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陈喻白出差,周末小满和母亲沈清尧一起去外祖家。
黑色轿车缓缓驶入梧桐掩映的弄堂。小满贴着车窗向外看,沈清尧在一旁整理礼物。
"那条粉钻手链,"沈清尧语气随意地问道,"最近怎么没见你戴了?"
"太贵重了,担心日常佩戴会损坏。还是收在首饰盒里比较稳妥。"小满的目光追随着窗外掠过的梧桐枝条,顿了顿又道:"要是爹地下次能直接给我支票就好了……"
沈清尧侧目打量着女儿。“看来我们的小公主长大了,都懂得考虑更实际的东西了。”
车身轻微一顿,铁门徐徐开启。车子在一座灰砖洋房前停下。小满站在熟悉的青石甬道上,东墙边的老梅依然静立。菜畦里的青菜又长高了些,藤编摇椅上搁着外祖父沈健翔的老花镜。
外祖母鞠杏福系着围裙走出来,手里拿着刚摘的青菜,看到来人,脸上漾开慈祥的笑容。
初春的暮色为沈家老宅镀上一层柔光,餐厅的吊灯在素白墙壁上投下温暖光晕。红木圆桌上的青瓷碗里,荠菜松茸豆腐汤正冒着丝丝热气。因为外婆喜欢吃素,餐桌上大半是素菜,小满却吃得津津有味。
"这汤真鲜,"鞠杏福用汤匙轻轻搅动碗里的汤,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宏博前几天送来个智能炖盅,说是能自动调节火候。我试了试,炖出来的汤确实不一样。"
沈健翔夹了一筷香椿炒蛋:"这小子倒是把我的想法实现了。记得三十年前我就想做智能家电,可惜当时技术不成熟。现在他们这代年轻人真厉害,听说新品的市场反响很不错?"
"是啊爸,"沈清尧放下筷子,语气欣慰,"您和妈可以安心了。"
"说到年轻人,"沈健翔端起茶杯,眼中带着赞赏,"喻白那孩子也很出色,世纪集团的智能系统合作项目,市场反响比我们预期的还要好。"
餐桌上的气氛温馨融洽,只有坐在小满对面的年轻男人始终沉默。他安静地用完餐,礼貌地打过招呼便起身离开了。
沈健翔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轻叹一声:"宏博一直想把公司交给骁尧,可这孩子..."
"他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外婆温和地打断道,"年轻人总要走自己的路。"
沈健翔点点头,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餐厅角落那台老式电风扇上——那是他和妻子创业时亲手组装的第一个产品,如今依然能够转动。
小满垂眸,手中的汤匙无意识地搅动着清汤,眼底的光渐渐暗了下去。
沈骁尧虽说是小满的舅舅,两人却更像玩伴,曾经带着她爬树摘果的少年,不知何时起连目光都透着疏离。老梅树下还留着他们儿时刻的棋盘,早就闲置已久。小满想起骁尧最后一次陪她下棋时,他手上的棋子在空中顿了顿,终究没有像往常一样故意输给她。
餐后,沈家老宅渐渐安静下来。沈清尧照例抱着笔记本钻进自己的房间,继续她神神秘秘的创作。"等你再大些才能看"——这是她每次拒绝小满时不变的托词。外公背着手去庭院散步消食,外婆则去了二楼禅房诵经。
偌大的宅子里,小满百无聊赖地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停在了沈骁尧房门前。她抬手轻叩三下,等了片刻无人应答,便自作主张地推开了房门。
他正戴着耳机坐在电脑前,身体微微前倾,修长的手指在键盘和鼠标间飞速移动,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她熟门熟路地搬了把椅子坐下,屏幕上番茄酱四溅的画面显示着这场游戏的暴力程度。
看了一会儿游戏,小满的目光不自觉地被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吸引。她歪着头打量身旁的人,屏幕的冷光勾勒出他立体的侧脸轮廓——高挺的鼻梁,紧绷的下颌线,微抿的嘴唇唇线清晰,眼睛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仿佛荒野中锁定猎物的狼。
键盘清脆的敲击声与耳机里隐约传来的游戏音效奇妙地交织,在静谧的房间里谱写出独特的韵律。小满忽然怔住——这些本该嘈杂的声响,此刻却如摇篮曲般抚平了她心底莫名的不安。她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目光流连于那双灵活跃动的手指。某种难以名状的慰藉在胸腔蔓延,仿佛长久缺失的拼图终于归位。
一局结束,沈骁尧转头看向她。小满赶紧露出讨好的笑容,却见对方无动于衷。下一秒,她就像只兔子一样被拎出门外,身后传来清晰的锁门声。
哼,别人都是青春期叛逆,沈骁尧倒好,直接来个更年期叛逆!——小满在心里想着,对着紧闭的房门做了个鬼脸。
小满一个人走进沈宅的影音室,随手翻看着CD架打发时间。指尖忽然触到一张没有封面的银色光盘,出于好奇,她将光盘放入播放器中。
悠扬的戏腔随着音乐缓缓流淌:"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那嗓音清亮似玉磬轻击,又柔美如月下溪流,带着说不出的熟悉感。小满正要按下停止键的手指悬在半空,整个人定在原地。
那唱腔时而高亢入云,时而低回婉转。唱到"是答儿闲寻遍"时,尾音轻轻一颤,如同春风拂过心弦。小满不自觉地跟着哼唱,却怎么都模仿不出那份独特的韵味。
她轻轻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静静聆听。当唱到"在幽闺自怜"时,那声音忽然转调,哀而不伤,让小满心头微动,眼前仿佛浮现出戏台上翩翩起舞的身影。音乐结束后,房间里重归寂静,小满却仍保持着聆听的姿势,总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回家后,那段婉转的戏腔仍在心头萦绕。夜深人静时,小满不自觉地轻声哼唱——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渴望,渴望自己也能唱出这般动人心魄的韵致。思绪渐远,不知不觉间,她便沉入梦乡。
梦里的舞台被刺目的聚光灯笼罩,墙上的黑白时钟诡异地静止着,仿佛时间在此凝固。
聚光灯刺眼地打在一个少女身上,台下坐满了人——模糊的面孔,交头接耳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毒虫,窸窸窣窣地啃噬着她的耳膜。少女深吸一口气,手指轻轻搭在钢琴上,开始唱那首她练习了无数遍的歌。
她的声音像月光下的溪流,清澈而温柔,每一个音符都带着她小心翼翼捧起的真心。可唱到一半,台下突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
"修音修得亲妈都不认识了吧?"
"这种水平也配上台?"
"笑死,她是不是真觉得自己有天赋?"
少女猛地停下演奏,指尖僵在琴键上。低头一看,琴键不知何时变成了手机屏幕,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恶毒的评论。
"贱人!进娱乐圈就是为了泡男明星,很爽吧?"
“听说她又砸钱又陪睡,才换来这个表演机会。"
"陈家养出这种女儿,真是祖上缺德!"
每一个字都在跳动、扭曲,像黑色的虫子爬满她的手臂。她拼命想擦掉,可那些虫子却越来越多,快要将她淹没。
她想喊叫,可一张嘴,喉咙里却涌出大股大股的黑水,淹没了她的声音。台下的人还在笑,他们的脸渐渐变成她熟悉的人——亲戚、同学、甚至曾经夸过她的老师,此刻全都冷眼旁观,嘴角挂着讥讽的弧度。
"陈天满,别做梦了。"有人轻声说,"你从来就不是这块料。"
黑白时钟的指针突然一颤,重新开始走动。
小满骤然睁眼,晨光正透过纱帘,在床单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抬手遮住眼睛,指尖触到未干的冷汗。梦境已如风飘散,唯有心头残留着说不清的怅然。
这几天,小满一直惦记着那戏曲的旋律,终于等到了声乐课的日子。
推开练功房的门,老师闻惊墨已经等在那里。他穿了件简单的浅蓝色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好看的小臂。
"上周教的,副歌部分转音还是有点生硬。"他修长的手指在钢琴上轻轻划过,带出一串清脆的音符。
"今天我们学这首,《但愿人长久》。"他翻开乐谱,动作一如既往地优雅,"唱这首词时,要揣摩把酒问月的心境——声音需有醉意,但不能散;要有天问的孤绝,又得藏住人间温情。"
他示范的时候微微仰起头,整个人气场一变,原本温润的眼睛变得幽深,随着旋律流转,眼神时而温柔似水,时而深邃如潭。
一首流行乐曲,却被他唱出了一种说不清的韵味,像是古画上题的诗句,又像戏台上未唱完的折子。
小满总觉得自己怎么学也唱不出老师那种浑然天成的气韵。
课间休息时,小满终于忍不住问道:"老师,闻惊墨是您的真名吗?"
闻老师正在喝茶,闻言放下骨瓷杯,杯底与托盘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为什么这么问?"他眼尾微微上扬,像工笔画最后一笔勾勒的弧度。
"就是觉得...这名字特别配您。"小满有些不好意思。
闻老师轻声笑了,像是春风拂过荷塘,眼波流转间带着说不尽的风雅。
"你猜。"
"假的。"
"真的哦。"
"不会吧..."
闻老师又笑了起来,这次笑声像是落在玉盘上的珍珠,清脆悦耳。
接下来的课程过得很快。闻老师仔细纠正着小满的发音位置。
当小满哼唱起“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问他能不能教的时候,老师的神情忽然变了。他定定地看着小满,眼神深得像一泓古井。
"学这个,是要吃很多苦的。"他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小满执意要学,闻老师便拟定了一份严苛的训练计划,从清晨练功到晚间课程,每个环节都要求极高。
"真的考虑好了?"闻老师问道。
"考虑好了,我一定要学。"小满语气坚定。
"需要调整你的课程安排,要不要先和父母商量?"
"我这就去问。"
小满立即跑去找母亲。沈清尧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目光渐渐柔和,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难得你有这样的热情,"她温声道,"我先和你父亲商量。"。
电话接通后,沈清尧简单说明情况,随后将电话递给女儿。小满接过听筒,声音不自觉地提高:"爹地,我想跟闻老师学戏曲。"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父亲详细询问了课程安排和学习原因。小满把脸贴在听筒上一一作答,仿佛这样能让父亲更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决心。
"是真心想学?"父亲最后确认道。
"是!"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犹豫。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然后是父亲简短的回答:"可以。"
回到练功房时,闻老师正在泡第二壶茶。袅袅茶香中,他听完小满的转述,便放下茶盏,仔细讲解起每项功课的要领。小满注意到,当他示范晨功的呼吸方法时,腰背挺直的姿态像极了一株青竹,连呼吸的节奏都带着某种韵律感。
"早起炼魂,晚间练心。"闻老师临走时嘱咐,"一日不可废。"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分明。
小满望着老师离去的背影,心里泛起一丝忐忑。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嗓子,不知自己这点资质,能不能担得起闻老师的教导。
洗完澡后,她马上按照闻老师的要求开始练习。先走圆场,脚步要轻,眼神要定;再盘腿而坐,闭目调息,一呼一吸间寻找声音的源头。最后静坐时,她仿佛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那么轻,又那么清晰。
困意渐渐袭来。小满钻进被窝,闻老师示范时那挺拔如竹的身影还在眼前晃动。她迷迷糊糊地想,明天一定要更认真些,早上到院子里练功吧,也更好施展.....念头还未转完,便沉沉入睡。
梦境里,练功房里多出了一台黑白时钟,指针凝固成不变的夹角。夕阳的余晖透过半掩的窗帘,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影,像是时光留下的伤痕。
一名少女坐在钢琴前,手指悬在琴键上方,迟迟不肯落下,仿佛在等待一个永远无法完成的乐章。
脚步声打破了凝固的寂静。闻惊墨立在门口,一袭黑色中山装裹挟着深秋的寒意,手中那只皮质行李箱泛着冷光,像是一个尘封往事的匣子。
"闻老师......"少女的嗓音在空旷的房间里颤抖,激起细微的回音。
他没有应答,只是缓步穿过房间。目光掠过镜中交错的倒影,扫过那些他们共同度过的时光。皮箱落地的声响很轻,却像一记闷雷敲在小满心上。
"来取些东西。"他的声音比秋风还要轻。
少女的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苦涩。那些网络上的流言蜚语突然在眼前闪回——"欺师灭祖的戏子""豪门千金的黑料"……
还有那些不堪入耳的揣测:豪门阔太与戏子不可告人的关系。
最刺痛的是那张被疯传的照片:年轻的闻惊墨跪在师门前,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宁折不弯的青竹。
"师父,对不起......"泪珠砸在琴键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闻惊墨终于抬眼看她,眼神平静得令人窒息。"不必道歉。"他指尖轻抚过钢琴光滑的表面,"路是我自己选的。"
少女想起武惊鸿说过的话。他毕生的艺术追求被误解,清白声名蒙尘受辱,还有他此生唯一的破例——收了她这个学生,却因为舍不得看她吃苦,只教了流行唱法。而现在,连这最后的一点传承都要被流言斩断。
"法务正在起诉造谣者……"她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她知道那些如野草般疯长的闲言碎语,想要澄清谈何容易。
"名声?"他忽然轻笑,目光投向窗外渐沉的夕阳,"早就该放下了。"
皮箱开启的声响很轻,却像一把利刃划开回忆。一沓泛黄的曲谱被取出,纸页间还夹着去年秋天晾干的桂花,如今早已失了芬芳。
"本想等你再成熟些......"他的手指在纸页间流连,像是在抚摸某个再也回不去的旧梦,"就当......留个纪念吧。"
泪水模糊了视线。"闻老师!"她突然喊住那个即将消失的背影,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我......"
他的脚步在光影交界处微微一顿。
门关上的瞬间,最后一缕夕阳也被无情切断。寂静如潮水般淹没整个房间,只剩下那沓曲谱孤零零地躺在琴盖上。
小满颤抖着翻开第一页,熟悉的字迹在泪眼中渐渐模糊——那是闻惊墨的笔迹:
"曲终时,不必寻我。你唱时,我都在。"
而她的泪水终于决堤,在"都在"两个字上晕开一片湿润的痕迹。
秒针突然挣脱束缚,咔哒——时钟重新走动。小满从恍惚中惊醒,脸上泪痕未干。推开窗帘,晨光熹微,她深吸一口气,窗外的鸟鸣格外清脆。
洗漱时,温水拍在脸上的触感让她彻底清醒,她刻意不去纠结那些模糊的梦境,利落地换上运动服来到院中,先做了几个简单的热身动作,然后开始站桩。闻老师教导的要领在脑海中回响:"头顶虚灵顶劲,肩松肘沉。"才坚持了十分钟,双腿就开始微微发颤,细密的汗珠从额头渗出。她咬着牙又坚持了一会儿,直到小腿发麻才停下。
接下来的压腿踢腿练习,她严格按照节拍器的节奏进行。数到第三十二个拍子时,大腿内侧的肌肉已经开始酸痛。吊嗓子时,她刻意控制着气息,让声音轻轻飘出。闻老师说过,要保护嗓子,不能一味追求响亮。
做完早课,小满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忽然有些明白"早起炼魂"的含义了。晨光中的练习,确实让整个人都焕然一新。
上学路上,小满坐在车后座,轻轻调整坐姿,后背挺直,双手虚搭在膝盖上,指尖微翘,做出一个标准的兰花指手势。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小满练习了一个小幅度的云手。手腕翻转的弧度还不够圆润,她蹙着眉,又试着做了几遍。忽然想起闻老师说过"身段要像流水",她放松肩膀,这次的动作果然流畅了许多。
保镖赵劲安透过后视镜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小满浑然未觉。
车离学校越来越近,车子堵在有些拥挤的街道,小满对着车窗玻璃练眼神,试着轻轻转动眼珠,让目光像水波般流转。
先是定睛凝视,眼神要像能穿透水面看到池底的游鱼;再微微垂睫,让视线变得朦胧如雾里看花。她练习着"转眼"的技巧,眼珠从左缓缓移到右,速度要均匀得像一轮慢放的月亮划过夜空。
时间不知不觉间过去,车子抵达学校。小满笑着挥挥手,走进校门。
上课时,小满一边记着笔记,一边不自觉地用指尖在桌面上练习着新学的指法。
就这样,在日复一日的严苛训练中,小满渐渐褪去了最初的彷徨。唱念做打间的眼波流转,水袖翻飞时的身姿翩跹,已让她忘却了那些关于未来的纷扰——是成为歌手还是画家,此刻都不再重要。她只专注于每一个身段的圆融,每一句唱腔的韵味,让那份纯粹的热爱,在浸透着汗水的时光里静静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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