痛快些!而且,卫兄这车技,放咱们那儿能当大将军!”
祁悯及时伸手捂住左肃嘴,还好卫荣正跟季识青磨他的假期,目前没有精力顾及这边,也就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还想做什么?”祁悯看着神采飞扬的好友,笑问道。
“你凑过来,我悄悄跟你说。”左肃满脸神秘。
“怎么?”
“你听我说,浦泽寺日日都有人供奉,记挂着你的人多了去,小爷的嘴又是一等一的灵,所以我敢保证。”左肃说着,飞快眨了眨眼:“祁悯,诸事顺遂,万世可心。”
“左肃你——”
祁悯有了一丝预感,下意识想伸出手去触碰,一阵疾风刮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在一瞬间就迷了眼。
风停叶落,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祁悯心中空了一块,怅然携着最后的那句祝福盘桓不去。突然间,指尖染了一些温热,回过神一看,手指被季识青裹在手心中。
“他一直算着时间……真不像他的风格。”
大概是这短暂的一个时辰弥足珍贵,祁悯心底一直排斥去想还余下多久,结果竟然是一向大大咧咧的左肃,掐着每一分每一秒,赶在之后,赠了他一句:“诸事顺遂,万世可心。”
季识青不语,但是将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落日余霞融融地撒在身上,影子飘飘摇摇。
“老大,祁顾问,我怎么在这里?”卫荣揉着脑袋从车里钻出来。
几乎是左肃消失的同一时间,季识青把他塞了进去,又犯规使了一点无伤大雅的小手段,消除了一些记忆。
“我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刚起床,美美点好外卖,边喝冰镇的快乐水边打游戏来等外卖吗?这是哪里?”
卫荣怀疑自己在做梦,掐了自己一把,然后更加费解了。
“你来找我谈假期的事情。”季识青面不改色。
“哦……那我怎么没有印象?诶,那我们谈的怎么样?”卫荣的关注点不负众望地跑偏。
“只要没有案件,这段时间你可以一直休假。”
“哈哈,我果然还在做梦。”卫荣把自己扔到车后排,手指一点:“老大,你来开车,我接着睡。”
季识青:“……”
季识青对卫荣的睡眠能力叹为观止,卫荣刚倒在后座就获得了考拉一般的优质睡眠,兼具野猪一样的体重,季识青实在拿他没辙,于是只好认命地和祁悯分别坐上了驾驶位和副驾,顺带着打电话叫季家的人把他自己那辆车开走。
异态队一向是有案子的时候连轴转,工作强度牛看了都自愧不如,清闲下来的时候也是闲到安全局其他部门咬牙切齿,所以异态队的成员对这种工作模式也都是接受良好。
但现在季识青是真的有些怀疑自己平日里是不是真的压榨手下员工了。
“真正的梁玉林,是在哪里?”祁悯突然想起了一个比较关键的问题。
“他的灵魂和他的躯干都在医院的病房里保持昏睡状态,而且对于左肃的事情他不会有任何记忆。”
祁悯听了这话才放下心。
“你想回医院看梁玉林吗?”季识青问道。
“不打扰他静养,等他醒过来再去吧。”
“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季识青突然将车开进路边一条小巷子中,祁悯下意识以为季识青说的地方就是这附近。
“闭眼。”将车停好后,季识青解开安全带,身子向祁悯那里倾了一些,将手掌覆在祁悯眼睛上。
祁悯虽然很是不解,但还是顺从地闭上眼。
首先感觉到的只有季识青手心的温热,随之意识犹如被抽走的丝线,轻飘飘地脱离躯壳,坠入一片温暖的虚无。
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分明是与自己在古代时候常住的亲王府一模一样的布置。
君心难测,祁悯进京与质子无异,朝中各方势力冷眼旁观,欲看他这远离权力中心多年,只在封地吟诗作赋的藩王之子,要如何在这龙潭虎穴中自处。
但其中的微妙在于,龙椅上的那位,偏又是自他儿时起便对他格外爱重的。当年在皇帝面前嬉闹的稚子,如今却成了帝王眼中的一道难题。
这份源超脱血脉的亲昵与如今君臣大义,权力争斗的隔阂相互交织。
天威难测。
有旧日温情依旧可循,帝王心术又不能忽略。
但祁悯自始至终对先帝都是感念的,纵然祁悯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胁,但先帝在犹疑之中终究未曾真正对他落下绝情之手。
这份温情存在于权力漩涡中、带着审慎与权衡,但又或许比纯粹的恩宠更让祁悯觉得沉重,无论是在他刚入京时将他封为亲王,按照他的喜好修建装饰亲王府,还是帝王临走前托孤,浑浊的眼睛直直地望向他,嘴角也扯出一抹难得的笑容。
“阿悯,太子愚钝,望你多加照看……若是为难……”
这一句照看,撑了祁悯三年,又裹着他在城墙上,为帝王惦念的血脉,更为周国百姓谋了一条生路。
祁悯下意识摸了摸颈处,没有伤口,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可他所处这间房中的陈设……
难不成又穿越回去了?
祁悯掏出玉佩,正想着寻一柄匕首将手指划破取血,就听得窗外似乎有声音透过来,祁悯警觉地尽可能悄无声息靠近,把自已隐在雕花木窗后,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将窗子抵开。
只消一眼,就被流淌着的月白色花海恍了神,荼蘼枝条恣意生长,层层叠叠压弯了枝条,垂落入瀑。有风拂过时,花潮又在柔光下泛起细碎的银光。
季识青拥着一捧最绚烂的茶蘼,附在画卷正中,一片花瓣飘飘悠悠,不偏不倚落在他发梢,季识青这才抬眸,将花瓣拈了下来,正好和祁悯视线撞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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