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了力气,宋知不敢停下来,立刻去律所上班,行尸走肉的模样被王辉腾强行又谴了回去……
她无处可去,决定拿着杭澈的相机去找一找里面留下的景色。
四月新疆的赛里木湖,宋知有幸见到了冰推现象,平时温和不争的水成为一把把锋利尖锐的冰刀,她心被剜得难受。
徽州老戏台被保护得很好,左出相,右入将。宋知比对着照片和实物的距离,站在杭澈曾经拍摄的位置微微侧头,仿佛看到了那个将演戏作为人生信仰的女人,放下相机时候微微仰头的下颚。
戏台中间写着“人生如戏”。
人生如戏,生活不就是一个草班台子。
从伦敦到圣彼得堡的路上,宋知见到了各式各样奇特的公交站台,这是苏联的未来建筑,一种乌托邦式的美学遗迹,它们就像被遗弃的士兵,驻守着一寸土地。
建筑,文字都是可以承载历史美好的东西啊。
可美好的东西,怎么就随随便便被丢弃了呢。
宋知在这些零碎的信息里,在没有杭澈的日子里,一个人拼凑着她们被偷走的时光。
旅行回来之后,想念杭澈的心情越发高涨,和曾经不一样,她可以从路边大幅的广告牌,媒体的实时报道中知道她的消息。
但现在,她消失了。
如果知道,如果知道……
知道从医院回去的那一晚,身后的人是她,宋知一定转身喊她的名字。
如果回头,是不是至少可以再见一面。
五月,北京连续下了好几场雨,宋知走进雨里,眯着眼,感受。
她知道,杭澈在想她。
宋知爱上了电影,一个人在空荡的电影院坐到字幕散场,每一个人的名字都很重要,她记得。
6月,李垚实习找到了律所,宋知才知道杭澈在大盘山私下找马小燃赞助了她从初中到大学的学费,还给她一笔医疗费用于治疗心理上开口说话的问题,如今她已经可以基本正常交流,也会使用手语,她立志要成为保障残疾人权益的专业律师。
宋知一面欣慰,一面气杭澈究竟还瞒了自己多少事情。
9月,宋知给自己买了个蛋糕,不大,闭上眼睛许了愿,却久久不敢睁开眼。
杭澈,秋天又到了,你是不是忘记给我准备礼物了?
小气鬼。
儿歌那么多,实在猜不到今年你会选哪一首。
一次出差的路上,晚霞实在太美,路人都忍不住纷纷拿出手机拍摄,宋知下意识举起手机拍了一张足够惊艳的照片。
可她又该分享给谁呢?
好像,照片里的晚霞,也没有那么好看了,遂删除。
周末难得闲下来,一个人看完了凯特·布兰切特主演的《蓝色茉莉》,又看了一遍《江空渺》,自从杭澈成为勇敢的代名词之后,这部电影重新上映,票房大卖。
看到言子清临江而立,姿尤清绝的时候,看到她一袭红衣面对万民唾骂的时候,宋知不自觉冒出一个念头,既然演员和角色是有羁绊的,那......言子清的泪有没有一滴是杭澈的呢?
周不悔的战地报道拿了奖,宋知看视频里,她好像比之前黑了一些,站在领奖台上目光坚毅,神采斐然,“作为一名记者,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很感谢大家看到摄像机前的记者周不悔,而我想感谢的是,摄像机背后我的好搭档好同事好朋友,摄影师刘文杰,他永远离开了我们,但请大家记住他,谢谢。”
常阿姨从国外医疗援助平安回来的时候,宋知把四合院钥匙交还到她手里,常阿姨又推了回来,宋知不理解。
她笑着解释,自己出国去支援的时候生死难料,和医院签了生死状,所以特意做了财产赠予的公证,这套四合院属于杭清清,现在清清不在了,理所应该属于拥有意定监护协议的宋知。
宋知怔在原地,表示拒绝,最后两人一致决定将现代城和四合院卖掉成立杭清清公益基金,用于女性儿童的教育和医疗上。
常佩琴笑着和宋知说起杭澈的很多故事,尤其是那件被司鹤洁打到住院,她开玩笑,二人这会应该已经相见,清清估计又要被司鹤洁揍一顿。
常阿姨洒脱的态度感染着心结缠绕的人,两人在咖啡馆聊了一下午,直到天黑,宋知意犹未尽,却也不得不道别。
去海南出差的时候,宋知趁着一天假期去了一趟三亚西三村,雨水落在蓝色荧光海面上的时候,宋知正站在海岸边望着远方的灯塔。
她仰着脑袋感受细雨的滋润,没来由的说了句,“你来了。”
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难过思念都不过是正常情绪,是爱的证明。
爱,没有错。
宋知伸手接住滴落的雨水,不免心生感叹,人生总有遗憾的吧,环球影城,荧光海岸。
公司搬了地址之后,宋知很少回以前的地方,那天下班心血来潮去老地方吃面,打车到门口才发现,西三旗的面店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了,上面贴着一张a4纸写着转让和电话。
她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冒昧地拨通了上面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之前的老板,说老板娘生了重病,面馆就不开了。
宋知握着电话连连道歉,随后一个人走在大街。
有些冷……
晃晃悠悠一个多小时,她才发现,偌大的北京找不到一家好吃的面馆。
回到家中,看着冰箱里段阿姨很久之前托人送来了特产,当机立断,去了一趟大盘山。
进山的路灯火通明不再漆黑,一路上又遇到些僧侣,民宿进门前台专门开辟了一小块地方,上面各式各样的竹制工艺品,宋知想杭澈见到的话,一定会高兴的。
她总是算无遗策的,她给所有人都安排了结局,筹谋之中送自己一个光明前途。
段阿姨见到宋知很高兴,顾不得招呼民宿的客人,宋知笑着请求对方给她做一碗面。
等待的时候,宋知在一楼大厅漫无目的地走着,经过书架看到了之前杭澈看的那本泰戈尔的《吉檀迦利》,摆在很高的位置,拿下来的时候,还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很久没有被人翻动过。
宋知随手翻开,手指翻了几页,有一页单独折了起来,打开之后发现夹着一片早已干枯的桃花瓣。
宋知拾起那枚桃花,花瓣遮掩的那句话写着:“人们从诗人的字句里选取自己心爱的意义,但诗句的最终意义是指向你。”
原来……喜欢自己这件事,远比她预想的,要更久远。
段阿姨端着热腾腾的面从厨房出来招呼她,可能是因为太好吃了,宋知吃着吃着就哭了。
她接过段阿姨怀里女孩递上来的纸巾,道了一句谢谢。
这个世界上,只有段阿姨一个人能做出这么好吃的面了。
和着眼泪都吃完了。
城市有高楼大厦,却看不见星星,晚上躺在榻榻米上看着头顶的玻璃窗,星星还是那么多,就如那晚。
宋知自问自答,“孔雀东南飞,为什么不是西北呢? ”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
“高楼有多高呢?”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
第二天一早,她一睁眼,失望的情愫充斥胸腔,起身洗漱后,便穿着一身运动服出门去爬山。
她想去找赵云寺走一走,路边有树和草,突然间想起杭澈拒绝舒媚陪同上山的那句话:就像漫山的桃树不会为了等一旁的小草而停止成长,它们各自有自己的节奏。
宋知想,如果是现在,她一定会怼回去:但这并不影响它们长在一起,长久陪伴。
到达寺庙山顶的时候,她站在石柱栏杆望着远处山峦,手落在栏杆上的一条条红色绸带上,那些绸带被风吹得飒飒作响。
祈福的彩带是游人的愿望,被树枝高高挂起,煞是好看。
宋知有些后悔,后悔当时自己没有和杭澈一起来一次这里。
“你求什么?”有年轻的游客问着同伴。
“当然是求姻缘啊!盘山盛开桃花,在这边求姻缘桃花很灵的好吗?”同伴挥动着手上的红丝带,“而且一定要把红绸带系在宝殿正门最中间的这块石栏上,愿力最强了。”
年轻人一脸不屑,“切,谈恋爱挖野菜谈恋爱倒大霉,我就不求姻缘,肯定也有人和我一样。”
她们抬头看见正望着自己的女人,礼貌地和宋知打着招呼,“小姐姐,可以让一下么?”
“不好意思。”宋知回过神往旁边让了一步。
“哇,这好多人哦,我看看他们都写的什么?”
“永远在一起,天生一对,我喜欢你。还真都是求姻缘的。”年轻人忽然对同伴叫起来,“诶诶诶!你看,这个就不是!你输了!”
“写的什么?”同伴很不服气。
年轻人看着经历风雨有些模糊的字迹,一字一字读了出来,“知知,祝你开心,不只今天,天天开心。”
已经转身的宋知突然疯了一样冲上去,不管不顾推开了她们。
同伴扶着年轻女孩,两人对这个刚才还礼貌得体的女人露出不悦的表情,同伴上前交涉,“姐姐,我们要挂绸带,可以让一下么?”
宋知双手托着那条红绸,眼睛盯着上面的字迹,态度坚决,“不可以!”
“这又不是你家!”同伴早就看不惯女人鲁莽的样子。
“欸,算了算了。”年轻女孩拽住同伴的袖子,小声提醒,“你看她。”
同伴大惊失色,两人面面相觑,“我刚刚就拉了她一下,怎么就哭了啊。”
“快走快走。”
宋知脑内一阵啸叫,天旋地转,段阿姨的话带着回忆闯进她的脑海,“漫山遍野的桃花,自然是祈求桃花运啦!很灵的!”
“杭澈?她好像上山了。”
“上山干吗?”
“好像是去赵云寺。”
“求什么?”
“说出来就不灵了。”
“小气鬼。”
……
回忆是乱码的程序,不停地排列组合,曾经那些被忽略的细枝末节,无时无刻随时随地迭代,越来越清晰。
原来,真正的失去,不是在离开的那一刻,而是在日后想起的每一刻。
于是,那条绸带知知的旁边多了两个字:清清。
****
刚出机场,那个在北京租不起房子的北漂姑娘,派来接自己师父的竟然是一辆迈巴赫。
原来,黎浦回到江西后,继承家里的瓷器厂,他们家盛产玲珑瓷,质地和做工都是一流,加上她带着技术团队做了一些改良后,更适合当下新潮。
市场上供不应求,出口海外。
车停在白墙青瓦的徽派建筑前,青石砖铺就的广场上还有七八辆豪车。
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从大门迎了出来,“您好,宋律师,舟车劳顿,还请随我先去偏厅喝杯茶。”
宋知看着眼前烟雨江南园林般的建筑,掐了掐自己确定不是在做梦,她表面淡定从容,跟随着管家踏进大宅,穿过走廊,行至一处中式院落的偏厅。
古朴的木质座椅上摆放着精致的瓷碟,上面盛着各类糕点和水果。
一旁的姑娘给她沏了茶,宋知听见屏障隔壁熟悉的声音传来。
“违约?对方是不是不知道我之前是干什么的,和我纠合约条款,那就让他们血本无归吧。”黎浦对一旁的老者吩咐道。
那是宋知从来没在黎浦身上听过的语气。
“好的,少东家。”老人家微微颔首退了出去。
黎浦拿起桌上的瓷器样品仔细比对,另一个年轻人上前开口,“少东家,您的贵客到了,在偏厅等您。”
“师傅!”
脚步急促赶来,一人影从屏风后出现,黎浦的头发长了很多,半扎在脑后,穿着中式的黑色西服,上面绣着松树的暗纹。
宋知看着她,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聊天中才知道,黎浦回到老家后发现自己的父亲一年前患病,自己一无所知,“师傅,我曾经以为我会很恨他,可是当我看到他瘫痪在轮椅上的时候,我的恨意突然就被抽走了一样。”
她背叛了自己原谅了他。
宋知理解,只是轻声问了句,“回北京吗?”
“不回去了,我爸身体不好,我妈眼睛也不太行了。”黎浦沉稳了很多,“家里生意总要有人打理。”
她抬眸看着宋知,“师傅,我后悔了。”
宋知瞬间手脚冰凉……
“我后悔当时在庭上下手太轻!杭老师的事……”黎浦眼神里透出一丝怒意。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宋知松了口气,仍是愧疚。
她喉咙干涩,抬手喝了口润润嗓子,黎浦想了想问,“师傅,如果一段感情结局注定是要分开,那还有在一起的必要么?”
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
“如果官司难打,就不写诉状了吗?”宋知知道她的心结,“你之前看那些材料,也不会只看最后一页吧。”
宋知来江西是为了开庭,待了会就准备告辞,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临走前,黎浦喊住她,“师傅!”
“替我多穿几次律师袍啊。”
她站在原地,看着自己亲自浇水栽种的幼苗已然独当一面,忍不住上前拉着黎浦拍了张合照,故意发了条朋友圈。
果然,回到北京的时候,舒媚找理由约她出来吃饭。
舒媚抱怨着,“她走了之后,杜鹃花就枯萎了,怎么也种不活。”
“你好像说过的,你只会喜欢喜欢你的人,不喜欢你的人你也不要喜欢了。”宋知揶揄。
“她又没说不喜欢我了!只是说分手而已,以后的日子还长呢。”舒媚越想越不甘心,“她说分手就分手,不见就不见啊?只要我没说结束,我们就一定会再见的,有本事别让我找着她!”
宋知看着她生出了些羡慕,至少她还有发脾气埋怨的人。
“你知道杜鹃花的花语吗?”
舒媚抬眸看她,“不知道。”
“永远属于你。”
舒媚一愣。
宋知意味深长道,“她把那盆花照顾得那么好,不是因为花有多好看,只是因为那是你喜欢的。”
舒媚无法自欺欺人,她其实并不喜欢花,甚至根本不了解杜鹃,不只是杜鹃,她不了解的还有很多。
我们总以为繁花盛开才是春天,可那一朵就是一整个春天。
舒媚眼眶微红小声骂了句,“骗子。”
宋知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到舒媚手机上。
舒媚迷茫地看着她,“这是什么?”
“地址。”
找人算账的地址。
总要有人幸福吧,总要有人终成眷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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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章 凤凰浴火,非藉秋风(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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