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门口,陆璋为陆议打开了门,示意他进去,自己却留在了门口。陆议这才惊觉原来自己一早来访的事,陆康已经知道。
陆议有些忐忑地走向陆康卧室的里间。陆康正斜靠着床榻阅读,看到陆议进来,便放下了书简,示意他坐在自己身侧。
“议儿的伤都痊愈了吗?”陆康的话只有关切和慈爱,不由地让陆议的一路悬着的心稍微平复。
“回叔祖,议的伤已经无碍了。明日就可以去上早课了。耽误的课业,议会尽快补全。”
“那就好。”
见陆康并未有责备的神色,陆议起身向陆康行礼,“议这次莽撞,累及叔祖和璋叔受伤,自愧无地。还望叔祖能按家法给予惩治。”
“那你仔细同叔祖说说,你错在哪里了?”
“议……胜负心太重,行事操切,总想能快些学会骑术射术,快些为家中出力。却忘记学习技艺应当循序渐进,脚踏实地。”
“你能想到这一层,孺子可教也!人立身固然需要才华,却也离不开德行。急功近利,有才无德多半都会累人累己。”陆康伸出手去,拍了拍陆议的手,“这家法我看可免。”
陆议有些意外地望向陆康:“叔祖……您真的愿意原谅议?”
“这件事上,你已经得到了教训。你的反省也都切中要点。叔祖相信,你是真的知道错了,也一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陆康微笑着对陆议点了点头。
陆议低下头,强忍着泪,“议一定会牢记叔祖教诲。”
风波之后,府上又回归了往日的安宁。只是,兄弟两变得更加踏实。他们知道这里是他们的第二个家,这里的人都是真心呵护自己的家人。
“阿逊在看什么?”陆儁好奇地朝陆逊手里的书卷看去。
“我今天在叔祖的书架最里面发现了些很老旧的笔记,看着像是先汉时的物件,也不知道是何人所抄……我打开以后才发现,里面居然抄录了一些我朝开国之初将军的行军笔记,有淮阴侯、周武侯……。我今天刚刚看到了卫烈侯的行军笔记残卷……虽不知真假,但是里面关于行军的记载着实有见地。甚至连战后应该如何维持军队补给、迁徙民众还有如何安抚军心民心都有。可惜只有几卷,而且记载残缺不全,有些地方都已经斑驳了,甚至连句读都没法分清,卫将军的这半卷已经是记载得最为详细的了……”陆逊十分兴奋地说着这些见闻,可最后却也只能有些遗憾地阖上书卷。
“你已经能看出来这笔记有见地了?看来你最近小有所成啊。”陆儁打趣着说道。
“儁叔说笑了。这些将军都是不世出的天才,是万中无一的将星。如今看他们的笔记已觉是僭越,我所学未精,生怕辱没了他们的威名。想要追赶他们万一,更是遥遥无期。”陆逊有些害羞地低下头。
“话虽如此,阿逊你倒是不必妄自菲薄。我反倒是觉得千里马常有,伯乐却不常有。如烈侯这般也是因为遇到了武帝,才得以一展雄才;若是没有武帝,他便也只能蜗居于马厩,空耗一生了吧。我相信你一定也有这将才,所以才会在无人指导的情况下,能够读懂这些兵书。只是不知道我等前路如何,又不知能否有伯乐赏识。”陆儁突然沉思了片刻,有些玩味地说道。
陆逊却好像并没有察觉到陆儁的不同,径自将笔记认真地收了起来,“儁叔有才情又持重,家里的长辈们都说,兴吾家者儁也。儁叔一定会遇到伯乐,像这些将军一样兴家立业的。”陆逊向陆儁投去了欣羡的目光。
陆康虽然年近七十,但亲缘一直有些欠缺。前些年里,他几次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膝下几个成年的儿子皆壮年病亡,有些甚至连子嗣也没能留下。孙子里现在也只剩下一个,因为体弱被养在吴郡,先前因为陆康平乱有功,被朝廷赐了郎中。过了天命之后才有了陆儁和陆绩。说来也是玄之又玄,他年轻时生下的那些孩子资质只算平平,反而这两个老来子,似是得了垂怜,二人不仅少时就显出了聪明才智,连样貌也要比几个哥哥们生得标致。一度失去希望的陆康,也因为这两个孩子,反而更显老当益壮的韧性。
陆儁听了,反而释然一笑,“家里人抬爱罢了。你且一听,莫要当真。”
“我是真心觉得儁叔你很厉害。每次听讲你都能听得懂,骑马射术也很精通。我觉得家中的长辈说得没错。”陆逊的话虽然带着几分稚气,语气却认真地很。
陆儁望着陆逊较真的模样,不禁笑道:“好啦,好啦,若是我真有兴家那天,我一定向伯乐推荐你这匹千里马,如何?”
“那逊在此谢过伯乐了!”
初平四年,汉室的衰微如同溃败的长堤。无论在哪里,任谁都无法阻挡那股行将就木的死寂。不臣的人都在蠢蠢欲动,尚且忠心的人不知何时变节,从一而终的人却早已尸骨无存。波谲云诡中的人们求生、求死、求仁,总是得做出一个选择。
“我不见,让他走!”
陆儁牵着陆绩,身后跟着陆议兄弟二人,离着中堂很远便听见了陆康愤怒的声音。蹑手蹑脚的四人都被惊得停下了脚步,待中堂方向稍微平静了些才敢继续向前。等他们悄声走到正堂的后门处,陆绩还想要再向里靠一靠,却被陆儁拦了下了。
“书符!莫要再向前,被阿翁发现,小心他又罚你跪一天。”陆儁伸手拦住陆绩的去路。
陆绩也只好悻悻地撤回,靠在陆儁的后背,脑袋搭在了他的肩上。
“我第一次听叔祖发这么大的脾气……”陆逊捂着嘴巴,小心翼翼地说道。
陆议也困惑地点点头,“是啊,来客到底是谁啊?先前璋叔说,叔祖反复吩咐我们不准到正堂来。”
陆儁也好奇得很。他一边示意其他三人噤声,一边伸长脖子,用手指在正堂后门的窗棂上轻轻地推开了条缝,仔细地向里面张望着。
陆儁不禁多看了那男子两眼,扭头对其他三人小声说道:“来人是个年轻男子,穿着一身戎装,看着英武得很。我从来没在庐江的地界见过这般人。换你们来看看,见过吗?”
陆绩立刻来了兴致,轻快地同陆儁换了个位置,垫着脚尖朝屋里张望着,不觉就自言自语道:“呵,还真是好看啊。舒城可没见过这般威武英俊的人啊。”
听着陆儁兄弟的描述,陆议兄弟更加好奇了。两人一上一下地把脑袋贴在窗缝,兴致盎然地向堂中窥视着。
堂中虽有供来客就坐的客席,可那人却依旧态度恭敬地站着。令陆议有些惊讶的是,这位客人来了也有一炷香的时间了,中堂客人用的案几上居然连茶水都未曾奉上,这完全不是陆家的待客之道。陆议顺着来客打量。那人高大强壮,一身戎装更显得他身材利落挺拔。他的头盔放在案几上,发髻梳得极为整齐,头上的玉制发饰虽然素雅,却一看便知是上等的玉料。他一双眸子明亮灵动,目光如剑刃般锋芒毕露。天庭饱满,骨相方正,是万中无一的美男子。
“看这人的模样不是普通人,却又对叔祖很是尊敬。”陆逊小声嘀咕道。
“阿逊快下来,璋叔来了!”
被陆议的声音一惊,让原本靠在他身上的陆逊失去了平衡,歪倒坐在了地上弄出了响动。恰逢来客正要离去,这才没有引起注意。
“孙校尉,府君忙于公务,实在是无暇与您会面,还望您见谅。”陆璋出现在正堂,一副要赶客的样子。
来人的脸色一瞬间拂过一丝不悦,却又很快地收敛了起来,微笑道:“既然陆伯父公务繁忙,晚辈今日就不打扰了。择日定会再来拜访。”
他未多做停留,转过身去,取走了案几上的头盔,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屋子。
陆儁见陆璋向自己的方向走来,连忙拉起了陆逊,四个人一起往后院跑去,躲在了走廊后的树后。见陆璋又径直走向了陆康的房间,四个人便又悄悄跟了过去。
陆璋送走那个访客,便要去陆康的书房复命。
“府君,那孙校尉已经离开了。不过他说还会择日再来。”
陆康的眉头紧皱,用力地将手中的书简镇在案几上,“那就继续赶。来几次就赶几次。这人虽不是祸害,我们也不可与他见面。”
“可是他到底是孙君的儿子,我们如此待客,会不会……”
“就因为他是孙君的儿子,我才不想他误入歧途。但愿我这般态度能让他警醒,不要再与那些小人为伍。”仿佛是因为听到了“孙君”,陆康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些。
“谁是孙君啊?”陆绩好奇地问道。
陆议和陆逊都摇了摇头,三个人一起看向陆儁。
“大约是前破虏将军孙文台。我没见过此人,不过听璋叔说,他在世时于陆家有过救命的恩情,父亲对他十分敬重。其他的我也不甚清楚了。”
“那恩人之子来了,阿翁为何这般待客啊?”陆绩追问道。
“阿翁不是那般人。想必其中有曲折我们不知。”
四人正在私语之际,陆康已经站在他们身后。
“阿翁……”陆绩最先发现了陆康的身影。
“你们这几个孩子,不是叫你们不要到前院来吗?”陆康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
陆儁接过了话,“我们也是看到璋叔神色焦灼,担心才跟来的。请父亲原谅我们。”
“罢了,有些事情你们迟早也会知道。随我来吧,现在告诉你们,万一以后有什么不测,你们也不至于一无所知。”陆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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