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小满回家后，练功房做完最后一组练习，汗水已经浸透了练功服。冲完热水澡，她坐在书桌前，笔记本电脑的蓝光映在她的脸上，她输入密码时指尖有些迟疑。当余额数字跃入眼帘时，屏幕的蓝光映得她瞳孔微微收缩——那一长串数字像一道陌生的数学题。小满不自觉地凑近，食指轻轻点着屏幕："个、十、百..."数到第9个数字时，她突然屏住呼吸，又倒回去重新确认。
这些年来，她所有的红包和贺礼，都被母亲沈清尧存在这张她几乎从未动用过的卡里。以前她觉得钱不过是个数字，毕竟从小到大，她连钱包都很少需要带着。
此刻这个数字却有了实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小满第一次认真思考“财富”的意义。她不由想到《红楼梦》刘姥姥的片段，不是戏台上常演的"刘姥姥进大观园"的热闹，而是续书里那个雪夜——曾经穿金戴银的巧姐裹着粗布棉袄，躲在船舱里发抖，刘姥姥枯树般的手攥着当年王熙凤随手赏的二十两银子买的船票。凤姐临死前散尽的金银珠宝没能救她，倒是这最不起眼的一笔施舍，在多年后化作救命稻草。
她想到外婆房间那幅"善为至宝"，墨迹里藏着的不是道德训诫，而是一个最简单的道理——财富真正的价值，不在聚敛时的光彩，而在散落时照亮了谁的眼睛。
当小满躺在床上沉入梦乡时，恍惚间看见一栋高级公寓的顶层。一面极简风格的黑白挂钟静默地悬在素净的墙面上，指针凝然不动。
一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站在落地窗前，灯火在她眼前晕染成模糊的光斑，她缓缓蹲下身，昂贵的真丝裙摆铺散在大理石地面上。保险柜的金属门反射着冷光，那些曾经让她引以为傲的珠宝，此刻就像一个个无情的嘲讽。
她的手指颤抖着抚过粉钻项链，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父亲为她戴上时温暖的手掌。"怎么会这样..."她喃喃自语。
视线无意识地扫向地上那份保释文件。文件上那个天文数字般的金额让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必须在短短几天内凑齐这笔巨款，否则……她不敢再想下去。
账本上的数字刺痛着眼睛——活期账户里仅剩的金额，连保释金的零头都不够。更讽刺的是，她名下的资产其实不少，却都被自己稀里糊涂锁死在各种投资里。境外账户里那些股票和基金，现在想动也动不了。"跨境转账至少要等两周，"银行经理委婉提醒，"而且您这些投资产品都有锁定期..."她这才想起当初签合同时，根本没细看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
保险柜里的珠宝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它们曾经在拍卖会上创下过惊人的成交记录。可如今珠宝商给出的估价，连当初的零头都不到。"市场波动太大了，"对方惋惜地说，"如果您愿意等上几个月..."
衣帽间里陈列着无数令名媛们艳羡的珍藏——高定礼服上绣着真正的金线，鳄鱼皮包上镶嵌着稀有的宝石，限量腕表的编号彰显着它们的独一无二。但当她联系二手奢侈品商时，对方报出的价格让她不敢置信。"现在行情不一样了，"对方解释道，"这些都需要遇到对的买家。"
她名下的那些顶级房产，每一处都曾是她社交圈里的谈资。可房产经纪人委婉地表示，现在的高端市场几乎处于冻结状态。"如果一定要快速出手，"对方欲言又止，"价格上恐怕要做出很大让步。"
最讽刺的是，那些曾经象征家族实力的上市公司股份、精心设计的信托架构，现在都成了最遥不可及的资产。律师们不断重复着"冻结"、"监管"、"程序"这些字眼，每一个词都在提醒她，这些纸面财富在危急时刻是多么的无用。
窗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惨白的光照亮她惨淡的脸色。衣帽间里那些价值连城的礼服在闪电中投下诡异的影子，像无数只嘲笑她的手。
手机屏幕不断亮起，是律师发来的倒计时提醒。数字每跳动一次，就像有把钝刀在她心上狠狠剜了一下。
她泪水终于决堤而出，滚烫地划过脸颊。她蜷缩在墙角，把脸埋进膝盖。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走投无路。原来在命运面前，她和街边乞丐没什么两样，都会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而狼狈不堪。
黑白时钟的指针突然动了，小满猛然惊醒。天光微亮，梦境已然模糊，唯有沉甸甸的无力感挥之不去。她攥紧被单，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
数学课上，老师将一道计算题投在屏幕上：
"小林以每股20元买入100股某科技公司股票，半年后股价涨至25元，求年化收益率。"
小满的笔尖在草稿纸上漫无目的地画着圈。
很快有人举手，小满抬眼看去，余欢正上前展示解题过程——
年化收益率56.25%。
余欢边发言边朝她的方向微扬下巴时，小满却盯着那个百分比出神。她想起银行卡里年化不到5%的存款，想起外婆木匣里泛黄的信纸，如果每年能有这样的收益，哪怕只动用10%本金......
窗外的云层恰好在此刻散开，一束阳光斜斜地照进教室。小满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仿佛看见银行卡余额在眼前欢快地上涨。
"砰！"
余欢回座时绊了个趔趄，引起一片低呼。这场景莫名熟悉——去年深秋的楼梯间，她正倚着扶梯上行，忽然有人风一般从左侧掠过。下一秒，那个总在球场上叱咤风云的身影竟直挺挺扑倒在地。
"你......没事吧？"
蹲下身时，她看见余欢通红的耳尖像要滴血。正要伸手去扶，这人却爬起来就跑，连掉落的学生证都没捡。后来那张证件被她悄悄塞进他课桌，照片上的男孩笑容明亮，与现在这个总对她冷眼相对的家伙判若两人。
中午，小满一个人坐在角落吃饭，邻桌几个女生凑在一起，压低声音的议论断断续续地飘过来。
"那个转学生长得真好看。"一个女生捧着脸小声感叹道。
"帅是帅，就是……"另一个女生接话，欲言又止，"从来没见过他开口说话。"
"该不会是......"第三个女生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有语言障碍吧？"
"别瞎说！"立刻有人反驳，但随即又犹豫着补充，"不过确实...总觉得他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
小满垂着眼，心里轻嗤——不说话关你们什么事？
饭后，小满走进图书馆，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Your Money or Your Life（你的金钱你的人生）》。书中强调要理性规划收支，通过投资实现财务自由，最终追寻人生真正的意义。她边读边暗自赞同，仿佛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开。
小满还书时，注意到一个认真看书的身影，正是那天临窗而立的男生......
经过时，她好奇地瞥了一眼他手上的书，差点没忍住发出惊叹声。
竟然是一本成语故事。打开的书页上，两个成语格外醒目——"一心一意"和"一知半解"。
更让小满意外的是，他手边还有两本英文原版书：《Simple Survival Guides（简易求生指南）》和《Robinson Crusoe（鲁滨逊漂流记）》。
小满琢磨着这个人和他正在看的几本书，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不过她向来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便将这些无关的事抛到脑后——直到三天后的社会研究科。
————
这天，小满在第二节下课铃声响起时，随着喧闹的人流，向三楼的多媒体教室走去。走廊上挤满了同年级的学生，大家都在兴奋地讨论着今天的社会研究课——班主任在一周前就强调过，全年级要一起在多媒体教室上"荒岛求生"的互动课程。
每个座位前都配备着智能触控屏。课程开始后，屏幕上播放起生动的动画：蔚蓝的大海上，一艘小船正漂向荒岛。旁白提示，在船即将沉没前，从30件物品中选择5件必需品带走。
小满认真浏览着物品列表，在第一轮选择中勾选了：饮用水、急救药品、多功能刀具、尼龙绳索和防水帐篷。选择完毕后，大屏幕上立即显示出全年级的统计结果，每件物品的选择比例一目了然。老师记录下数据，但并未发表意见。
第二轮是小组讨论环节。小满和邻座的三位同学围成一圈，七嘴八舌地交流起来。有人说打火机比刀具更重要，有人认为信号镜必不可少。经过15分钟的热烈讨论，大家重新做出选择。这一次，全年级的选择明显趋于集中：饮用水、刀具、药品、绳索、压缩饼干等物品的选择率大幅上升。
老师开始邀请同学分享选择理由。当问到绳索时，教室众人纷纷举手：有人说可以用来搭建庇护所，有人说能制作渔网，还有人说可以晾晒衣物或制作求救信号。讨论气氛十分活跃。
然而当老师提到"纸笔"这个选择率最低的物品时，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统计显示，两轮都只有一个人选择了这个选项。
许久无人举手，老师的目光在屏幕上扫过，最终停在一个陌生的名字上。她微微蹙眉，指尖在平板电脑上轻轻点了两下，又抬眼扫视教室，似乎在确认什么。"宋越……"老师温和地看向教室后排，"能分享一下你选择纸笔的原因吗？"
小满回头望去，只见那人缓缓站起，却不发一言，只是神色淡然地看着前方，不见半分窘迫。教室里渐渐开始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十万寒光刃，不削眉上弦。”小满不合时宜地联想到《玉阶辞》的后两句，那人就像独自站在千万敌军前，却不见半分慌乱的贵族，神态带着骨子里的优雅和无畏。
她的身体已经先于大脑作出反应，小满举起了手。
"《鲁滨逊漂流记》就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她的声音清晰地在教室里回荡，"如果当时鲁滨逊带了纸笔，我们就能读到第一手的荒岛日记了。"
老师赞许地点点头，转向宋越："是这个原因吗？"
宋越轻点一下头，教室里响起一片恍然大悟的感叹。小满对上他投来的目光，那眼睛竟如清泉浸润的墨玉，清冷中带着温润。
小满察觉到另一道视线，转头朝另一边看去，只见余欢正皱眉盯着自己。小满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送上一个自认为很挑衅的表情，直到满意地看到余欢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去。
随后的日子，小满偶尔和宋越在校园内偶遇。
宋越精致的眉眼透出几分温润，嘴角微微扬起，小满也会微笑回应。更多时候，他们只是安静地坐在图书馆并不相邻的座位，各自沉浸在书中。两人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在沉默中分享着一份互不打扰的默契。
图书馆窗外，一株法国梧桐和一株银杏各自生长。梧桐宽大的叶片在风中沙沙作响，银杏细密的扇形叶子静静舒展，看似毫无交集的两棵树，却在地下悄然延伸着根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一寸寸靠近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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