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季识青和那几位不着调的老东西排练了一下午的开场,可眼下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久到茶蘼花都要仰着头怒骂他一番。
祁悯注意到季识青应该是在个人造型上花了一番心思,穿着浅烟灰色的立领衬衫,质地挺括,剪裁合身,袖口处别了一只小巧玲珑的贝母袖扣,就连额前看似随意垂落的碎发,也带着精心打理过的蓬松弧度,由此确保每一缕都落在最恰当的位置——这也难怪刚才他拈起花瓣时那样小心。
与之相比,怀中抱着的茶蘼花就显得有些奇怪,虽然挑的都是最为漂亮的那一些,但组合起来就怎么看怎么奇怪,每一枝花都像是带着“个人意志”似的,就差挤出来与祁悯打个招呼。
季识青从动手能力极差、审美水平低劣、自信心超强的叫做六分仪的神经病手里拿到花的时候还将信将疑,但从刚才起就越看越觉得这花实在拿不出手,在心里把六分仪骂了八百遍,看祁悯的视线落在花上,飞快地将手背在身后。
“蛮好看的。”祁悯一眼看穿季识青的小心思,没忍住笑了一下。
“不好看,我……我能给你做出一束更好看的,你不许夸这个好看。”季识青觉得自己好无理取闹一男的,好不讨祁悯喜欢一人,但现在又像是根本没法子控制自己在说什么似的:“总之你不要喜欢这束花好不好?”
六分仪坐在塔尖晃悠着腿,没来由地一阵恶寒,扭头看向旁边埋头打游戏的佑佑:“我怎么觉着有谁在骂我呢?”
“这个时间会骂你的人除了识青我想不出第二个。”佑佑头也不抬。
六分仪浑然不觉:“他骂我干什么?终于给自己气疯了?”
佑佑突然有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放下游戏机,带着一点悲悯:“你不觉得你塞给他,叫他一定要拿着的那束花丑到出奇吗?”
“不好看?不可能啊。”
佑佑一脚把六分仪踹了下去,“要不是知道他们两个的感情不会毁在你这束花上,刚才我们早就拦着你,让你没法把那玩意塞给他。”
六分仪扑腾几下飘了上来,仍然沉浸在自己艺术里:“诶诶诶,你小心别舔一下嘴唇把自己毒死了。”
佑佑不理会他。
六分仪也不恼:“总归,他们两个能幸福的话,那真是太好了。”
“……怎么突然说人话?你想让识青下周替你值班?”
“想我点好的。”
“你也不要试图把悯悯骗到你们局去,识青那个德行,肯定会把悯悯留在神枢局。”
“那也要先争得过他。”
两人对视一眼,对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心知肚明。
——
“你有没有想做的事情?”季识青靠在祁悯肩上,头顶的老槐树枝繁叶茂,坐在下面仿佛时间流速都变慢了似的。
季识青的温度隔着衣襟传来,祁悯有些耳热,迫切需要转移注意力:“是有我可以做的事情吗?是指什么?”
“什么都可以。”季识青自顾自地委屈起来了:“他们都和我抢你。”
“他们?是指你的家人?”
“我们的家人。”季识青在这种事情上特别执着,揪着祁悯的手强调道。
“……嗯,我们的。”这几个字分量过于沉重,就这样直愣愣地撞进祁悯心里。
“只不过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祁悯听到季识青对那几位的指控哑然失笑。
季识青打开终端,在空中投出一张照片,“我们几个一起长大,不知道是多久之前,一起把曾经的帝国推翻,建立了现在的政权。”
这些年来他们六个人共同维系着这个庞大体系的运转,漫长的时光如今提起来却是草草几句话就能概括清楚。
季识青捡起一根树枝毫不客气地往照片上其中一人的脸上戳去。
“坐着的这个是执明,负责的是铸星议会,按理来说是统辖星际宏观战略与文明发展方向,起到协调各部门资源的作用,但他平日里基本上是在研发部门那边指手画脚,做一些漂亮小垃圾。”
“他是十文字,代表着识律总局,管理跨越万星的历法与时区系统,维持通讯网络同步,有的时候宇宙异常现象会干扰时空基准线……就像是在古时候统一度量衡一样,只不过这个范围更大也更麻烦些,与此同时他这段时间还兼任执政官,相当之忙,所以最近你可能见不到他。”
“这段时间?难不成这执政官的人选还会变?”祁悯有些不解,执政官这三个字若是从字面意义上理解,和皇帝大概差不太多,这种东西怎么还有兼任一说?
“我们几个每隔一段时间抽一次签,谁运气差抽中执政官就只能认命。”一想到这里,季识青还有些侥幸心理,上次抽签的时候他正追着祁悯各个时空穿梭,导致剩下五个冤种谁也没能逮到他,让季识青就这样混过了一次抽签。
清闲。
安心。
幸灾乐祸。
“虽然他人不在,但是他想把你坑进识律总局的坏心眼从来没消过。”季识青理不直气也壮:“识律总局很累的,经常需要到处出差,我想经常看到你,所以我把他给你发的好友申请全都拒绝掉了。”
祁悯这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
“等他歇了这心思之后,你再通过好不好?”
季识青说得这般可怜,祁悯哪里还有不同意的道理。
得到了保证的季识青立刻恢复了精神。
“这只猫叫ξ?ж?,没有什么品种,心情好的时候很粘人,我抱他偷偷去看过你一眼,它特别喜欢你,我不让它窜出去它还要咬我。”偏偏名字,季识青说得相当含糊。
“是叫什么?”祁悯有些疑惑:“没有听清。”
季识青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暗鸦修罗。”
这回祁悯是真的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又重复了一遍:“什么?”
季识青更委屈了:“抢命名权的时候没打过这个抱着猫的神经病,分明给猫取这种名字就是在犯罪!”
为这件事,季识青实实在在难过了几千年。
“那你原本想给猫取个什么名字?”
季识青:“孤影破狱神。”
祁悯难得沉默了半晌。
“其他人……没有拦住你们两个吗?”
“他们平时叫猫都没有仪式感,只叫‘猫’或者‘咪咪’”
大概并不是仪式感的问题,祁悯觉得那几位是实在没招了。
为了转移话题,祁悯指了指怀里抱着猫的青年:“这就是给猫取名为……暗鸦修罗的那位?”
“是,他是穗纺,负责的是万物总局,工作内容主要围绕生态环境,资源的储备以及分配,能源的供给,物质的转化以及再造……都是他需要管辖的事情。”
树枝拍到正窝在沙发上打游戏的两个人身上。
“这两个是六分仪和佑佑,六分仪负责的是异闻所,主要负责的是调查与收容,即使发展至今也有许多未知维度和异文明,六分仪可以和各种外维度生物交流,友善的进行合作,攻击性强的也是由他的异闻所出动进行收容。”
“佑佑代表着传承庭,理论上他的工作是接收文明的记忆,保留文化火种,裁决伦理边界,但他干的最多的是看低脂小说,比如什么重生假少爷,娇蛮太子妃,末世丧尸王,不过托他的福,星际快穿局也因此从来不缺新的素材。”
“星际快穿局被规划在心智司下辖,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心智司最重要的部门,星系中死去的人,可以选择进入小世界执行任务,任务结束之后就能够获得第二次生命。而源源不断的人在小世界执行任务可以避免小世界崩坏,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接收小世界所产生的情感能量,这种能量是维系星系运转不可或缺的因素。”
祁悯:“这个我曾听郁离说过,如果这样说,他们两个也是死去之后进入快穿局执行任务的吗?可是为何他们明明复生却依旧留在小世界?”
“没错,他们原本所属的是我们现在的主世界。”季识青说道:“很多年前他们曾经救过佑佑一次,因此我们和他们两个相识,后来这两个人去了六分仪的异闻所工作,在一次任务重伤死掉了。”
“毕竟是恩人加上朋友,所以我决定担任他们两个的指引者,也就是所谓的‘系统’,所以……我遇见了你。”
“他们两个人的任务相同,你应该也猜到了。”
“雍国中兴。”祁悯沉默片刻后说,“我们是敌对方。”
以那时雍国和周国的关系来看,周国的覆灭简直可以说是雍国兴盛路上最关键的一环,想必是怎么也绕不开的。
“你所在小世界的来源并不是历史小说,而是史书,所以并不存在什么反派,只是立场不同,我在那之前还算了解这段历史……我想去见你。”
“所以我就去做了。”
于是,祁悯的世界多了一个雍国来的粉雕玉琢似的小世子,会翻墙逗鸟,爱对着他撒娇卖痴,同他对弈作画,带给他茶蘼花的少年。
“我原本想就以这个身份一直留在你身边,但是那时候主世界出了一点状况,我必须回去解决。”季识青说:“等我再次回来,小世界的时间已经向前走了几年,因此我没有办法继续维持雍国王侯世子的身份,只能继续以系统的形象存在。”
“那时候顾羲和被送往周国做质子,郁离随行,结果在路上落入圈套。”
“我救了他们。”祁悯说。
祁悯叫人把他们两个从水里捞上来之后才知道这两只落汤鸡就是雍国送过来的“筹码”,对他来说,既然已经搭救就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况且他与这位同他并称为“雍周二子”的郁小侯爷以及传说中雍国最不受宠的皇子也算是相谈甚欢,便将他们暂且安置在府上,自己出手解决那些不安分的家伙。
“原本按照规划,在雍周之战时,你应该在远离周国国都的地方平反,这样这场战争就无法殃及你,只是过程中出了一些意外,导致计划没有实施。”季识青稍微停顿了一下:“不过后来我想,如果是你的话,那种计划如果成功实施了,反而是最糟糕的事情。”
在小世界不断更迭中,季识青对眼前人的了解也愈发深刻,无论周国如何,祁悯都不会弃家国于不顾,自己苟活,原本的计划对祁悯来说简直可以说是折辱。
祁悯知道季识青在想些什么,他的确不后悔,但也并不觉得他们最初的计划对他来说算是什么折辱。
无论是季识青还是郁离他们两个,只不过是朋友……和爱着他的人在当时能够为他规划出的最好的那一条路。
他们一腔赤诚为他着想,祁悯怎么会清高到反过来去埋怨、责怪他们的真心?
“我不后悔,所以你们也不要后悔。”祁悯说。
祁悯自始至终都是那个霁月光风的临亲王。
见季识青表情似乎不大对劲,祁悯侧过头,尚未开口,便被季识青揽了过去,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来得突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祁悯微微一怔,随即了然地笑了下,有些不喜欢但还是贴近,手轻轻拍着季识青的背。
“怎么了这是?”
季识青没有回答,只是将脸埋在他颈间,更深地呼吸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
良久,季识青才低声道:“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儿可不可以?”
祁悯便不再说话,任由他抱着。
微风拂过,庭叶微响,连带着万物都温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4章 云千重,水千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