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里的梧桐叶黄了又绿，教室白板上的字写了又擦。
早春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教室，小满望着窗外树梢的嫩芽发呆。这所私立名校的日常平静得出奇，与传闻中其他学校学生埋头刷题的景象截然不同。教室里，有人翻阅着SAT备考资料——虽然她自己的成绩早已达标；有人在笔记本上勾画商业企划；还有人熟练地在社交软件上经营人脉网络。
小满无意识地摩挲着画册边缘。父亲为她安排好了一切：SAT、托福、雅思都已考完，连她的画作都被助理精心扫描存档，说是“申请时用得到”。上周晚餐时，父亲状似无意地提起宾大艺术与科技专业很有前景。
"为时尚早。"每当她问起继承人必修的金融、法律、管理课程，父亲总是这样回答，却从不耽搁为她规划艺术道路的脚步。世纪集团继承人的身份像一件不合身的华服，让她在外界的艳羡中无所适从。商业杂志封面上父亲意气风发的模样总让她恍惚——在他眼中，自己到底是需要呵护的女儿，还是未来的接班人？这个念头如鲠在喉。
小满望着天空的流云，突然很想知道，若她提出想去沃顿商学院，父亲脸上会浮现怎样的神情。
课桌抽屉里又躺着一封信。这已经是本月第三封了。小满熟练地写下婉拒的纸条，脑海里浮现出父亲运筹帷幄的成功人士形象。也许是这样的印象太深刻，让她对同龄男生的表白总是无动于衷。更何况，陈家独女的恋情，从来就不是两个人的事。
素描本翻到新的一页，铅笔在指尖轻轻转动。未来本该像这张白纸一样充满可能，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什么无形的框框在限制着自己。窗外，一片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她突然很想知道，普通学校里那些埋头做题的女生，是不是也会有这样的迷茫。
每当心绪纷乱时，图书馆便成了她最好的避风港。最近，英语老师推荐的一本维多利亚时代小说深深吸引了她。故事讲述一个私生子如何步步为营，最终颠覆整个家族。错综复杂的情节让她完全沉浸其中，不时蹙眉咬唇，仿佛亲眼目睹那些锦衣华服下的灵魂，如何在继承权的迷宫中相互撕咬。
当她从书中回过神时，图书馆已空无一人。她匆忙将书塞回架上，却不知放错了位置。转身欲走时，必经之路的落地窗前，一道修长身影逆光而立。阳光为他的轮廓镀上金边，穿过他细软的黑发，在精致的脸颊上投下细碎光影。
他周身萦绕着一股疏离又高贵的清冷感，小满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寂静。擦肩而过的瞬间，一缕雪松香掠过鼻尖，若有似无。
就在她转身离开的刹那，那人似有所觉，微微抬眼。他的目光沉静而深邃，无声地落在她的背影上。
当最后一缕阳光从木地板上褪去，阅览室重归寂静。书架间的尘埃在余晖中缓缓飘落，而那本放错的书——不知何时已悄然回到了它原本的位置，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
父亲陈喻白出差的频率越来越高。
这个周末，小满和母亲沈清尧照例去陈家老宅看望爷爷后，便回到了沈家宅院。餐厅里，沈骁尧依旧沉默地用完餐，他起身时，目光在小满身上短暂停留，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上楼。
母亲临时接到电话匆匆出门后，整栋宅邸忽然安静。小满走到沈骁尧房门前，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被拒之门外。她站在楼梯口，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知不觉走到外婆的禅房，轻轻推开那扇古朴的木门。
房间里飘着淡淡的檀香味，阳光透过纱帘洒在地板上。外婆正盘腿坐在蒲团上念经，声音又轻又慢。小满悄悄坐在旁边，看着外婆虔诚的侧脸，思绪飘得很远。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温暖的手突然抚上她的脸颊。小满这才惊觉脸上湿漉漉的。
"我们小满怎么哭了？"。
小满张了张嘴，却发现说不清自己在难过什么。那些情绪像一团乱麻，有委屈，有迷茫，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舅舅一直不理我。”
外婆只是轻轻搂住她，熟悉的温暖气息瞬间包围了小满。她在外婆怀里渐渐平静下来，闻着老人家身上淡淡的檀香混合着阳光的味道。
"来看看这个。"外婆从红木书柜深处取出一本牛皮相册，封面已经有些褪色。
相册沙沙作响，翻开的每一页都像打开一个时光宝盒。
小满注视着照片中外公外婆微笑站立的身影，幼小的母亲穿着崭新的裙子站在中间，扎着羊角辫的小脑袋刚及外婆腰间，小手紧紧攥着裙角，眼神懵懂而紧张；她翻到父母的结婚照，母亲的白纱裙摆如云朵般铺展，父亲脸上挂着那副标志性的、如同商业周刊封面人物般的完美微笑；最后看到的是沈骁尧抱着襁褓中的自己，动作虽生涩却格外认真......
"这是..."小满的手指停在一张泛黄的照片上，几十个孩子站在一栋崭新的校舍前，脸上笑得比阳光还灿烂，红砖墙上"希望小学"四个大字还泛着新漆的光泽。
"那是沈家在云省建的第一所希望学校。"外婆的指尖轻轻抚过照片。
外婆又取出一个紫檀木盒，掀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十封信。每封信的抬头都工工整整写着"敬爱的鞠老师"，有的字迹娟秀，有的歪歪扭扭像小蚯蚓。小满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封，信纸已经有些发脆。一个叫阿朵的女孩写道："鞠老师，新教室的玻璃窗好亮！我们再也不怕下雨天了..."小满读着这些跨越了时光的文字，仿佛看见崭新的校舍里，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洒在孩子们纯真的笑颜上。
晚饭时分，席间谈话稍歇的间隙，外婆忽然轻声开口："亲人之间，都是几世修来的缘分。"她将一筷翠绿的菜心夹到小满碗里，又为儿子添了块油亮的红烧肉，"能围着一张桌子吃饭，就是福气。"
外婆鞠杏福年轻时是商界闻名的铁娘子。当年沈氏产品深陷质量风波，在董事们一片反对声中，她力排众议从J国引进新技术。外公沈健翔在她的坚持下推动全产业链技术革新，不仅挽回了口碑，更一举奠定了行业标杆的地位。
那些年，夫妻二人相携走过无数风雨——沈健翔主外开拓市场，鞠杏福主内把控质量，硬是在危机四伏的商海中杀出一条血路。如今年岁渐长，鞠杏福愈发惜字如金，可每句话都像古玉落地，分量十足。
饭后，小满陪着长辈门在院子里散步消食。她偷偷瞥了眼二楼那个亮着灯的房间，犹豫片刻，走到沈骁尧的房间。
敲门三下后推开门，她惊喜地发现电脑桌前多摆了一把椅子，桌上放着一只插着线的备用耳机，果盘里盛着洗好的葡萄。沈骁尧依然专注地盯着屏幕，连头都没抬一下。小满的嘴角忍不住上扬，轻手轻脚地坐下，戴上耳机。屏幕上不再是血腥的射击场景，而是一个画风可爱的闯关游戏。
或许是游戏氛围轻松，小满敏锐地察觉到沈骁尧时不时瞥来的目光——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隐隐透着一丝无奈。
她指尖从水晶果盘里捻起一颗饱满的葡萄，紫莹莹的果皮上还凝着水珠。她慢条斯理地剥开果皮，伸手将葡萄抵到他唇边。
沈骁尧皱着眉微微侧头。小满眼中闪过顽皮，她眼疾手快地轻捏对方下巴，果肉往他微张的口轻轻一推——。"咳、咳咳！"沈骁尧猛地呛住，甜腻的汁水顺着嘴角滑落。他弓着背剧烈咳嗽，修长的手指死死攥住桌沿，连耳尖都泛起淡淡的粉色。
小满这才意识到玩笑开过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沈骁尧抬起泛红的眼眶瞪她，那双平日里锐利如星的眼眸此刻蒙着水雾。
"我......"她正要道歉，内线电话适时响起。
"小满，该回家了。"母亲温柔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沈骁尧朝门口摆了摆手，示意她快走。
小满依依不舍地起身，在关门时忍不住回头。透过渐渐合拢的门缝，她看见沈骁尧正用手指，缓缓地擦拭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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