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假期,宋知去了一趟瑞士,把iPad里面落下的旅途攻略走完,按照计划,她们当时会去到童话小镇格林德瓦玩滑翔伞,在茵特拉肯乘坐小火车欣赏沿途风景登顶少女峰。
当她爬上少女峰顶峰的那一刻,终于明白杭澈说的那句,中国画里人是很渺小的。
契诃夫说过,“你知道应该在什么场合承认自己的渺小?在上帝面前,在智慧面前,在美面前,在大自然面前,但不是在人群面前。”
宋知不知道此刻自己为什么会潸然泪下。
不远处有一个黑影,她擦去眼泪定定望去,模糊中像是看到了一只孤独而无畏的企鹅。
宋知此前看了纪录片才知道,真的有一只企鹅,远离海水,脱离群体,独自走向群山,孤独而壮烈。
人们无法强迫它转身回头,无法控制它的义无反顾,无法熄灭它向死而生的勇气。
它是另类的,可那又怎么不算独特呢?
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宋知会朝着自己的目标,一直坚定地走下去。
下山后她乘金色山口列车,茵特拉肯开往琉森,高山湖泊,瀑布田园,自然景观,欧式建筑都可尽收眼底。
玻璃窗外的一切都足以让人发出灵魂的惊叹,入眼可见的景色宛若梦幻仙境,美轮美奂,宋知却心如止水。
最后一天,她走在卢塞恩的街头,不小心被一对情侣撞到,对方急忙致歉,她抿着唇摇头示意没什么,走了两步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着那对情侣紧扣的十指。
有一个念头在心里疯狂地叫嚣着,如果她在的话,她们是不是就可以在横跨罗伊斯河的卡贝尔桥上,低头亲吻彼此。
这样的童话世界似乎永远地成了童话。
瞬间,她失魂落魄。
忽然,狂风大作,宋知抬手遮住脸,迷迷糊糊间她好像看见不远处桥上有人对她笑。
那笑就如同一场雨后的清朗和新生,洗涤了宋知对过去那些遗憾的耿耿于怀。
宋知眼含热泪,又哭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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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莹从电视剧转战电影圈,成为徐图的电影女主,她本来就是个不上不下不温不火的女二号,虽然演技没那么好,但也有自己坚持的东西。
这一次,她想做自己的主。
当真的走出那一步,人才会知道自己的无限可能,这次义无反顾的尝试竟一举拿下了今年的金鸡影后。
上台发表获奖感言时,她说这个奖应该给另一个人,在她被欺负的时候,这个人无条件地信任她,在她被伤害的时候,这个人挡在她面前……这个奖是给那个人拿的。
台下有人眼含热泪,那个名字,成了大家不愿提起的影坛遗憾。
邓子矜很早之前就接盘了杭澈的mc代言,现在正式宣布签约松果,指定童年给她做助理,带着舒媚一起拍电影。
多年前那个清澈明朗的后辈,成了邓子衿的执念。
现在,怀念她,是新生出来的执念。
日子还是一天一天的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宋知只是偶尔会想起杭澈了。
去昌平区开庭的时候,时间来不及,开车不如坐地铁,等地铁的时候,宋知以为自己眼花了,她看见一只蝴蝶在空中盘旋。
蝴蝶?
地铁里怎么会有蝴蝶。
宋知心里祈祷着,你要不要来我的手上休息,我在等人。
下一秒,那只蝴蝶迎着她的指尖而落,轻轻扇动着美轮美奂的翅膀。
宋知呼吸都不敢太明显,怕惊走了它。
可地铁呼啸而至,碎掉的蝴蝶还是迎风飞走了。
宋知的心,和飞走的蝴蝶同归于寂。
庭审结束后下起了小雨,宋知望着对面写字楼里鱼贯而出的伞散到街道的每个角落,她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雨是属于自己的。
她开始渴求期盼每一个下雨的明天。
冬天来了,天空细细簌簌飘着大雪,比起她们遇见的每一年,都冷。
“杭清清,下雪了。”
深夜下班的路上,雪好亮,像月光,宋知喃喃自语,“别担心,这一次雪花落不到你身上,我来打伞。”
2025最后一个工作日,为了会见一个取保候审期间又涉案的嫌疑人,宋知半夜十一点窜上高速,结果还是因为雾太大折返,回去的时候只能堵在高速上跨年。
看着窗外大雾茫茫,又想她了,宋知拿出手机,还好,还有那么多聊天记录……
可是,她们有那么多的聊天记录……
回不到的过去,成了她奢求的未来。
这样的思念没有尽头,遥遥无期。
***
律所搬的新家离宋知自己的房子很近,王辉腾把律所最棘手的案子交给她,宋知马不停蹄去了一趟上海,结束完会见后,在车上看到了静安寺。
宋知出差都会习惯性地去当地有名的寺庙祈福,之前同事笑她背叛了信仰,她笑笑没说话。
时间还早,宋知让司机师傅停了车,明明一门之隔,外面车水马龙繁华世俗,里面却庄严幽静,祥和清雅。
清音如风,木鱼声声,香客们虔诚地参拜四方,祈祷着各自心愿,望神明庇佑,愿所念皆成。
炉鼎散着香火味道,淡青色的烟雾缥缈,若不是有风,勾勒出了烟的形状,这一刻,时间仿佛也被定格。
佛像高耸,方正庄严之下透出几分慈善,上香的人很多,偶有禅语,大抵肃静。
此等禅意,不可肖想。
心归平静,再无波澜。
宋知想到了《江空渺》里言子清出征前白芷求符。
神明啊神明,请原谅我曾经的亵渎和无知吧。
她第一次,虔诚跪在垫子上,双手合十,叩拜三次,三炷香供奉十方三世诸佛菩萨。
礼佛后她四处走走。
“檀越。”
身后传来声音,宋知回眸,“文鳞大师?”
文鳞一改往日破旧衣裳,身上披着袈裟,周身洁净,“许久不见,近来一切可好?”
也许是在这清静之地,宋知第一次袒露自己的痛苦,以寻求解脱,“好,也不好,我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大师双手合十抬眸望天,佛为心,儒为表,道为骨,她是芸芸众生里见过最特别的人。
“这世界上太多人揣着的都是一颗如意之心,想事事称心,何事不鹅笼。”
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才是勘破妄念相的如如之心,世人的痛苦不过画地为牢。
文鳞望着眉头微蹙的宋知,“她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而你却困于执念。”
这样的开解,宋知还无法接受,“什么是使命?什么是执念?”
“福缘果报,不可妄求,快回去吧。”见她执迷,文鳞言尽于此。
宋知疑惑,看了文鳞片刻,“回去?回到哪里去?”
“来时无迹去无踪,去与来时事一同。”
“何须更问浮生事,只此浮生是梦中?”宋知喃喃接道,不解更甚。
文鳞摇了摇头笑道,“阿弥陀佛,天机不可泄露。”
他转身欲走,宋知上前一步挽留,“可就像大师说的,我有执念,不得解脱,大师帮帮我吧!”
“所谓执念,不过是盼覆雪融化,春暖花开。”文鳞背对着她望着院子里的枯树,“现下是严冬,檀越又何必急于一时。”
“若是不想再等呢?”
“神明不会改变四季,也不会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文鳞缓缓道来。
宋知追问,“虔诚似海也不行吗?”
“纵使虔诚似海。”文鳞转身颔首。
“那神明会慈悲我的痛苦吗?”
大师眼神慈悲,却只道出冰冷的两个字,“不会。”
宋知不明白,勉强扯出一个苦笑,“那为什么还要信奉神明?”
文鳞叹了口气,抬手指了指天,“因为那样人会生出希冀,偶尔也有逆天改命的奇迹。”
他深深看了一眼宋知,鞠躬离去。
宋知忘不了刚才那个眼神,她躬身回礼,脑子里的想法越来越清晰。
既然神明冷眼旁观,那不如试一试人定胜天,不是神明,胜过神明。
正义和公平从来就是争取来的,是无数人为之奋斗和努力的结果,妥协的也好,部分的也罢,只要是正义,就值得为之头破血流,哪怕只能换来一次微小的胜利。
她将践行着正义和公平,怀揣着热情和诚挚,在一个个案件中,用最冷酷严苛的法条赋予应得权益之温度。
这件伟大的小事,将是她一生追求的信仰。
神明不是别人,从来都是自己。
起身顷刻间,她豁然开朗,从今以后,她会像爱杭澈一样去爱自己的生命,在这条杭澈为她铺就的理想之路上,步履不停,逐光无畏。
春节过后,宋知挽着长直的乌发,戴着一根金镶青玉簪出现在松果办公室的时候,沈莘一时间晃了神。
大半年没见过了,宋知去了太多地方,见了太多人,近一年她视力下降的厉害,以前偶尔戴着的眼镜现在已经离不开了。
也许是见天见地乃感谦卑知敬畏,见苦见难心怀怜悯念众生,她如今的气质和从前大不一样。
谦谦女君子,温润如瑰玉。
越来越像那个人了。
桌上是一份代理律师的解约合同和签约合同,沈莘十指交叉,“真的决定好了?”
“嗯,后期我会专注女性和弱势群体领域的诉讼。”这是宋知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松果法务这一块恐怕无暇顾及。”
沈莘拿起那份新的合作合同,“你给我推荐的那个...李垚?我已经见过了,虽然...但是她的确很优秀,严谨,较真。”
“谢谢你,愿意信任她。”
“她是你徒弟,我当然信得过。”沈莘望着她。
“好,后续的事宜,李垚会和你对接的。”说完,宋知从容起身。
沈莘抿着唇,看着她纤瘦的背影,脸上闪过一丝心疼,“宋知,你还好么?”
宋知愣了愣,转身莞尔,无框眼镜后的那双桃花眼盛满暖意,“放心,我很好。”
沈莘并不意外,释然地半开玩笑,“真不公平,和她相识不长,却要我们用一生怀念。”
宋知温婉地笑着,比任何时候都要柔软,“没有不公平,遇见她是命运对我的偏爱,她不是过去,她是现在,也是未来。”
因为杭澈,一个理性的务实主义者将波澜壮阔的理想渡色,给信仰注入浪漫的基因。
彼此相遇相爱,就是神迹,宋知将漫漫余生许给久别的爱人,凭借着这份爱意,替她走完余生。
遥遥无期,也可以是,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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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情人节,律所里依然忙碌异常。
“今天情人节啊,你还不早点下班去接女朋友了。”一个律师打趣道。
另一个实习律师抓耳挠腮着,“这不是材料没弄完么,急死个人。”
穿着一身职业装的李垚看起来十分专业,她走到合伙人办公室门口敲了敲,“师傅,您找我?”
宋知将桌上一份材料递给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忙得没时间抬头,“被告人是刑事案件,被告才是民事,这么低级错误下次不要犯了。”
圈子里流传着关于这例常识的一句梗:民事案件被告连人都不是了?
“好,知道了。”李垚接过材料却迟迟没走,宋知抬眸见她有些局促,以为是自己刚才的话无意伤害了她。
她温婉一笑,“怎么了?这点小打击就失落了?”
“不是,师傅,我...”李垚抱着材料欲言又止。
宋知早就注意到,李垚最近心事重重,否则也不会犯那么明显的错误,她放下手里的工作耐心询问,“遇到什么事情了?需要我给出意见吗?”
李垚迟疑了一会,认真地点了点头,“嗯,师傅,你之前给我的大学生因为电脑退款被起诉诈骗的案子,遇到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宋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就是,我听几个同期的师兄说,这个案子大概率是败诉的。”李垚才拿到执业证,和其他法务事项不同,这是她的第一个刑事辩护案,“而且那个学生确实是为了多要一些钱才会被起诉,大家都说要胜诉的话,有点难。”
宋知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对方心虚的表情转而问她,“师兄们说的就是对的吗?”
“可是......”李垚咬了咬嘴唇。
“不要被幸存者误导,被少数成功的经验和人裹挟。”宋知盯着李垚的眼睛,明明态度温和,却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气场,“就算当事人真的是为了多要一些钱,那也是消费者权益受到侵害在前,道德不是黑白的,善恶也不是绝对,你要有自己的判断。”
“我记住了,师傅。”准备转身走之前李垚想起来,“对了,王律说要把五年前的卷宗都重新归档一下,我看你前几天出差不在,没敢动你的。”
“好的,我尽快。今天不是过节吗?你快下班吧。”宋知低头继续打开卷宗,“我一会去档案室整理。”
李垚露出灿烂的笑容,“好的,那师傅你也别太拼了。”
“知道了。”说完宋知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最近流感严重,宋知出差的时候被传染不小心中招,这会多说了些话嗓子就开始不舒服,李垚看着师父这么认真抿了抿唇没多说话,轻轻出去带了门。
实在难受,咳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宋知拍了拍胸口,拿起桌上的水杯起身去接了一杯热水。
刚才李垚进门来说什么来着?
哦,归档卷宗,宋知喝了一口热水,平复了一下呼吸,出门右转去到档案室。
她按照时间顺序倒回着将前几年的存档合同和卷宗一一整理,22.21.20......
20年......
宋知拿出20年的厚厚一堆档案,顺着时间顺序,心跳渐渐加速:2020年2月14日。
档案盒被打开,一份合约安静而孤独地尘封在里面,宋知手指忍不住颤抖,拾起那份合约翻到了最后一页。
原来过去的事和人都不会随着时间殆尽,他们只是静静地存放在那里,随着日子一天天发酵。
人有时候需要一些佐证,让过去那些想被留下的记忆不会那么轻易地消失。
某个不经意偶然地回眸,一句听起来熟悉的话,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一份尘封存档的文件,都是那段记忆附赠的成瘾难戒急性后遗症。
李垚拿着一袋消炎药到办公室才发现没人,她探出脑袋找了找,档案室门是开着的,她走进去四处看了看,在两个柜子中间发现恸哭晕倒在地的宋知。
“师傅!”
手里的药掉落一地。
【注:“来时无迹去无踪,去与来时事一同。何须更问浮生事,只此浮生是梦中。”------鸟窠《无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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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凤凰浴火,非藉秋风(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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